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清晨的阳光，带着几分复苏的暖意，斜斜地穿过刑警支队更衣室高窗的玻璃，在弥漫着淡淡洗衣液和皮革气息的空气里，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柱。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映衬着室内逐渐升温的喧闹。
早班交接时间，女更衣室里格外热闹。宋知刚结束一个夜班的案情梳理，脸上带着些许疲惫，正站在自己的储物柜前，动作利落地更换常服。藏蓝色的警服衬衫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也勾勒出她经年训练保持的挺拔身姿。
就在这时，几个年轻活泼的女警叽叽喳喳地围了过来，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好奇。为首的是内勤小赵，性格外向，消息灵通。
“宋队！宋队！”小赵眼睛亮晶晶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叹，“我们都听说了！前两天你们取证回来的路上，在高速上，太惊险了！听说沈淮在爆炸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扑向你！我的天呐！”
旁边刚从警校毕业不久的小林立刻双手捧心，一脸向往地接话：“英雄救美啊！这也太偶像剧了吧！而且我听说，爆炸结束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看自己腿上的伤，而是立刻转头确认宋队你的安全！”她夸张地晃着脑袋，“当时在场的小王跟我说，沈淮看宋队你那眼神。啧啧，都能拉丝了！满满的都是担心和后怕！”
另一个女警小周也凑过来，补充着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信息：“对对对！而且听说这个小伙子可不是普通的消防员，是消防救援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在校期间就拿过嘉奖呢！毕业就是副站长！业务能力杠杠的！”
话题很快从英雄事迹转移到了更直观的方面。小林嘿嘿一笑，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点刚毕业少女的羞涩和兴奋：“而且你们是没看见，那天他们在消防站门口的小路上跑步，沈副站长穿着那身体能服。我的妈呀！那肩膀，那背肌，还有隔着衣服都能看到轮廓分明的胸肌和腹肌！简直了！行走的荷尔蒙啊！”
小赵闻言，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宋知的肩膀，调侃道：“宋队，可以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么优质的小鲜肉都被你拿下了！果然印证了那句话，优秀的人呢，要么早早名花有主，要么”她拖长了语调，调皮的眨眨眼，“他们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可能还在上幼儿园呢！哈哈哈！”
这话引得几个年轻女警一阵善意的哄笑。更衣室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然而，这快活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一直在旁边默默换衣服、资历较老的女刑警王姐，闻言皱了皱眉。她年纪与宋知相仿，孩子都上小学了，看待问题更实际一些。她放下手里的帽子，转过身，目光扫过那几个兴奋的年轻姑娘，语气带着点长辈的不赞同和疑惑：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光看表面热闹。”王姐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活的通透，“那个叫沈淮的小伙子，我上次商场火灾时见过，确实一表人才，能力也突出。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宋知身上，“我记得他档案上写的是01年的吧？今年才23？比你们宋队整整小了12岁呢！”
“12岁”这个数字被她清晰地强调出来，像一个冰块，骤然投入了刚才还温热的气氛中。
王姐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难以理解：“这年龄差，说句不好听的，宋队上初中的时候，他才刚出生，宋队警校毕业参加工作，他可能还在小学玩泥巴呢。这都能当你们宋队儿子了。现在年轻人谈恋爱，都这么冲动了吗？光看脸和身材，就不考虑实际问题了？”
王姐的话像一盆冷水，让刚才还兴奋不已的年轻女警们稍微冷静了一些，面面相觑，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小赵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好像找不到特别有力的理由，只能小声嘟囔：“可是感情这种事，感觉来了挡也挡不住嘛。”
而此刻，处于话题风暴中心的宋知，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讨论。
她背对着众人，面对着打开的储物柜门，仿佛在专注地整理着里面的物品。只有离得最近的王姐或许能看到，在她提到“12岁”和“当儿子”这几个字时，宋知正在系警服纽扣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更快、更用力地将那枚冰冷的金属纽扣扣紧，仿佛要借此稳住什么。
镜子里，映出她略显清瘦的脸庞和紧抿的唇角。阳光恰好照亮了她低垂的眼睫，那浓密而纤长的睫毛，正如蝶翼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微微地、不易察觉地颤动。
英雄救美，眼神拉丝。
同事们兴奋的议论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她脑海里闪过的，却是高速上爆炸传来的巨响，是碎片烫伤皮肤的锐痛，是那个不顾一切冲过来的身影，是他一瘸一拐的腿，以及他眼中那纯粹到令人心慌的担忧和后怕。
高材生、嘉奖、胸肌腹肌。
年轻女孩们对□□的赞叹让她有些无奈。她想起的，却是他为了克服恐高在训练塔上一次次颤抖却不肯放弃的样子，是他谈起消防科技时眼中闪烁的、与年龄不符的专注与智慧，是他那双因为长期训练和握持器械而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的手。
12岁、当儿子、冲动。
王姐现实而尖锐的话语，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这些日子以来刻意维持的平静，也刺中了她心底最深处的顾虑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是啊，12岁。
一道巨大的、几乎无法跨越的时间鸿沟。
她经历过社会的锤炼，见识过人心的复杂，习惯了独立和承担。而他，还那么年轻，人生才刚刚铺开画卷，有着无限的可能和未经世事的赤诚。
他对她的感情，究竟是危急关头产生的吊桥效应？是长期扮演沈淮而产生的移情？还是年轻人一时兴起的冲动和迷恋？能持续多久？当激情褪去，当现实生活的琐碎和差距一点点浮现，他会不会后悔？别人会怎么看待这段关系？老牛吃嫩草？她能否承受得住那些或好奇或非议的目光？
这些念头像一团乱麻，纠缠在她心里，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沉重。
她扣好了最后一颗纽扣，整理好衣领，动作依旧利落干脆，仿佛没有被任何议论影响。然后，她“啪”地一声关上了储物柜门，金属撞击声在略显安静下来的更衣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既没有因为年轻女警的调侃而羞涩，也没有因为王姐的质疑而恼怒。
“好了，都别围着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一会儿早会，梳理一下上周那几个盗窃案的线索。小赵，你把监控资料的汇总报告准备好。”
她巧妙地用工作转移了话题，也给自己筑起了一道防护墙。
没有承认，没有否认。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
她只是用沉默和如常的工作态度，将所有的试探和议论都挡了回去。
然而，当她拿起警帽，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穿着笔挺警服、神色冷峻的自己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波动，却泄露了她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更衣室的门在身后关上，将里面的窃窃私语和各种目光隔绝开来。宋知走向办公室的步伐依旧沉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某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关于年龄，关于过去，关于未来，关于那个不顾一切闯进她生命里的、年轻而炽热的灵魂，她需要时间，好好地、重新想一想。
消防站的食堂里弥漫着早餐的香气，沈淮端着餐盘刚坐下，一群队友就围了过来。
“哟，我们的大英雄来了！”站里最活跃的赵明凯捏着嗓子，模仿着那天在高速现场的样子：“‘宋队，你没事吧？哎哟喂，当时我们沈副站长那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另一个队友王磊也跟着起哄，站起来夸张地表演：“你们是没看见，当时沈淮一把抱起宋队，那个紧张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宋队是他媳妇呢！”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沈淮低下头，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耳根微微发红。他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安静地吃着早饭，仿佛他们谈论的是别人。
“够了啊你们，别拿这事儿开玩笑。”李小川端着餐盘在沈淮身边坐下，表情严肃。
赵明凯不以为然：“咋了嘛小四川，我们沈淮英雄救美，这不是好事吗？宋队那么漂亮，虽然比沈淮大点儿，但现在不都流行姐弟恋嘛！”
李小川放下筷子，声音低沉：“宋知是沈淮的未婚妻。”
一句话让热闹的气氛瞬间冷却。几个年轻队员面面相觑，他们大多是新来的，并不清楚这段往事。
李小川看向沈淮，眼神复杂。
“别说了。”沈淮低声说。
“我就要说！”李小川突然激动起来，“沈淮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们一起入伍，一起训练，一起出生入死！他那么爱宋知，每次出任务前都要看看她的照片！”
小四川的眼睛红了，周围一片寂静。
“我知道你崇拜沈淮，改名换姓来到他曾经所在的中队，接替他的人生。”小四川转向沈淮，语气中带着不解和隐隐的责备，“但你不该对宋知有想法。她比你大12岁，你才23岁，懂什么是爱情吗？你这不只是对自己不负责任，也是对宋知和沈淮的不尊重。”
沈淮放下勺子，抬起头，直视小四川的眼睛：“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非要改成他的名字？为什么非要来他曾经的中队？现在又为什么接近他爱的人？”李小川一连串的质问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沈淮沉默片刻，然后缓缓站起身：“我吃完了。”
他端起几乎没动的早餐，转身离开食堂。身后，他听见小四川对其他人说：“你们不懂，沈淮和宋知的感情有多深。他牺牲后，宋知整整一年没笑过。现在好不容易走出来一点，我不希望她再次受伤。”
走向洗碗池的路上，沈淮感觉胸口发闷。李小川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从未想过要取代沈淮，也从未想过要伤害宋知。那个他远程陪伴了一千多个日夜的女人，那个坚强又脆弱的女人，早已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占据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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