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色的全息屏包围成半圆，顶灯直直打在魏聿脸上，把他浅色薄唇映得像寒刃。
他却先微笑，仿佛还是当年宿舍里那个深夜会替人关灯的好室友：
“你、我、啊，还有嵇渊——曾经关系那么好。”他说，“毕业后一句话都没有，我好伤心啊。”
冷淡招呼落下，缚影蛛的八足已从魏聿的影子里探出半截，乌黑外壳在灯光下呈现出暗紫色金属光，腹部银网图案缓缓收缩，如呼吸般同步着审查官的心跳——魏聿的精神体缚影蛛，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曾经在帝国学院的同窗兼室友共有三人，分别是目前正在帝国中央法务厅任职特别政令推行官的嵇渊，入职帝国精神委员会内控审查官的魏聿，还有目前正在帝国精神研究院博士在读的沈砚白。
显然，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候。沈砚白没接话，只抬掌覆在座椅感应区——提醒自己别被气氛所挟持。
“聊聊正事吧，想必你也知道我今日的来意。”
屏幕浮出个人简档，魏聿例行翻页，嗓音温柔得如同祭祀前的神父。
“根据《帝国精神安定条例》第二十三款——
煽动性言论，可处三十日至一年禁闭。”
魏聿饶有所思地观察着沈砚白的面部表情，想要从那毫无破绽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慌乱，但是沈砚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魏聿只好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若言论持有人精神潜能对帝国有重大价值，可‘缓期执行’。”
他抬眼，瞳仁漆黑得够盛满整片光幕。
“你，正好属于后者。你的完美共振数据对帝国有战略意义。”
他抬手在桌面虚点，黑曜全息幕墙霎时切换为实时监控流。
——银灰画面中，幽闭仓深处浸液床的玻璃罩满是蒸汽，红外温标跳到41.7 ℃。容北屿**上身靠坐，胸腹的绷带早被汗与血浸透；赤焰蛇半实体缠在他肩胛，蛇鳞斑驳，信子不安地频频探出，舔舐空气里残留的白麒麟精神碎屑。
高频蜂鸣声里，水面冒出一串爆裂气泡——那是他核心体温再次暴涨的征兆。浸液本应镇静，却被灼得翻腾；心率曲线飙上192 bpm 后狂抖成锯齿。
镜头拉近，他的瞳孔在黑与猩红之间闪烁，每一次呼吸都像把火舌压回喉底。忽而，他握拳砸向玻璃，裂痕呈蛛网状蔓开；蜿蜒蛇尾则抽向壁面，烧出焦黑灼纹，警报灯瞬间连跳三级。
魏聿把画面定格在那只握拳的手——指节因高温胀得发红，却稳稳收拢，似在死扼某种仅存的理智。他淡淡启唇：“看见了吗？你的‘完美共振’后遗症。再拖下去，他的精神网会把整栋楼点燃。”
魏聿指尖一点，全息文件铺展。第一页赫然写着：
《精神共振绑定执行细则（RBY-001 / SYB-007）》
——红底黑字，昭示不可抗拒的帝国意志。
“沈砚白，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一，立刻签署与容北屿的强制绑定协议；
二，今夜起关进深空禁闭层，取消全部科研权限。”
“真令人好奇，你会选哪一种呢？”
沈砚白望着那份文件，没有出声。白麒麟在他肩头微不可察地扬鬃，冰屑跌落空气——来自精神场边界被触碰的侦测反应。
魏聿笑了下，将笔旋进指缝：
“别绷着。
你那场年会演讲，说向导不该沦为容器。
我倒想看看，当你被一条 S 级疯狗拖进深层共振区，你还能否保持‘边界尊重’。”
语声落处，沈砚白眼底掠过极细的震荡。
——302 宿舍灯熄的最后一夜，魏聿曾坐在下铺翻他的草稿，嘲弄又艳羡地说：“有天你可能会被自己的精神洁癖反噬。”
那句话，如今化成了刃，回到原点。
沈砚白沉默不语，好似在沉思，空气静默地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
半晌，他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
“我想选择第三条。”
他把终端放到桌面，投影出一行新草案：
【镜面共振模型 ·临床一期】
【试验对象：SYB-007（向导） / RBY-001（哨兵）】
【时限：90 日】
【目标：在“无深度共振”前提下完成稳定疏导。若目标达成，同步提交法案修订草案。】
沈砚白语气平稳：
“三个月。
若我能证明不经绑定和标记也能使 S 级哨兵稳定——
你们就撤回绑定命令，同时修订法案第六条。”
情况紧急，生死关头。他必须赌一把。
——像他从前……那样。
魏聿眯眼，像看一份无聊笑话。
“你要拿那头疯狗当实验鼠？”
“我拿自己当第一只。”沈砚白淡声，“三个月足够。你们不是想封我嘴吗？科学数据比枷锁有说服力。”
魏聿失笑，指尖在桌面轻敲三声——冷脆、无情。
“你真敢开价。
可我也乐见其成——让那条疯狗把你的洁白撕烂，也许更有趣。”
魏聿轻笑，掌心在空气里划出三道涟漪。全息记时牌滴答掷出：
【T-90 : 00 : 00】
红光冷得像滴血。
“九十天。你要么成功，要么被他啃得只剩骨头。”
短暂静默里，只能听到制氧机细微的压缩声。
魏聿忽而提起旧事，似漫不经心：
“还记得读本科的时候，每天晚上，你就趴在桌上画曲线。
我问过：‘不累吗？’
你却和我说：‘精神体不该被吞噬。’ 可笑——”
他说着笑，却有阴影从睫毛缝隙里渗下：
“现在你自己也快被吞了。”
魏聿继续道：“帝国同意临床，却附加监管。
九十天，若 RB-001 仍离不开你，或者你撑不到结论——
你就将被剥夺一切科研权限，关进深空禁闭层。”
沈砚白点头：“我签。”
光标停在“伦理责任”一项。魏聿本想跳过，却被沈砚白抬手按住。
“魏聿，请你也签名。
实验失败，你是第一责任审查官。”
魏聿指尖一顿，笑意陡冷——他还是盖了章，电子印章重重敲进文件底页。那一瞬，倒计时数字由灰转红，会议桌上方响起机械女声：
【实验性绑定流程启动】
【监控级别：S ??时限：90 日】
魏聿神情微滞。就在这半秒慑人对视中，沈砚白转身离席。
合金门阖上，魏聿才慢慢蜷起指节。
指腹触到刚才砚白留下的冰温，他忽地低笑——
“九十天？
我会数着，看你怎么被火焰灼成灰。”
合金门阖上，走廊的灯暗下三分。
沈砚白的额温再度飙升，冷汗顺颈侧流下。他摁住太阳穴，白麒麟在精神海中剧烈翻涌——胸口，那片赤焰色的蛇鳞正发出烫人的光。
两天过去了，他猜测是精神共振导致的余震仍未消除，必须压住。
腕环震动，两条消息并排弹出：
【（新消息）请求临时疏导（优先级 S ）来自：容北屿】
【（新消息）帝国主脑系统：已为SYB-007（向导） / RBY-001（哨兵）备案合作任务】
——他略一皱眉，没有点开，只将腕环调至“延后”选项，把呼吸按进肺底。
却有极细的火线沿神经爬行，像有人在骨缝里吹灼热焰风。
他不住地回忆刚才那一幕：魏聿的眼神里不止嫉妒，更多的是——
“等你被彻底玷污。”
这句潜台词，像咒一样缠在耳膜。
与此同时，帝国高阶作战训练室内。
训练室的灯光只开了战术模式的一半，顶光割出锋利的暗影。容北屿赤手握着重力刀，尽管胸口还缠着厚厚纱带，还渗出丝丝鲜血，他看上去也全不在乎。作为哨兵，五感明明比常人敏感十倍以上，却对于疼痛最麻木。黑色作战背心被汗水浸得贴在肌肉起伏的胸廓，线条像钢缆在每一次呼吸里收紧。
刀锋斩落模拟靶的瞬间，汗珠顺他颈侧裂开的旧疤滚下，沿着锁骨弧度滑进衣领；细碎血珠混着汗，被他抬手随意拂去，留下一道指痕。灯影扫过，他暴露在外的手臂浮现烧灼纹理，每一道都像战火写就的纹身。
他给那个A级向导沈砚白发送了疏导请求，但事实上他并没有期待沈砚白会有所回应。毕竟他一接近沈砚白，沈砚白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不言自喻。
训练室温控被他的高体温逼得升了两度，防雾玻璃结起薄雾。空气里弥漫焚木与焰火混合的气味，像站在一束不会燃尽的篝火旁。
休息提示灯亮，他却不理，只把重力刀反手插回地面，金属“嘭”声沉闷。赤焰蛇虚影在背后浮现，蛇舌轻舔他汗湿的肩胛，映得瞳孔深黑微闪赤光。
他偏头，犬齿咬住下唇逼退喘息，声音低哑而慢：“再调三倍重力。”
胸腔里滚烫的呼吸撞在喉管，像火舌探出铁阀。那一刻，你会分不清他是求战，还是在用疼痛给自己降温；只知道汗与血在他身上都成了诱人的装饰，把危险写得性感而直白——令人想靠近，又本能地想后退半步。
监控红灯亮起，墙面警报条爬过猩红弧光，照得他汗雾宛如裂焰。
系统播报：
【（新消息）《（实验性）镜面共振模型 ·临床一期执行细则（RBY-001 / SYB-007）》】
容北屿轻点“接收”，全息影像细则在眼前铺开。
【试验时限：90 日（T-90 → T-0）。每日 00 ∶ 00 自动刷新倒计时，任何一方提前退出即视作试验失败。】
【共振等级上限：≤ L2（浅层-中层）。严禁进入 L3 深层绑定域；违者系统将触发“红线切断”并注射抑制剂。】
【单日镜面会诊 ≥ 2 次，≤ 4 次，每次间隔不少于 6 小时；会诊前后须各完成 15 分钟“边界自检”。】
【允许物理接触范围：前臂以下 & 颈上 5 cm。】
【生命体征阈值：向导核心温≥39.5 ℃或哨兵心率≥190 bpm 时，立即强制终止当次会诊，进入 3 小时冷却期。】
【紧急切断协议 “SNOW-FIRE”：
①白麒麟躁动峰值＞85% 或 ②赤焰蛇焚烧半径＞12 m 时自动触发；
系统将切断两端 PSI，注入 200 mg 抑制剂与 80 mg 冰静露。】
【伦理追踪：每日记录“自愿确认”口述；若任一方出现“持续拒绝”三次，试验暂停并上报伦理小组。】
“九十天……”
男人垂下眼，瞳孔黑得像要吸走光。片刻后，他嗤地笑了声，疲惫而危险。
容北屿在全息投影中签下自己的名字。
蛇尾啪地抽在玻璃罩上，溅起一片火星形的精神纹。
远处传来金属锁闭声，像夜潮涌入深海。
回到研究所宿舍的夜色里，沈砚白打开寝室窗，呼出的白雾被冬风切碎。
他把高剂量抑制针压回医药盒，回身坐在桌前，把加密实验档案发送给叶梓：
“题目：九十日镜面共振实验临床测试。
——如果我没撑到终稿，你代我完成。”
发送键按下那一瞬，白麒麟轻声长鸣，它胸前那枚赤焰鳞片噼啪燃出一道火星，旋即熄灭，只剩一点暗红光痕——像心口尚未愈合的吻。
倒计时牌同步投射到寝室墙壁。
红光在夜色中跳动：
【89 : 23 : 57】
沈砚白盯了它很久，抬手触碰壁面。
指尖冰凉，可掌心心跳，滚烫得仿佛下一秒会点燃整个房间。
窗外霓虹熄灭，整座研究所陷入自动夜间节能模式。沈砚白拖着发烫的躯壳走向盥洗台，捧起第二杯冰水——指尖却抖得无法握稳。冷液顺杯壁滚落，他干脆俯身含住龙头，让水柱直冲喉管：一阵刃般刺痛，胃底却烧得更狠。
他望着镜中自己：发丝被汗水黏在鬓角，琥珀瞳孔被血丝漫出诡异的金色。他忽然记起十年前那场事故——那晚也是这样，白麒麟嘶鸣，他却强撑着直到晕倒在地上。镜面上浮现模糊的赤焰倒影，他伸手想抹，却抹下一掌水雾与热气。
客观数据表明，沈砚白与容北屿的精神体契合度近乎满分。可问题在于——沈砚白的精神力早已固化为一条自稳回路，任何外来波动都会被潜意识视为“入侵”而本能排斥。于是，哪怕系统读数写着 100 % 匹配，映射到现实的那一次共振，对两个人而言都远谈不上“美好”，甚至更像一场互相撕扯的高烧试验。
他重新直起身，深呼吸，打开窗，让寒夜彻底灌满走廊；血液被迫冷却几分，才转身回到书桌——九十日实验记录的首行，被他敲下重重时间戳：
【Day0 00:36】
【身体核心温度 38.9℃；白麒麟稳定指数 -17%；赤焰残留指数 23%。】
他在末尾加粗一句：“若指数差距超过 50%，立即执行精神剥离手术——即使代价是精神裂隙。”
文件锁存完毕，他才抬眸，望见墙面倒计时牌又跳过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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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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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九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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