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时,公务车驶回维护局楼下。
祁忻云正翻看着付瑶琴整理的报告,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楼下的身影。
柯愈站在大门口,左肩搭着条黑色吊带,左手吊在颈间,右手提着个熟悉的纸袋子。
他是来还衣服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祁忻云便让年文艺停了车,推开车门道,“你先上去。”
柯愈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他,看到祁忻云走近,握着纸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
“祁组长。”他先开了口,目光落在祁忻云停留在自己左手吊带上的视线,便主动解释道,“医生说左边的锁骨有点骨裂。”
祁忻云微微一怔,心里泛起些微内疚。
“衣服洗干净了。”柯愈将纸袋递过来,指尖擦过祁忻云的掌心,带着点凉意,“正好拿来还给你,顺便补录虹膜。”
“刚下课?”祁忻云接过袋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袋沿的褶皱。
“嗯。”柯愈吊在胸前的左手轻轻蜷了蜷,尾音里带着点刚从课堂抽身的松弛,“上午想睡个懒觉,选的都是下午的课。”
两人并肩走进维护局大厅,栀子味的熏香混着柯愈身上的药膏味,在擦肩而过的风里缠成一团。
朝电梯走去时,祁忻云忽然开口,问道,“你的导师是谁?”
柯愈的脚步顿了半秒,抬眼时眼底掠过一丝警觉,却很快被平静覆盖,“是位欧洲来的教授。”
他望着祁忻云,分明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了试探,又补充道,“这几年刚来我们学校的,在系里人气挺高,祁组长听说过吗?”
“我毕业快六年了。”祁忻云坦诚地摇了摇头,“应该正好和他错过了。”
电梯门缓缓滑开,里面空无一人。
两人沉默着走进去,金属厢体反射出两道并排的影子。
电梯数字从1跳到5,全程无话。
抵达六楼时,柯愈才率先打破沉默,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祁组长是在怀疑我吗?”
祁忻云按住开门键,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没有。”
他顿了顿,又补充解释,“补录虹膜不是针对你,只是必要的流程。”
柯愈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舒展开,眼底掠过一丝几近得逞的满意,却很快隐去。
他跟着祁忻云走出电梯,转而问道,“既然每个人都要配合调查,那移动舞台上那个伤者呢?她情况怎么样了?”
祁忻云带着柯愈走到补录虹膜的接待室门口,玻璃门内隐约可见工作人员调试设备的身影。
他侧身靠在门框上,望着走廊尽头沉下去的夕阳,“应该已经脱离危险了。”
柯愈的目光落在门内闪烁的仪器灯光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吊带边缘,“当时在移动舞台上,周围人都在尖叫,只有她……”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个瞬间,“表情里只有痛苦,没有恐惧,一般在那种情况下,很难做到不害怕吧。”
祁忻云的指尖在门框上顿住,指腹下的金属冰凉透过皮肤渗进来。
他忽然想起昨夜反复回看监控时的画面,女伤者被海豚尾鳍扫中时,身体重重撞在舞台栏杆上,眉头拧成疙瘩,嘴唇咬得发白,可那双看向水池的眼睛里,确实没有常人该有的惊恐。
这个发现他在会议室提过一句,连付瑶琴都觉得或许是角度问题,没想到柯愈竟然也捕捉到了同样的异常。
“你的观察很仔细。”祁忻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转头看向柯愈时,对方正望着自己,眼底的光清亮得惊人。
他抬手在接待室的玻璃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侧头看向门内的工作人员,声音温和却清晰道,“方便开始补录吗?”
工作人员抬头看到祁忻云和他身后的柯愈,立刻点头,“没问题祁组长,进来吧。”
祁忻云侧身让柯愈进去时,抬手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方向。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指尖划过那片光亮,说道,“补录完,里面的同事可能还要跟你核对一些细节,结束之后到前面的办公室找我,就在走廊尽头,我派人送你。”
柯愈刚迈进门的脚步顿住,转过身时吊在胸前的左手轻轻晃了晃,“不用麻烦了,我是骑车来的。”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点自嘲的笑,“放心,一只手也骑得稳,刚来的路上试过了。”
祁忻云皱了皱眉,眼底却漾开一丝浅淡的笑意。
之前那个跳水时的莽撞和此刻拒绝好意的倔强,倒像是同一个人的两面。
他摇了摇头,拿柯愈没辙,只道,“那路上注意安全。”
祁忻云提着纸袋回到办公室时,远远就看见付瑶琴的工位前围了半圈人。
全息投影的蓝光在天花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把几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年文艺正踮着脚往屏幕上凑,帆布鞋的鞋跟在地面磕出轻响,路西哲抱着胳膊站着,两人脑袋几乎要碰到一起,对着数据流低声讨论的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
付瑶琴坐在转椅上,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得飞快,侧脸被投影映得半明半暗,眼下的淡青在疲惫里透着股执拗。
“有发现?”祁忻云走过去,纸袋边缘扫过办公桌的金属棱角,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四人闻声同时回头,麦隽嘴里还叼着半块没咽完的能量棒,含糊不清地咋呼起来,“组长!有重大发现!”
他慌忙把零食塞进兜里,手忙脚乱地往旁边挪,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付瑶琴将一帧监控画面放大三倍,像素颗粒在拉伸中微微发虚,画面里一名女子正垂手抚过海豚额头,指尖在仿生皮肤上留下浅淡的压痕。
“组长,移动舞台的女伤者身份查到了。”她指尖轻点,屏幕切换到档案照片。
“唐凌,动物保护协会会员。”付瑶琴的声音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过去五年参与过近十次抗议活动,最轰动的是三年前在实验动物焚化炉前绝食六天,瘦得脱了形还举着‘拒绝**实验’的牌子。”
祁忻云的指尖悬在屏幕边缘,指甲无意识地刮过投影形成的虚拟肌理,目光落在唐凌履历里“海洋奇遇城扩建抗议”的加粗条目上。
付瑶琴调出当时记录仪的画面,唐凌被按在泥地里的瞬间还在嘶吼,声音劈得像被撕碎的绸布,“每只仿生海豚的芯片都沾着海豚幼崽的脑浆!”
全息投影把她的唾沫星子都放大了,在空气中凝成转瞬即逝的水珠。
这句话让祁忻云喉头发紧,忽然想起某次路过抗议现场时,举着搁浅鲸鱼海报的人群相片涌动的灰色潮水,标语上“硅胶皮肤裹着的是尸骸”几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
他还听说过更具体的说法,有人拍到衰老的虎鲸被固定在特制装置里,颅骨上嵌着细小的电极,屏幕上跳动的神经图谱被美其名曰“临终关怀”。
“这是光谱分析。”路西哲切换画面,紫色波纹像条活过来的蛇,与唐凌的血样数据严丝合缝地咬合,“神经性拟态催化剂的载体蛋白,和她的血液成分完全匹配,误差率低于0.3%。”
“她把药剂注进了自己的身体里。”祁忻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指尖在唐凌膝盖伤口的特写上画了个圈,“用止血棉和绷带延缓血液凝固,安检仪只会把这识别成普通外伤。”
他抬眼看向众人,目光扫过每张专注的脸,“膝盖的伤口就是最好的容器。”
麦隽在一旁听得咋舌,“这么狠?拿自己的伤口当药罐?”
祁忻云没理会他的惊叹,转向付瑶琴的投影,“唐凌现在还在却州医院?”
“她的病房半小时前被动物保护协会的人围住了,说是要‘保护会员**’。”付瑶琴嗤笑一声,又道,“保护**?我看是怕她开口招供。”
祁忻云伸手接过路西哲递来的激光笔,光束落在唐凌左手腕的特写上,放大后的皮肤表层浮现蛛网状疤痕,相片干枯的蛛网,“看纹路像是被高浓度试剂腐蚀的,边缘还有结晶残留,说不定就是调配催化剂时没戴护具留下的。”
“催化剂样本需要送去做生物溯源。”路西哲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支试剂管,暗紫色液体在管壁上挂出黏稠的痕迹,“但检验室的特殊质谱仪权限被上头锁了,系统提示必须丛处签字才能解锁。”
办公室里静了几秒,全息投影的嗡鸣在沉默中格外清晰。
祁忻云盯着试剂管里晃动的暗紫色,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路西哲看出他脸上的犹豫,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口。
祁忻云回过神,指尖停在桌面的一道划痕上,忽然勾了勾唇角,语气里带了点自嘲的笑意,“怎么,你觉得我怕他啊?”
路西哲转身往自己的工位走,伸了个懒腰,语气里裹着玩笑的暖意,“我是怕你不怕他。”
***
丛臻的办公室在维护局顶层回廊尽头,防弹玻璃幕墙外悬浮着城市霓虹织就的蛛网。
“进。”丛臻手里端着杯冒热气的龙井,似乎料到了祁忻云会来找他,说道,“让项一律接手舆情处理,没生气吧?”
祁忻云将权限申请表递了过去,说道,“舆情本来就不是我的强项,分工合作挺好。”
“你爷爷要是知道了,肯定要骂我把你逼成工作狂。”丛臻的电子笔在申请表上划过虹光,签名墨迹未干便自动加密传输,“周末来家里吃饭?我妈包了你爱吃的荠菜馄饨。”
“下次吧。”祁忻云收起电子屏,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静,“结案前得盯着实验数据,怕出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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