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婆婆的呢喃还在继续,“小雨到现在都不回来,看样子是真生我的气了。”
她坐在暗到不透一点光的房子里,抬眼朝没有开火的炉灶上看了眼,“红豆粥不能再熬了,烤鸭也凉透了,我该去把小雨带回来了。”
丁婆婆呆滞地站起来,她抬手摸上自己的右眼,把手指伸进眼睛里扣了扣,再放下手,她的手里就多了一只义眼。
她没了义眼的眼睛上下眼皮贴在一起,只留一只左眼盯着手心里的义眼喃喃,“这样……小雨看见我就会高兴了,婆婆和她一样,都看不见。”
丁婆婆把义眼捏在手里,她像一只闻到人类气息的丧尸,向着林鱼所在的房子走去。
林鱼的家灯火通明,在一众关了灯沉睡的房屋中间,仿佛一座信号塔,指引着丁婆婆前行。
林鱼一个人在家睡觉,她关紧的门窗在丁婆婆的眼中仿若无物,丁婆婆拧了下门打不开,她愣了一秒,然后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头,对着门锁开始砸。
砸锁的声音规律的一下一下,到后来,屋子里传来林鱼翻身的动静,丁婆婆的眼神一定,砸锁的动作愈发粗鲁,锁依旧□□,门上的锁扣逐渐偏移,在她双手抱着石块,狠狠砸下去之后,固定锁扣的钉子从门中脱落,锁也应声掉地。
门吱呀地向里推开,灯光外露,整个屋子里属于林鱼的气息让丁婆婆一下子镇静下来。
卧室没有关门,林鱼抱着自己的玩偶,正面对着门的方向睡得香熟,她似乎梦到什么好吃的东西,在睡梦中砸吧了嘴。
丁婆婆看见这一幕,面部的肌肉缓缓牵动,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她朝着林鱼走了过去。
她连带着林鱼身上的被子把林鱼抱了起来,林鱼睡得迷迷糊糊,问了声,“妈妈你回来了吗?”
“是婆婆,婆婆来带你回家。”
林鱼眼皮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眼前只有一只眼的人吓得她汗毛立起,立刻蹬着腿要从丁婆婆的怀里下来,“妈妈!妈妈!”
她哭着喊着妈妈,丁婆婆反而不松手,把她在怀里勒得更紧,她把手伸到林鱼的眼前,诱哄道,“小雨乖,小雨看婆婆手里是什么?”
丁婆婆一展开手,一只好像长在手上的眼睛赫然出现在林鱼的视线中,林鱼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丢了手里的玩偶要推开丁婆婆。
“你走开!我不要你,我要我妈妈!”
“小雨,不要闹了,是婆婆说错话让你不开心了,可是你看看婆婆,婆婆现在是和你一样的,婆婆也看不见了,我们是一样的……”
“找你妈妈有什么用,她又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要是再出什么事,她担待得起吗?”
丁婆婆说着嗓音湿哑,“小雨乖……有婆婆在,你不会有事的。”
她把脸蹭上林鱼的脸,脸上传来的粗糙的触感让林鱼哭到恶心,她打了干哕,拼命地把脸往远离丁婆婆的方向伸。
“我妈妈是好人,她很好!你为什么要说她坏话?你才是坏人!坏人!放开我!”
林鱼慌乱中打掉了丁婆婆手上的义眼,不知道是林鱼口中的话,还是她的行为惹怒了丁婆婆,丁婆婆瞥了下在地上滚远的义眼,她的左然骤然闪出凶光。
“婆婆跟你好说歹说,你还是不听话是不是?”
她的语气冰冷,林鱼已经不恐慌于她的变脸,她别开的脸没有看见丁婆婆伸出的手拿起了滑落的被子一角,慢慢地向她的头盖了过来。
“呜呜呜——”
丁婆婆把被子蒙上林鱼的头,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严实后,她抱着林鱼走出了门。
红豆粥的热气消散,碎皮烤鸭的油亮光泽退去,房子里再也没有人的声响出现。
天亮了。
林鱼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丁婆婆把她带到这个小黑屋里,把她像一条狗一样圈养了起来。
白天一日三餐,晚上端水亲自给她洗脚,给她剪脚指甲,桌子墙角都贴有防撞贴,生活里的每样都悉心照顾……只是不放她出去。
也从来不开灯。
屋子的窗户从外面用木板封死,所以即便是白天也只能透进一丝的光亮来,晚上丁婆婆从来不给她开灯,只摸黑做每一件事,就好像……她和她都一样的看不见,所以有光无光对她们来说,没什么区别。
可不是这样的,她看得见。
她知道这座屋子里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把塑料的儿童矮椅,屋子里一间卧室,卧室没有安门,里面只有一张床,床上的被子是……是蓝色的。
又或者是绿色的。
太久了,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关了多少天,即便靠着窗户缝里的光仔细辨认出被子的颜色,可黑暗正在让她的感官一点点变得迟缓,尤其是眼睛。
林鱼坐在朝门的椅子上,门开了,门外有一帘遮光的布,丁婆婆开门进来的时候,偶尔会有月光从她的脸上一闪而过。
这是她为数不多能接触到光的时间。
丁婆婆端着饭菜进来,她坐在林鱼对面的椅子上,端起红豆粥,她用勺子勺起一些,在嘴巴面前吹了吹,把勺子递到了林鱼的嘴边。
林鱼低头瞥了眼,木然地张开嘴,让丁婆婆把勺子送进嘴里。
丁婆婆瞧她这么乖,脸上的褶皱深了些。“婆婆就知道,小雨最喜欢吃红豆粥,甜不甜?”
林鱼不吱声。
丁婆婆低了头自己回答自己,“我加了一大勺白糖,肯定是甜的。”
她说话,也不忘给林鱼喂粥,“小雨,我知道你心里怨婆婆,怨当初我把你还给了你妈,可那是你妈,她要你,我一个和你无亲无故,从路边捡到你的老婆子有什么办法?”
丁婆婆又开始说她和小雨的故事了。
“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你妈逃过一劫,就是可怜了你……”
丁婆婆的花白头发抖动,林鱼看在眼里,却不为所动,她知道丁婆婆说的是什么事。
小雨,一个丁婆婆捡来的双眼失明的孩子,亲妈要回去后,不但没有悉心照顾,还让她自己跑出了家门,跑上了马路。
后来……车停了,雨落了。
丁婆婆受不了打击,搬到她家那边的房子住,认识了她,把她当成了小雨。
可是她看得见。
所以丁婆婆把她关在这里,要把她当成瞎子。
也要把她变成瞎子。
丁婆婆抹掉眼泪,接着给林鱼喂粥,林鱼不饿了,她从椅子上下来,绕过丁婆婆爬上床,抱紧被子蜷缩成了一团。
“小雨困了吗?睡吧睡吧,婆婆等下再给你洗脚。”
丁婆婆站起来,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出房子。
林鱼的身体缩的更小了些,她闭紧了眼睛,小声地不知道说给谁听,“我不是小雨。”
月亮升到了半空中,照着荒无人烟的野郊外,两间屋子,一股炊烟,一人忙碌,从夏到春。
“咚!”
林鱼又撞上了塑料椅子,她习惯性地伸出两只手,在半空中摸索,在试了几次后,终于在右手边摸到了墙。
她一点点地顺着墙边,往卧室里挪。
刚给林鱼喂过饭的丁婆婆很满意林鱼现在的表现,等林鱼进了卧室,她才把自己故意放在林鱼每天固定路线上的椅子拿开。
林鱼的眼里已经没有焦点了,即便她刚刚故意开着门,让光照亮了大半的屋子,可林鱼还是像个看不见的人,用手探路,甚至不知道脚前摆着那么大一个塑料椅子。
走到门外,丁婆婆心里高兴,她上锁的动作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锁上了门。
第二天,丁婆婆把塑料椅子换成了石子,林鱼正好一脚踩在石子上,硌脚的感觉已经陌生,她拿着脚在石子上碾磨了几次。
丁婆婆的心瞬间提起来,她不安地望向大开的门,随时准备抢在林鱼前面关门。
可林鱼只是碾了几下,在琢磨出只是一颗小石子之后,她顿了两秒,抬起脚小心地用脚尖探到石子的位置,然后用力一脚,踢上了石子。
说不清是碰巧还是有意,石子恰好从丁婆婆的面前飞过,飞到了屋子外。
石子滚动的声音停止,林鱼侧了侧耳朵,进了卧室。
丁婆婆放了心,她照例给林鱼打洗脚水。
从厨房回来的路上,她瞧见林鱼踢出来的那颗石子,学着林鱼的样子抬脚碾了碾。
大概是鞋子旧了,鞋底磨损的严重,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石子抵在脚掌的哪一个部位,这么说起来,她是不是也该给小雨买新鞋子了?
丁婆婆想了想,因为屋子里长时间处在黑暗中,她也记不清林鱼的鞋子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丁婆婆眼底失神,脚下一着急,就忘了自己还踩在石子上的事,另一只脚刚往前迈出一大步,这只脚瞬间打滑,她手中的水泼了出去,人也倒了下来。
她摔得不轻,尾巴骨好似断裂,屁股碎了般地疼,温水浇到她的身上,初春寒凉的气温顷刻吸走她身上的热量,丁婆婆止不住地打哆嗦。
她扶住自己的腰,不管朝哪个方向发力,都站不起来,好在眼前就是林鱼在的屋子,她这次没有上锁。
“小雨。”她忍着疼呼喊林鱼。
一遍没有人应声,她又放大了声音喊第二遍,“小雨!婆婆摔倒了,你快来扶一下婆婆。”
她的呼唤中时不时传来哼唧,林鱼躺在床上,她抱着膝盖,已经比来时团得大上一圈。
她听见了丁婆婆的声音。
日复一日的黑剥夺了她的眼睛,但她仍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像是一颗沉眠永不会死亡的种子。
“我不是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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