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社的打烊时间到了。周念仔细地将修复好的《小王子》用软布包好，收进背包最里层，又将工具一件件擦拭干净，收入那个有些年头的木盒里。宋爷爷锁好收银柜，回头看他：“小念，今天辛苦啦，回去早点休息。”
“跟你妈说，下次她腌的酱黄瓜好了，给我留一小罐就行，我可惦记那口呢。”宋爷爷笑呵呵地说。
走出茶社，傍晚的热风裹挟着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与店内的宁静恍若隔世。公交车摇摇晃晃，穿过渐渐亮起霓虹的街道，窗外的繁华流光溢彩，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与他无关。
他在一条陈旧的巷口下了车。巷子两旁是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墙皮斑驳，但晾晒着的衣物、窗台上摆放的绿植，以及空气中飘散的饭菜香气，都透着一股浓郁的生活气息。这里与顾屿他们驰骋而过的宽阔马路、流光溢彩的娱乐会所，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走到一栋楼的四楼，周念掏出钥匙，轻轻打开那扇漆皮有些剥落的绿色铁门。
“念念回来啦？”一个温暖的声音立刻从厨房里传出来，伴随着炒菜的滋啦声。
“嗯，妈。”周念应了一声，弯腰换上一双虽然旧但刷洗得很干净的拖鞋。
狭小的客厅兼餐厅里，一张小方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盘清炒时蔬。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忙碌带来的红晕和见到儿子时自然而然的笑容。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些，眼角的皱纹记录着生活的操劳，但眼神明亮而温暖。
“快去洗手，饭马上就好。今天宋爷爷那儿忙不忙？累不累？”母亲一边熟练地关火、装盘，一边絮絮地问着。
“不忙，不累。”周念回答，走到狭窄的卫生间洗手。水流声里，他能听到母亲还在外面说着，“今天买了条小鲫鱼，炖了汤，给你补补脑。高三最后阶段了，营养得跟上……”
洗完手出来，母亲已经把一碗热气腾腾、奶白色的鱼汤放在了他的座位前。小小的桌子上，一荤一素一汤，简单却充满了家的温暖。
“快喝汤，趁热。”母亲在他对面坐下，不停地给他夹菜，“多吃点鱼……”
周念点点头，安静地吃着饭。母亲的手艺很好，普通的食材也能做得有滋有味。他只是听着母亲聊着菜市场的菜价、邻居家的趣事，偶尔轻轻“嗯”一声作为回应。
吃完饭，周念主动起身收拾碗筷去厨房洗刷。母亲擦着桌子，看着儿子清瘦的背影，眼神里满是疼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念念，”母亲忽然开口，“学习也别太熬了，注意身体。咱尽力就行，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啊？”
周念冲洗碗筷的手顿了一下，水流哗哗作响。他想起白天试卷上那个不算拔尖的分数，想起顾屿和赵牧野他们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毫无悬念的璀璨未来。
“知道了，妈。”他低声回答，声音混在水声里，有些模糊，“……没压力。”
收拾妥当，周念回到自己那个更加狭小的房间。书桌上整齐地摞着课本和习题集，旁边就是他修复工具的木盒。他从背包里拿出那本《小王子》，指尖轻轻拂过封面那个残缺的角落。
窗外，是别人家窗户透出的、星星点点的灯火。他仿佛又能听到那嚣张的机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又呼啸着远去。
他静静地在书桌前坐了很久，直到母亲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在门外轻声说：“念念，早点睡休息”
“这就睡。”他应道。
熄了灯，躺在床上。黑暗中，他闭上眼，白天那个身影却又清晰地浮现——带着玩味的审视，懒洋洋的语气，以及最后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背影。
他把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试图守护内心秘密的蚌，将那粒偶然落入的、带着微光的沙砾紧紧包裹。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无声而酸涩的秘密。
窗外城市的夜依旧喧嚣，但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只有母亲均匀的呼吸声和无限的、沉默的爱意，包裹着他无人知晓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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