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姬已记不得在赐婚圣旨下发之前,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以至于她一瞬回神,失手砸碎了膳房里一只来自景镇的上好瓷碗。
白的瓷片落在地上,如一捧弄污的白雪,没人心疼,没人爱。
尖酸刻薄的话语灌入她的耳中。
“我就说府里的大小姐哪能做的来咱们粗人的活计呀!老爷非要让这个傻子帮忙,我看是越帮越忙!”
突然一只因冻伤而红肿不堪的手伸向了她的脖子。
“哎哟,看看这丫头脖子上的项链是从哪来的?难道是老爷赏的?”
何文姬下护住自己的项链,她虽在傻笑,但目光中隐约透着一股狠劲。
“你……”
厨娘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显然没想到这位一直痴傻、不通人性的何大姑娘竟然还会露出如此凶狠的眼神。
“今日难道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厨娘喃喃着收回了手,转身又忙自己的事了。
何文姬见没人再敢打自己的主意,调匀气息后拿起簸箕收拾了碎碗。
过了今日的上元之夜,确有大事发生。
就在明天,自大燕建朝以来,首位摄政长公主将颁布一项划时代的法令——女子将被允许参加科举考试,并享有与男性同等的待遇和权益。
无人知晓何文姬为了成为大燕第一任女首辅,装疯卖傻了十年,苦心布局了十年。
“何大姑娘,这碗热汤,我刚做多了,你要不拿去吃吧。”那位好心的厨娘出声关切的看着少女。
看到那碗留给自己的丰盛羹汤,不知为何,少女心念一动,转手把汤倒进了潲水桶。
厨娘惶恐,急忙低声追问,“何大姑娘……这是为何?”
何文姬眼眸低垂,望着妇人的目光温和,却什么都不说。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厨娘愧疚的低头,看向何文姬的视线不禁变得心虚。
最后何文姬安抚的拍了拍潘大娘的肩膀。
汤碗里蚕豆大的砒霜,但凡长了眼的都能看得见。
秋大娘惊觉的瞪向了何文姬,“难道说……何大姑娘你不是傻子?”
何文姬笑了,低身款款向她作礼,转身飘然离去。
·
上元夜,恰逢是何府嫡女何银环的及笄礼,十分凑巧,这天同样是何文姬自己的及笄之日。
离开膳房,何文姬就感到心慌,难道真被那厨娘说中了,今天会有大事发生?
可是今夜,她还要偷偷出府去见个人呢。
何文姬站在窗前,望着被乌云遮蔽的满月,她低下了头,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只见一条小蛇爬上了她的窗台。
她轻笑,用匆匆纤指,勾起小蛇。
“小尾巴?你来了。”
十几年来这位小友常伴她身边不离不弃,时出时现,十分神秘。
小尾巴犹豫的看着何文姬,显得与她十分生疏。
“小尾巴,对不起,我也饿了一天,所以今天没有米喂你了。”何文姬话音刚落,小尾巴一口咬住了她的手腕。
不一会,血珠便从她的皓腕上淌下,滴在窗台,凝成了朱砂痣。
何文姬措手不及,顿觉得头晕目眩。
到底怎么回事……她养了十年的小蛇竟然有毒?
恍惚间,何文姬晕晕乎乎的看见门外闯进来一个黑袍白衫的男子。
他要做什么?
经过一阵昏睡,她在床上醒来了。
何文姬觉得手上有些不适,低头一看,是那男人正替她吸出腕上毒血。
她虚弱的打量着他。
男人面覆银制假面,身着银纹黑袍、白青衣衫。一头雪白长丝被红线潦草绾住,周身仙气氤氲,不似凡人。
“你是……神仙吗?”何文姬问。
男人摇了摇头。
“那你是鬼差?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男人又摇了摇头。
“噢,那你一定是采花大盗。
我过了今日才算及笄,尚是个孩子,你……你一定要对我温柔些……”
男人无言的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爆栗。
“嘶,好痛!”
少女吃到了教训,于是不再追问男人的身份,只是巴巴的看着他在自己简陋的小屋里走来走去。
见男人好奇的举起一个瓦罐,何文姬警告道。
“我劝你最好不要打我宝贝的主意。”
“这是什么?”男人低声问道。
“前日膳房里留下的剩白菜,用猪油炒的,老香了。我看倒了可惜就带回来了。”
“那这个呢?”
“我九妹妹百天酒席那天桌上剩的鸡蛋。”
“放多久了?”
“额,我想想……上个月?好像又是半年前……等等,你要干嘛!”
何文姬来不及制止,男人一股脑就把她的“宝贝”们扔到了窗外。
男人利落的擦了擦手,靠在窗沿,平静的说:“你以后,不许再吃这些东西了。”
“可是我不吃这些东西的话,不止我会饿死的,小尾巴也会饿死!”
何文姬说完着急的从床上爬起来,欲要出门把“宝贝”收拾回来。
男人伸出手臂拦住了她,望着她亮如宝珠的眸子,说:“你堂堂何府嫡长女,整日吃这些东西,难道心中从未有过怨言吗?”
“……”
何文姬不理睬男人的话,推开他的手就开门出去了。
看着何文姬蹲在窗下收拾已化为腐水的食物残渣,男人问道,“文姬,你想不想逆天改命?”
“我只想要平安的活着,逆天改命?你去找别人问吧。”何文姬垂着脑袋,闷声说道。
“你真的想要错失这个机会?我告诉你,若过了今晚,你此生就绝无翻身之地了。
明日,你的庶妹何银环,就会被八抬大轿抬回太子府做太子妃。
而太子原本要娶的人是你。”
听到男人如此笃定的话,何文姬抬起头,俏笑着说:“我不过是个脑子空空的傻姑娘,他太子大人为何要娶我?”
“十年前,国师薛风云取了你的心头血救了太子李昶乐。他欠你的,终需要还。”
“我不在乎,反正心头血嘛,我多的是。大仙您要是有能耐,替我告诉太子大人一声,我不要他还啦。”
何文姬收拾好地上的狼藉,起身气鼓鼓的瞪着男人。
这男人真够莫名其妙,不像人,也不像神仙,那肯定是个喜欢妖言惑众的妖怪。
“喂,你究竟是谁?”何文姬再次问道。
男人抬头,与她默默注视。
少女白皙细嫩的脸上蓦然涌现一抹红云,她薄唇红润潋滟,似乎下一秒就会张口把眼前男人劈头盖脸数落一顿。
忽而?男人俊美的脸上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声音轻缓且倦。
“主人,我是你养的小尾巴。我来报恩了。”
什么?
何文姬如遭雷击,她脸色煞白,嘴唇颤抖。
“不,小尾巴,你不可能是小尾巴,你变回去吧,我不要你这种妖人,我求求你、变回去……”
一旦把小蛇与眼前男人联系在一起。
她就觉得他眼瞳中妖光流转,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难道光是看上此妖人一眼,自浑身魂魄都要被勾光了吗?
“不,我想我还在梦里。”何文姬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男人不屑的轻哼一声,“好啊,那本妖人就等你睁开眼睛,看自己能不能醒过来。”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何文姬挣开半只眼,这一睁眼可把她吓到了。
那妖人的脸正与她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指。
当他清凉的鼻息扑在脸上,把何文姬臊的脸红,她急忙把他推到一边。
“你个登徒子!敢吃本姑娘的豆腐。本姑娘可是有克夫的命,信不信我一气之下嫁给你,缠你一辈子!”
男人心下有些不悦。
她未免也太荒唐吧,自己说什么就信什么罢了,还不肯多看自己一眼!
难道他自己就长的那么不堪入目吗?
饶是他自认性情隐忍、温和善良,此时面庞上也不由气的泛起了一层红潮。
“文姬姐姐?诶,她人去哪里了?”
屋外传来的女声无疑是何银环。
何文姬不想怠慢这位关系与她最好的庶妹,便忽视掉这妖人径直开了门。
“姐姐,你在啊!看,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何银环甜美无邪的笑着,一笑,那腮颊上两个小酒窝就若隐若现。
“看,姐姐,这是我亲手做的‘米布丁’,我打赌你肯定没吃过这些东西!”
何文姬感激的对她笑着,对于这个庶出妹妹,何父一直向来疼爱,她也打心底很喜欢自己的银环妹妹。
何银环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都十分顺利,连随口说的打油诗都让当朝举人自愧不已,奉她为诗仙。
不仅如此,她的鬼点子非常多,总是在膳房研究什么“蛋糕”、“奶茶”、“螺蛳粉”、“麻辣烫”等的东西讨何父欢心。
世上就仿佛没有任何事能难得倒她。
少女进屋放下食盒,柔软的巧手拉住了何文姬,一张脸蛋无端的由晴转阴。
她哭哭啼啼的说,“文姬姐姐,这么多年你在这里肯定受了很多苦。
不过别担心,纵使我明日出府,成了太子妃,我也会恳请爹爹让他给你寻个好人家。”
何文姬傻笑着点了点头。
见她这副模样,何银环盯着她的眸中虽仍带笑意,却隐着无限狠毒和阴寒。
这眼神简直跟她娘杨姨娘如出一辙。
“呵呵呵,现在无论是府内府外,所有人都把我何银环当作了何府唯一的嫡长女。
何文姬,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活成现在这样吗?只因为你的气运都被我抢走了。”
灯光黯淡的屋中,何银环的脸变得狰狞恐怖。
何文姬极力地绷住脸上的惧意,一个劲地缩着肩膀后退。她下意识想抽出手,却被何银环死死握住了。
她印象里讨人喜欢的银环妹妹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就凭你还想当太子妃?”
男人冷不丁的挡在了她们中间,他轻蔑一笑,似那吐信的响尾蛇,随时蓄势待发,准备猛然一击。
何银环闻声震惊的看着他们,“姐姐,你房里怎会有男人!”
这让何文姬不知该从何说起,咿呀半天。急的一旁的妖人自己都想出来解释一番。
“藏着男人就罢了,怎么还是个如此如谪仙般仙气飘飘的男子……”何银环盯着男人的脸痴迷许久。
“恕我直言,你当不上太子妃。”男人怜悯的看着何银环,“他不喜欢你这种无趣、空有皮囊的女人。”
何银环毫不在乎,自信满满的说道,“我空有皮囊?你出去打听打听,哪个世人不知我何银环的名号?
就算他太子不喜欢我,那又如何,反正赐婚圣旨都下来了。
他不想娶,也必须要娶我这个何府唯一的嫡长女。”
“你确定他娶的是你这位‘嫡长女’?你们何府的人,难道真以为搬弄是非就能一步登天?”
男人说着捧起了食盒,打开看了一眼,嫌恶的扔到一边。
食盒里面放着馊饭和几块肥肉、烂菜叶子。
何银环眼眸不禁眯住,冷笑一声。
眼前的这个白发男子果然身份不寻常。
颠倒她与何文姬嫡庶关系这事,何父从十年前就开始设计了。
就因为何文姬的生母早已死去,娘家人更无迹可寻。
她一来没靠山,二来人又痴傻,占着嫡长之位又有何用。
不如全给她何银环,反正何文姬身上该夺得不该夺得的气运,她全夺了,又何必计较这点?
总之,这太子妃,何银环是当定了。谁要敢拦她,她定会让此人吃到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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