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午后,阳光依旧毒辣,炙烤着柏油马路,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顾屿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随意转着车钥匙,从轰鸣作响的机车群中走出来。他刚和赵牧野他们在郊外赛了一圈,喉咙干得快要冒烟。
“屿哥,喝酒去,老地方都订好了!”赵牧野跨坐在他那辆骚包的亮蓝色机车上,摘下头盔,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张扬。
“滚蛋,渴死了,先找点水喝。”顾屿笑骂一句,视线懒洋洋地扫过街边,最终落在不远处一家古旧的店铺门脸上——“忘忧茶社”。一块老旧的木匾,字迹却苍劲有力。
那是宋爷爷的店。
他抬脚朝那边走去,身后传来赵牧野的调侃:“啧,顾少就是讲究,喝水都得挑地儿!我们先过去,快点啊!”
顾屿没回头,只随意挥了挥手。
推开茶社的玻璃门,挂在门口的风铃随着玻璃门的推开,发出清脆的响声。一股混合着旧书、茶叶和淡淡糨糊味的清凉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将外面的喧嚣与燥热隔绝开来。老式的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
“小屿来啦?”柜台后,精神矍铄的宋爷爷推了推老花镜,笑眯眯地看着他,“又跟你那帮朋友野去了?脸都晒红了。”
“宋爷爷,”顾屿笑起来,熟门熟路地走到柜台边的老式藤椅坐下,“渴死了,来杯最解渴的。”
“等着,正好有晾凉的白牡丹。”宋爷爷转身去取青花瓷的茶壶,给他倒了一大杯微凉清润的茶汤。
顾屿接过,仰头一口气灌下大半杯。清甜的茶汤滋润了干渴的喉咙,这才有心思打量这家几十年的老店。
店面不大,一排排书架挤满了各种旧书,空气中弥漫着宁静怀旧的气息。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掠过,最终停在最里面靠窗的一个角落。
那里摆着一张老旧的榆木桌,比店里的其他桌子更不起眼。一个清瘦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微低着头,伏在桌上,专注地做着什么。那人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衬衫,肩胛骨微微凸起,显得有些单薄。
只是一个背影,却莫名地让顾屿感到一丝眼熟。尤其是那低垂的、露出一小段白皙后颈的姿态,和那柔软发梢微微卷起的弧度。
他放下茶杯,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脚步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但并未惊动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越走近,那身影的轮廓就越清晰。顾屿看到他正用一把细小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极薄的、泛黄的纸张,然后用手笔蘸取一点浆糊,轻轻地将纸张贴合到一本破旧不堪的书页上。他的动作轻缓、稳定,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顾屿终于看清了他手下那本书的封面——《小王子》,封面破损严重,甚至缺了一个角。
他的视线又落回那人侧脸。鼻梁很挺,睫毛很长,嘴唇微微抿着,显示出主人认真的心绪。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他却浑然不觉。
一个名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周念?”
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茶社里显得格外清晰。
身影猛地一颤,手中的镊子差点掉落。他像是受惊的小动物般抬起头,一双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瞳孔在光线映照下呈现出清透的浅棕色。
真的是他。那个在班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同学——周念。
顾屿觉得有点新奇。他和周念同班一年多了,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在他的印象里,周念总是安静地坐在教室角落,不爱与人交流,像个透明的背景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周念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甚至有点不知所措的窘迫,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镊子,指尖微微泛白。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是点了点头
“哟?”宋爷爷好奇地凑了过来,看看顾屿,又看看周念,“小屿,你认识小念老师?”
“小念老师?”顾屿挑眉,觉得这个称呼从宋爷爷嘴里叫出来有点好笑。他勾了勾嘴角,“我们同班。”
“同班?”宋爷爷更惊讶了,随即笑道,“哈哈,这可真是巧了!”他拍着顾屿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熟稔的调侃,“你看看人家小念,静得下心,做得了好活儿!你再看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野,疯得没边儿!多跟人家学学怎么静心,听见没?”
顾屿闻言,似笑非笑地目光又重新落回周念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玩味。
周念被他看得极其不自在,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下意识地想把桌上破损的书和工具挡一挡,却又无处可藏,只好微微垂下眼,避开了他的视线。
“修书?”顾屿饶有兴致地问,向前微微倾身,想看得更仔细些。
一股清爽又带着点机车皮革味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汗味袭来,周念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往后缩了缩。
“嗯……”他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算是回答。
“老手艺啊,有意思吗?”顾屿追问。
周念还没回答,宋爷爷就抢先自豪地开了口:“那当然!小念手艺好着呢!我这儿好多老主顾,舍不得扔的旧书、老信件、甚至祖辈的画,都找我介绍,让小念帮着修!这孩子,心细,手稳,是这块料!”
周念被夸得更加窘迫,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他并不习惯成为话题的中心。
看了几分钟,顾屿那被速度和激情惯坏了的耐心就宣告耗尽了。
确实……有点无聊。
他扯了扯嘴角,直起身子,那股迫人的气息也随之远离。周念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行了,宋爷爷,您接着夸您的高徒吧。”顾屿懒洋洋地摆摆手,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朋友还等着,先走了。”
“去吧去吧,就知道你待不住!”宋爷爷笑呵呵地赶他。
顾屿转身朝门口走去,玻璃门上的风铃又因为他推门的动作而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咚声,随后归于平静。
周念这才敢抬起头,望向那扇还在轻微晃动的玻璃门。门外,那个耀眼的身影跨上酷黑的机车,戴上头盔,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汇入车流,迅速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一圈涟漪,很快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茶社外,热风依旧。
机车轰鸣着停在一家高级台球会所门口,立刻有门童上前接过钥匙。顾屿和赵牧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去,冷气十足,光线暧昧,与刚才那个安静古老的茶社仿佛是兩個世界。
“哟,顾少总算来了!罚酒三杯啊!”立刻有人起哄。
穿着短裙的女侍应生笑靥如花地迎上来,熟稔地引他们去预留好的大卡座。桌上早已摆满了各色酒水和果盘。
顾屿陷进柔软的沙发里,立刻被朋友和喧闹包围。赵牧野递给他一杯加冰的威士忌,挤到他身边:“刚就纯喝茶了?怎么这么磨叽?”
顾屿接过酒杯,冰块叮当作响,他喝了一口,辛辣液体滑过喉咙,冲散了方才那杯清茶的余味。
“嗯,”他应了一声,眼前却莫名闪过那个安静角落的画面——低垂的头颈,专注的侧脸,细白的手指捏着镊子,还有那本破得不成样子的《小王子》。他扯了扯嘴角,觉得有点好笑,随口道:“碰到个同学。”
“同学?谁啊?男的女的?能让我们顾少特意多待一会?”赵牧野立刻来了兴趣,八卦地追问。
“就一同学,”顾屿懒得解释,语气敷衍,“在宋爷爷店里修旧书,挺神乎的。”
“修书?”赵牧野愣了一下,随即爆笑,“哈哈哈哈!这年头还有年轻人干这个?我们班有这号人吗?长得怎么样?戴眼镜吗?”他一边笑一边比划,引得周围的人都好奇地看过来。
顾屿眼前闪过周念那双清透的、带着些许惊慌的浅棕色眼睛,和那微微泛红的耳垂。
“忘了。”他又喝了一口酒,将那个模糊的身影和周围嘈杂的音乐、笑闹声一起咽了下去,“没什么特别的。”
很快,话题被岔开,聊起了今晚的赛事、新出的跑车、和某个小明星的绯闻。杯觥交错,光线迷离,气氛很快被炒得火热。
顾屿很快就把茶社里那个不起眼的偶遇抛在了脑后。那个安静的身影,如同投入汹涌河流的一颗小石子,连一点浪花都未曾激起,便沉入了光怪陆离的都市夜生活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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