章云娘眨了眨眼，不可置信。
若是她没看错的话，刚刚是君知礼在给她解围？
君知礼对着另一人也是一脚，这下实锤了，刚刚就是他踢的。
“下作的东西，脏了老子的眼。”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两恶仆满脸不知道错哪儿了的神情，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君清墨啊君清墨，你以前的嚣张呢？现在任人宰割的窝囊样，看着都让人恶心。好了好了，滚吧滚吧。小爷我不与你计较。”
离了安乐王府，君清墨一时竟不知该去往何处。
天色渐晚，轮椅的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在道路上格外响亮。
章云娘一直推着他在走，看着是去往城西的方向。
当了家，知道了柴米油盐贵，城西？倒是个好地方。容不得他情绪好是不好，今后住在哪里，都是他急需考虑的事情。
“今日，我们先去客栈住一晚，你放心，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君清墨心里没有底气，故作镇定道。
目前手里虽有些银子，离了王府，无家之人，这回是彻底没了依仗。
若是章云娘此时要离开，他自知留不住。
语调里的沙哑，透露了他的情绪。孤独无依的恐慌，深深笼罩住了他。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只有真切体会过，才会知道有多难熬。
此前的经历告诉他，不管情绪如何，第一要解决的，永远是面前的困境。
一天不解决，那么困境始终在那里，还会越变越差。
他现在一无所有，如果想要堂堂正正的活着，就必须收拾好情绪，哪怕再难，他也要撑住。
“其实，倒也不必住客栈。”章云娘这会儿倒是庆幸自己没有再把房子租出去，也庆幸先前的租户提早离开了。她利落的退了押金，也算是完美的收场。
“我在城西有一处小宅子，不大，暂时落脚，还是可以的。”
君清墨回首望去，原来这人早已做了离开的打算，是了，章云娘已然帮助了他颇多，是他贪心了。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章云娘早已提点过他，一切要早做打算，都是他的过错。
眼里蒙上水雾，他心里已然慌乱，强作镇定，“好，我先，”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哎，喂，不是，我这房子是自己攒钱买的，可不是拿你银子买的。”
章云娘可不能让自己担上污名，这人就得堂堂正正，问心无愧。不然始终会觉得心里有鬼，不得安宁。
“我那房都买了大半年了，房契上都写得明明白白，我可没有财务混同、公款私用、贪墨你的银子。”
大半年前？君清墨闻言，在心里舒了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你想走了。”
“哦。”
章云娘重新推着人往自己房子所在的方向走。那是她买来养老的地方，是她当作家的地方，她可不希望有任何一点牵扯和纠纷。
“这边呢，位置稍微有些偏僻，价格也就低了很多，不然我也买不起。”
君清墨看着眼前的院子，他低低笑了一声，“如今我无容身之所，也无稳定收入来源，只得寄居在你处。每个月租金多少，能容留我多久，你也给我个准话。”
笑声里凄凉无比，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从前，章云娘一再提点他，要早做打算。
当时他尚可笑地摆着王府公子的谱，从未想过，真会沦落到无处安身的境地。
“我帮你呢，当然不是白帮的。”
“现在你不是在写书吗？只要你好好写，赚银子也不是很难的事情。既然如此，我这工也还有的做。”
章云娘这会儿将人推回主厢房的东屋。她没有什么主次之分的观念，只是觉着这边采光好，有利于病人舒展身心。
主厢房分为东、西两间屋子，中间有个小小的堂屋过道。
“我住在旁边，有事你唤我。”
她从柜子里搬出来棉被那些，开始给人整理床榻。
“多谢。若我有出头之日，必不会忘记今日你对我的相助之谊。”
章云娘闻言，从包袱里找来纸笔，在桌子上展开，道：“空口无凭，还是白纸黑字比较有谱。”
君清墨不知道这人又要做什么，接过砚台，非常上道开始磨墨。
“你要我写什么？”
“承诺函呗，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当然要算话，我将来就算要协恩图报，也得有个凭证不是，空口白牙的，你若是着人打我出去，我报官都没法讨回公道。”
“......”
“喏，你就写，我君清墨，危难之际，受章云娘帮助非常多，做人需知恩图报，今日在此承诺，当我来日发达之时，自愿支付感谢金一千两银子，若有违此承诺，将再变成穷光蛋。然后写上日期，签字画押。”
君清墨还真一言不差写了下来。
看着那人将字条郑重收起来，他不由得发问，“若是我穷一辈子呢？这个承诺不也是白纸一张。”
“事在人为，只要你自己不放弃，凭着你的聪慧，这世间总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你为何如此坚信我会出人头地？”君清墨看着那人言之凿凿的样子，他自己都没有了这股自信，这人却理所当然，彷佛她已经知道了未来的发展一般。
章云娘将笔墨归位，看着他认真道：“你相不相信天意？”
“天意？”
“对，很多事情你只管去做，一切的结果，上天自有安排。但如果你自己放弃了，那神仙也帮不了你。”
章云娘双手撑在桌子上，看向君清墨的眼睛，“三年前，如果你没有因为可怜我，给了我一份谋生的差事，也许我已经死了。如果你没有体恤下人，过年过节赏赐丰厚的银钱，我也不会有机会攒下买房的银子。我在府里的几年里，你也从未找过我任何茬，定时发放银钱从未克扣，我在府里待得很舒心。所以，我留了下来。这中间，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错，也许我死了，也许我早离开了，但是，偏偏没有。”
“所以，你做的善事会有回报，只要你想要好好活着，总是有机会的。就算将来真的没有机会，你真的面临绝境活不下去了，大不了脖子一抹，一了百了，也没什么损失。”
“管他将来会怎么样呢？你帮助我的时候也不是因为想到了今天的境地不是吗？又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呢。”
“好了，明日我再去买些日用品回来，你好好休息几日，先缓缓情绪，想哭就哭，想骂就骂，想嚎就嚎，不丢人。”
“过后就得安心创作了，不然交稿的日子交不出来，这条路堵死了，后面可就麻烦了。”
“这样吧，这情绪还是得释放出来才行，你捂着被子哭一场吧，哭完该咋办就咋办。”
章云娘自说自话，将人推到床边，一把将人抱起来扔到床上，动作利落地拉过被子给人捂上了。
她的力气因着锻炼的加强，也变大了很多。虽然君清墨现在体重增加了不少，她还是可以轻松将人抱起来。
完事拍了拍手，退出去了，非常体贴地将空间留给君清墨。
发生了这么多事，君清墨肯定不好受。
可是，那句话咋说来着，人没死，这日子就得往下过。
伤心能怎么办，能当饭吃吗？不能。
或许是见惯了生离死别，也或许是经历了生死大事，她如今情感上跟出现了障碍一样，冷静的可怕。
严重了说，感觉自己像个无情的机器人。
这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她是开心的，没有烦恼的。
来到西屋，这边没有床，今晚只能凑合着趴桌子上睡一晚，明日再去买个床回来。
他们离开王府时，别的东西都带不走，她只能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还有写好的稿子。
君清墨估计晚饭不用吃了，肯定没心情吃，她倒是饿了，打算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一应生活物品还得再去置备，这一趟趟折腾下来，想想就很疲累。
君清墨板板正正躺在床上，拉下蒙在头上的棉被，此情此景，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章云娘安慰人的方式，一直不曾变过。动不动就是让他捂着被子哭一场，他还记得第一次，越挣扎人家捂得越紧，满腔酸涉之感直接被窒息感淹没了。
他觉着那人是真的很奇异，世人皆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她却说“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往往言语粗俗，却总是抚慰人心。
他本以为自己会很难受，离开王府，成了漂泊无依之人，却并没有。
一阵香味从窗外传进来，他勾了勾唇角，也感叹那人的生命力之强。
不论是在奢靡的王府，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市井，亦或是这方小小的宅院，她都能坦然自若，以一种自己舒适的姿态去很快适应。
他如今身体较以前已经好了太多，手臂的力量也被练出来了。
经过魔鬼般的训练，他现在很多事情都能自理了。
他拉过轮椅，小心地拖着身体坐上去，打开窗户，油香味更浓了一些。
透过窗棱，不远处的屋檐下，章云娘正拿了个小板凳坐着，用盘子装着一个烙饼一样的东西在啃。
许是未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在窗户边，嘴里叼着饼都忘了咬，眨巴着眼看向他。
“还有吗？我也饿了。”
“咦，你起来了？”章云娘端着盘子过来，还觉着不可思议。
今日发生的事情，她料想着这人就算怎么着，也得颓废个三五日的，这会儿怎么还饿了？
眼角也没有泪水，眼睛也不似哭过的红肿。
“你没哭啊。”
“......”
“你真没哭啊。”章云娘仔细打量着，真没看到一丝哭过的痕迹才作罢，很是觉的不可思议。
“......”
“不应该啊。”
“你是不是没做我的饭？”
“......”
君清墨从盘子里一把拎过被吃过一半的烙饼，毫不客气送进嘴里。
“啊！那是我咬过的。”
“我不嫌弃，比起活下去，这不算什么。”
“......”她还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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