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二十年。
一处边陲小镇,初秋的风已带上了些冬日的冷,吹的人拢了拢衣襟。
一素衣青年正背着竹篓在乱葬岗翻找着些什么。青年嫌弃的用木棍扒开半截白骨,终于在那阴气最重之地找到了一棵血灵芝。
他刚要伸手去摘,头顶的老槐树忽得发出一身脆响。
“咔擦”一声,一团黑影从崖上结结实实的坠落,正正好好的砸到了那血灵芝上…
青年吓得一激灵,迅速起身后撤,这才免得被这天降“巨尸”给砸得魂归故里。
他小心翼翼得往前挪了挪,想看看自己辛辛苦苦找了三日的药材是否会长腿跑开,好不让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可惜终究是天不遂人愿,血灵芝没有成精。
但这这不挪不要紧,一挪,地上那黑影的手就结结实实的抓上了青年的脚,吓得他一脚踢开大喊一声:“诈尸了!”
“我…我没死,救我。”那人嗓子如同破纸糊的破窗户——漏风。
青年把脚从那人手里抽了出来,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声。
“这是仇家来寻仇了?”青年心里想着,转身欲走,又回头往那脸朝下生死不知的人身上盖了堆杂草,摸了颗随便炼的治伤的丹药塞进那人嘴里,急急忙忙的跑了……
其余的只能看那人的命数了,他才没那么烂好心,要是是个人都救,他怕是早就死了千万次了,况且,他还急着回去吃李大娘做的饭呢,可容不得半点耽搁,盖点杂草遮挡一下此人行踪还赔上颗丹药已经是亏的不能再亏了。
“哟,阿玉回来了!”李大娘手里正端着刚刚做好的野菜粥,看到门口闷闷不乐的段玉泯,开口询问的:“这是怎么了?怎地拉着一幅死人脸?”
段玉泯气恼地把背篓往旁边一扔,走向一旁的水盆洗手,愤愤不平的说:“还不是有个不长眼的,把我找了三日的药材给压成泥饼了。”说着,从药娄里掏出了一株已不成模样的药草,仔细看还沾着些泥点子,看着已是彻底用不成了。
越看越心烦,索性把那玩意儿把一旁的火堆里一扔,顿时火堆里就发出滋滋声,还冒出一缕灰烟…
“谁敢惹我家阿玉,简直是不要命了!待我去收拾他!”屋子里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老李头杵着拐杖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那人缺了只左手臂,面色却是红润得紧,嗓音大如洪钟。
“李叔你就别吹牛了,就你那老身板,还想收拾人家,怕是连我都打不过吧!”经他们老两口这一顿打搅,段玉泯火气也消了不少,笑着反驳道。
“嘿你这臭小子!”老李叔虽是缺了条手腕,动作却是利索的很,拿起拐杖就追着段玉泯打,打得他连连逃窜,求饶不已。
王大娘望着这差得能有半辈子大的两活宝,头疼不已,大喝一声:“洗干净手滚过来吃饭!”
两人愣是被吓得一震,齐齐停下了动作,一齐开口答道:
“好嘞!”
“是,娘子。”
两人缩着脖子溜到木桌前,桌上摆着三碗热气腾腾的野菜粥,一碟腌萝卜脆生生地泛着油光。老李头刚坐下就伸手去抓萝卜,被王大娘一筷子敲在手背上:“爪子洗了没?刚摸过那破木杖,当心毒死你!”
段玉泯噗嗤笑出声,故意将手指在衣襟上蹭了蹭,端起碗猛灌一口:“王大娘的手艺,毒死也值…”话音未落,院门突然被撞得哐当响。
“段公子!救命啊!”
一个满身泥污的汉子跌进来,怀里抱着个面色青紫的孩童。孩子脖颈处鼓起鸡蛋大的脓包,泛着诡异的紫黑色。段玉泯眼神骤冷——那是鬼面菇中毒的迹象。
老李头豁然起身,独臂已摸向墙角的药篓,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骂道:“鬼哭林不是封了吗?是哪个不长眼的又闯进去了!”
“是、是赵家小子…”汉子哆嗦着跪下,“他家男人被狼叼走了,赵大婶昨夜这去镇上买棺材,没想到… 没想到那鬼面菇竟在山脚处长了一株,被他家小子误食……”
段玉泯掀开药箱的手顿了顿,青玉瓷瓶里躺着最后三颗解毒丸,本是留着压制自己体内千机引的。他瞥了眼孩子攥紧的拳头,掌心还捏着半块糖糕,糖渍黏糊糊地沾在指甲缝里,脏的要命。
“这倒霉催的蠢货!抱去后屋。”他扯过麻布裹住孩子,拿出药箱中的金针,“李叔,生火煮艾草。王大娘,取半钱朱砂混雄黄酒。”
老李头却突然按住他手腕:“你小子不要命了?用金针渡穴逼毒,行了内力,你的…”
“总比看着这小崽子肠穿肚烂强。”段玉泯甩开他的手,取出金针,针尖刺入孩子天灵穴。暗红毒血顺着银针渗出时,窗外忽有鸦群惊飞。没人注意到,一道黑影闪过,飞到了村口的大树下。
青云郡的夜风裹着湿气从窗缝里钻进来,油灯的火苗不停晃动着,在段玉泯逐渐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
孩子发黑的嘴唇已消退了大半,只是指甲仍泛着乌青,一时让人分不清是那干透的糖渍还是未尽的余毒。段玉泯将最后一枚金针收回袖中,喉间忽地涌上一股腥甜。他强咽下去,指尖却攥的发白。
他从青玉瓷瓶中取出一枚药丸,喂到了孩子嘴里,望着孩子逐渐红润的面色,这才放下心来。
老李头拎着药罐子踹门进来,将孩子抱到里屋,这才开口道:“你这丹药用来解这毒,简直是暴遣天物!”浓黑的药汁泼在粗瓷碗里。
“这倒霉孩子还小,免不得有什么后遗症。况且赵大娘平常也常常关照我,这玩意用我身上用处也不大,给孩子才不浪费。”段玉泯端起瓷碗,扯了扯嘴角,虚着声音答道,“只是那鬼面菇怎会长出来了……我前日才去烧过一遍。”
鬼哭林是青云郡禁地,那里埋着两年前因人瘟死去之人的骸骨,土里渗出的尸油使得整片林子都是毒物,从外看黑压压的简直是死林,林子里那被虫啃得不成样子的树整夜整夜的发出呜呜声,这才得名鬼哭林。
“李叔,你看着孩子,我去休息会儿。”段玉泯艰难的站起身,颤颤巍巍的朝自己屋子走去。
“阿玉,你屋子里炭火给你烧足了,好好睡一觉。”王大娘端着蒸糕走了进来,递了一块到他面前。
蒸糕的热气氤氲了段玉泯的视线。他接过来低着头咬了一口,甜腻的豆沙味裹着药草香——又是王大娘特制的药膳。
挪着步子回到自己屋子里,满屋的热气一下就压下了那即将发作的寒毒,还有那用炭火温着的热酒咕咕的冒着泡,他端起一杯一饮而尽,这才感觉胸口有了些温度。
他嘴唇此时白的吓人,手腕上的黑纹已堪堪蔓延到胸口。
他叹息一声,取出骨针,迅速扎向自己的大穴,那即将蔓延到胸口的黑纹这才堪堪停住,不甘心的往后缩了缩。
段玉泯这才是忍不住猛咳起来,刚刚压下去的黑血不断从齿缝间溢出,混着酒气。他面色一瞬间苍白,痛苦的倒在地上,齿缝间漏出压抑的闷哼。
段玉泯是两年前来到落霞村的。
那时他千机引发作,浑身如坠冰窟,连呼吸都几乎凝成了实质的霜。他踉跄着爬上青云郡后的灵山,想着寻一处清净地等死,却在半山腰被一头饿狼盯上。
狼眼幽绿,獠牙泛着寒光。段玉泯握紧袖中毒针,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闭上眼,心想:也好,总是多活了几年的,临死前还让狼兄饱餐一顿,不亏不亏。
就在狼爪即将撕开他喉咙的刹那,一声暴喝炸响:“畜生!滚开!”
老李头挥舞着药锄冲来,独臂却稳如铁铸,一锄头砸在狼头上。饿狼哀嚎着逃窜,老李头这才看清地上蜷缩的人——面色青白,唇色发紫,分明是中毒之兆。
“小子,撑住!”老李头一把将他扛起,踉跄着往山下跑。段玉泯意识模糊间,只觉鼻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像是晒干的艾草,又像是陈年的雄黄。
那夜,王大娘熬了整整一锅药汤,老李头守在他床边,每隔一个时辰就灌一碗。段玉泯在剧痛中醒来又昏睡,汗几乎浸湿了床铺,恍惚间听见老李头叹气:“这孩子,怕是活不过三年…”
“屁!”王大娘一巴掌拍在桌上,“有老娘在,阎王都别想收他!”
“得得得,您老人家最有本事,您可是…”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段玉泯睁开眼时,就只看到两人在自己面前忙忙碌碌的样子……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又觉得有些熟悉。
“哎哟,这孩子怎地还哭了!”王大娘看到段玉泯眼角的泪,“是不是药太苦了。”赶忙从一旁的桌上拿来一块饴糖,赛到了段玉泯口中。
是土家的糖,带着股梅子的清香,没有官家那种清甜的滋味,甜的牙疼…
自那以后,段玉泯就在青云郡住了下来,他那天毒发失了很多记忆,从前的种种总是断断续续的在他脑子里闪过又抓不真切,实在是说不清自己的来处,老两口也没有多问,整日阿玉阿玉的叫,叫的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也不嫌烦,只是一声声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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