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玉坐在了教室，他的身边一张空桌子，没有堆积成山的课本，也没有人。
他望着窗外出神。
已经是夏天了。
蔺玉站上了椅子擦玻璃。
这是大扫除时间，林鱼想，她个子不够，也要站在椅子上擦窗户。
蔺玉也不够高吗？
林鱼仰头看站在椅子上的蔺玉，他把窗户完全打开，伸出手擦外面的玻璃。
他很高，高到站在椅子上，他的头已经超出窗户的上沿，可是他为什么要把头也绕过窗户伸到外面？
老师没有说过吗？安全为主。
蔺玉的安全意识好薄弱，这样很危险。
怎么这个班级里没有人过来扶他一下？林鱼周围看了看，她决定自己走上前扶住蔺玉。
林鱼伸出手，“我扶你一下，不要吓到啊。”
她提前出声提醒蔺玉，担心他因为突然有人抓住他的腿而受到惊吓发生意外。
话音一落，她朝着蔺玉小腿抓去的手抓了空，她的手越过了蔺玉的身体。
林鱼慌了，她又扑腾着手试了几次，最后她的手都从蔺玉的身体穿了过去。
这是为什么？
不对，前两次她都是站在蔺玉的视角，仿佛她的意识暂存在蔺玉的身体，观看着蔺玉和明珏的一举一动，可这次，她为什么看见蔺玉了？
她这次是谁？明珏？
可她碰不到蔺玉，她是……变成了灵魂状态的明珏？
林鱼的思维快速运转，内心的恐慌在确认自己是什么存在后，更上一层，她举在半空中的手轻轻颤抖，连带着不知何时已经蓄出泪光的眼眸。
蔺玉停止了擦玻璃的动作，他不动了，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正在慢慢地回过身来。
在他回正身体前，他的脚下打了滑，重心立刻不稳地向着窗外跌落。
林鱼惊慌地朝他伸出了手。
“蔺玉！”
林鱼听见自己叫喊出声。
“小姑娘，这里不让睡觉，你是谁的家属？”走廊的另一端传来护士的声音。
林鱼睁开了眼睛，她还没完全从梦中清醒，顺着声音看过去，是和早上不一样的护士。
护士快步走到她面前，打量的眼神似乎已经把她当做心思不正的人。
林鱼缓缓站起来，蹲睡了许久的腿血液循环不畅，在她刚刚站起来时，就赠送她一套半麻礼包，她站不稳差点栽进护士的怀里。
护士伸手扶了她一下，“你这小丫头，呆成这样在这里干什么？睡觉？这里有你的家人？”
林鱼呆呆摇头，“不是。”
护士抬眼看一眼正对的病房，她知道这里面躺着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你认识里面的人？朋友？”
林鱼站直身体，脱离护士的搀扶，“不是。”
护士这下真疑惑了，“那你在这里就是为了睡觉？下面不是有大厅，好歹坐在椅子上睡，也比靠在墙上睡好啊，等一下这里要关了灯，黑灯瞎火的，你醒来还不得吓死？”
护士一通说，林鱼后知后觉有点害怕，她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灯，不好意思地和护士说，“对不起，我……我走错了，我外婆应该在三楼。”
护士听她这么说，虽然不信林鱼走错，但心里对林鱼躲到这里的原因也大约了然。
她没有戳穿林鱼的话，“我懂，这边电梯下去，我们快要熄灯了，你赶紧走吧。”
林鱼点点头，拖着麻木的双腿，一瘸一拐地往电梯走。
她搭上电梯，没有再去外婆的病房，直接下到一层，回了宾馆。
宾馆开了暖风空调，林鱼躺在床上，点开手机，手机界面停留在添加好友的界面。
如果今夜在医院，她所看见的是和明珏记忆有关的故事，那么蔺玉是不是也是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
如果蔺玉是现实中的人，还和明珏有着如此密切的关系，那……王珂会不会对两人的曾经知晓一二？
林鱼沉思片刻，她的手指悬在添加好友的按钮上，迟疑了几秒，最后她还是点了下去。
请求添加好友的消息发过去，王珂没有立刻通过，林鱼玩手机等了会儿，到后来忍不住一天奔波的疲累困意，渐渐闭上了眼睛。
林鱼在门前玩泥巴，她的小手上沾满泥巴，正在把一堆没有形状的泥巴堆成小山坡。
“小雨，又在玩泥巴啊？快回家洗洗手，要吃饭了。”丁婆婆从家里出来，她拿围在下半身的围裙擦着手，朝林鱼吆喝。
林鱼头也没抬，专心玩着手里的泥巴，泥巴在她的手下渐渐成型，有了金字塔的雏形。
她不答应，丁婆婆也不生气，只往前走了走，走到林鱼的身后，弯下腰来，和林鱼说，“小雨，婆婆说的话你听见了没啊？快洗洗手，回家吃饭，今天婆婆给你做了最爱吃的红豆粥。”
丁婆婆耐心地哄林鱼，林鱼听见红豆粥，口水差点留下来，她仰头惊喜地问，“红豆粥？丁婆婆，是加糖的红豆粥吗？”
丁婆婆笑了笑，“是啊，红糖白糖都可以加。”
林鱼心动地站起来，因为顽皮松散的头发遮到眼睛，她拿沾满泥巴的手掌下方往一旁捋了捋，泥巴沾到她的脸上，把她变成了一只小花猫。
“那我要加一大勺的白糖！”林鱼话一出口，忽然想到妈妈的交代，妈妈说不要随便吃别人家的东西，就算是丁婆婆，吃之前也要和妈妈说一声，得到准许才可以。
林鱼一时犯了愁，两个耳朵都耷拉下来，“丁婆婆，我不能吃了，我要问过妈妈可不可以，可是妈妈出门了，所以我不能吃你的红豆粥了。”
丁婆婆向上的嘴角一下子向下，“婆婆让你吃，你就能吃，管你什么妈妈？婆婆的话你都不能听了？养了你这么久，还不如那个带过你几天的妈妈？”
丁婆婆的脸上本就布满褶皱，她一生气，整张脸的皱纹更深更多，把她原先就在夹缝生存的眼睛挤得差点看不见。
林鱼不明白丁婆婆为什么突然生气，也不知道丁婆婆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从生下来就一直跟在爸爸妈妈的身边，而丁婆婆搬过来也就一年不到，她又什么时候养过她？
林鱼皱着一张脸思考，难道经常请她吃小零食和美味佳肴的人，都可以说是养过她的人？
嗯……差不多是这样。
林鱼点点头，夏天的风燥，这一会儿的时间，潮湿的泥巴就要在她的手上干掉，她不舒服地看了眼手，又看向丁婆婆，“丁婆婆，我要回家了，妈妈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就响起咕噜噜的声音。
刚刚玩得入迷，没有感觉到肚子饿，丁婆婆一说红豆粥，她肚子里的小馋虫就待不住了。
林鱼红了脸，这下更想吃红豆粥了。
虽然她答应妈妈，一定会听话，但是……只喝一口红豆粥，替丁婆婆尝尝味道的话，是不是就不算违背妈妈的意思了呢？
她的脑子里现在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是拿着棍子的妈妈，还有一个是端着红豆粥的丁婆婆，挣扎了片刻，她低下头，盯着自己不吃也圆滚滚的肚子。
肚子上的肉都是妈妈养起来的，她要遵守和妈妈的约定，她不可以吃！
林鱼的眼睛亮出坚定的光，她握紧小手，头也不回地和丁婆婆挥挥泥巴结块的手，“丁婆婆，再见！”
说完，她迈着大步，腿直直的，像她表现出来一样的正直，昂首挺胸往家走。
突然，丁婆婆急匆匆地走到她身边，抓住了她的手，“小雨，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在外面的时候，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要紧紧牵着我的手。”
林鱼吓了一跳，丁婆婆的手像是遛狗的项圈一般拴在她的手上，弄得她有些疼，“丁婆婆，我不要你牵，我自己可以走。”
她的语气有些急，但还是没有用另一只手扒开丁婆婆。
“什么你自己可以走！不要胡闹，你又看不见，要是磕着碰着，只有婆婆我心疼你！”
丁婆婆疾声厉色，拉着林鱼的手狠狠一抖。
林鱼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丁婆婆，她吓得不敢出声，悄悄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瞥丁婆婆，丁婆婆的脸色比她妈妈生气要拿小棍子打人的时候还黑，她颤着嗓子开口，“丁婆婆，我……我看得见。”
丁婆婆的身体一怔，动作迟缓下来，她用一双泛着浑浊的眼睛看向林鱼，口气忽然温和，“是婆婆不好，婆婆不该这样说，小雨，你不要怪婆婆，我也是关心你。”
说着，她松了松手，林鱼立刻把手抽回来，泥块从手上剥落，露出已经充血泛红的手背，她把手放到嘴巴前，呼呼吹气，“丁婆婆，你不要再叫我小雨了，我不是下雨的雨，我是小鱼的鱼！”
她手疼得委屈，脸颊也憋得通红，水着眼睛看着丁婆婆解释，“在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
说完，她怕丁婆婆再把她抓起来，也不管脏脏的手，抹着眼泪往家里跑。
她没有看见，分明已经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的丁婆婆，背仿佛又佝偻了些许，而后看不见她的背影，丁婆婆整个人又挺直了背，自言自语道，“小雨要多玩一会儿再回家，我要回去看着红豆粥，熬过头了可就不好吃了，小雨等下回来又要说，粥里有股火炭味了，我要回去……”
她说着拿手拍了下嘴巴，“你瞧我这张嘴，非要提小雨的伤心事，晚上去买点小雨爱吃的脆皮烤鸭，她就会原谅我了吧。”
太阳在两人的身前，等到两人的人影躲进各自的房子里，太阳也躲回了山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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