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隐身为定远将军,被皇上派去北方平乱,办完葬礼的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出发了。
临行前,他在谢应宁空荡半月的房室外站了许久,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翌日,正值晌午。
房檐上的水滴尚在滴落,那棵枝繁叶茂的古槐一夜之间繁华落尽,唯余焦黑皱缩的枝干,孑然一身。
谢应宁将黑发高束成马尾,还在她亡兄的房间里寻了件衣裳,为模仿出那人的身形还垫了好几层垫肩,这才勉强穿上。
这便是前日系统所谓的男装任务了。她要打扮成亡兄的模样到大街上招摇过市,并获至少三人的夸赞,以加成生命值。
若生命值为零,她的魂魄与□□难以适配,则会爆体而亡。
也不知这坑爹的续命任务是谁想出来的……简直是荒唐。
谢应宁坐在镜前无奈地叹了口气,便出门去了。
平京,十子街。
此地乃为平京最为繁盛的街道之一,是外朝前来通贡的必经之路,更是皇城之外运输货物最大的交通要道。
她之所以挑这条路,不仅是因为这里人流熙攘,而且……裴洵最喜欢来此遛他那只小毛驴了。
兴许能碰上。
“唉,谢应宁啊谢应宁,你挥手离去,何其潇洒……竟还要我来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
说着,她抬眸望去,心中愤懑却瞬间烟消云散。
街边商贩俨然,来往行人络绎不绝,青石砖路被前些日的雨刷得很干净,低势面还有几处小水洼……远处马蹄伴着银铃声淌水而来,那是前来通商的外族人。
此番场景,她仅在书中读到过,如今亲眼所见,才感后世所有的传颂皆不负盛名。
不多时,谢应宁便看见了街边一个小女孩绾着双髻,独自耍弄着拨浪鼓,两只眼睛圆鼓鼓的,很是水灵。
她从袖中掏出了一颗糖递给她,夹着声音笑嘻嘻地说∶“小姑娘,糖好吃吗?”
女孩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哥哥帅气否?”她冲着小女孩扑闪扑闪地眨着眼睛,期待地望着她。
她把糖纸往地上一扔,复又开始玩自己的拨浪鼓,奶声奶气地说∶“糖,糖帅气……哥哥,没有糖帅气。”
谢应宁脸色沉了下来,本欲收回她的糖,却眼前一花,喉咙间涌上一阵腥甜……
这是生命值即将清零的预兆。
【警告!宿主生命值即将临界,请务必在十分钟之内完成任务!】
怎么会这么快?!
谢应宁随手擦净了血,急忙起身去想随便抓几个路人夸她。
这时,空气中弥漫上了一股湿润的泥土味,不多时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一匹白马踏水而来,周遭银铃脆响,马上之人昂首挺胸,以白巾掩面,后面还跟着一整列镶金车队。
可她没有功夫欣赏这土豪外商,她全身发软,只得扶着墙垣一步一挪地走着。
她没有想到,这反应竟会如此之大。
可不知为何,原来熙来攘往的闹市竟在一瞬之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往两边靠,似是在给什么东西让位。
谢应宁艰难地抬眼望去,只见那列车队的后面遥遥地跟着一只驴……
它卯足了力气,歪斜着舌头不顾一切地想要赶上最前面那匹白马。众人见其态势之猛,纷纷避其锋芒,可路边却不知从哪蹿出了一小孩子。
谢应宁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没有片刻的考量,飞身而上,一把护住了……
驴。
哪知,她刚刚头晕眼花,只顾着救人,也没看清人究竟在哪……所以本想将小孩抱走的她,却与驴撞了个满怀。
不过,那驴虽性情顽劣,却通人性。它见路上有人早已放慢了步子,可那一撞依然是实打实的疼,故而她又闷出了一口血。
众人见状,纷纷围了上来。
一紫衣男子也挤进人群,来到了谢应宁跟前。
一名瘦削的女子将方才的小孩抱在怀里,一脸担忧地问道∶“公子满脸是血,定是被伤了,我马上带你去见大夫。”
谢应宁深吸一口气,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她没有回答此人的问题,而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扣住了眼前紫衣男子的手腕,急问道∶
“我好看吗?”
那人沉默半晌,只憋出一句∶“你发什么疯?”
此人话音刚落,她胸前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仿佛全身上下的血管也因着这般疼痛迸裂开来……
“管这么多,你说就是了!!”
那人迟疑半天,最终带着一丝疑问说∶“好,好看。”
这时,那个小孩的母亲还有几名目睹的摊贩也纷纷凑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公子好看,特别好看。您风度翩翩又为人仗义,菩萨定会保佑您的!”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生命值 5!】
谢应宁咧开了干裂的唇角,笑得很是苦涩。她的视线在完成任务后变得逐渐清明,她也终于看清了紫衣男子的面容。
此人头发以银色发冠束成马尾,流泻至腰间,身着紫色银绣圆领袍,黑色护腕上刻有云纹,低调而精致。
而且,他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根糖葫芦。
此人正是裴洵。
谢应宁垂眸轻笑,她就知道那只破驴是裴洵的。
有几名麻衣男子遣散了围观人群,走了过来,手中还牵着方才那只驴。
其中一人冲着那裴洵拱手作揖道∶“公子,在下看管不力,自愿领罚。”
“回去再说,你们先把阿驴牵回去!”
说着,他把糖葫芦塞给了作揖之人。
众人离去之后,裴洵转过来瞥了眼自己的手腕,语气中尽是不屑∶“还想握多久?”
谢应宁这才意识到还一直抓着人家手腕,遂立马松了手,有些心虚地垂下脸。
等等……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念及如此,她又恢复了信心,高仰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裴大人,连个驴都看不好吗?”
裴洵紧紧盯着她的脸,似是有些惊诧∶“你当真是……谢正则谢大人?”
谢应宁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冷笑一声∶“不然呢?”
不曾想,他竟凑近了几分,一脸严肃地低声道∶“正则,你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下倒是轮到谢应宁摸不着头脑了……
套近乎也不带这样的吧?!
于是,她后退了一步,冷笑道∶“说到底,此事跟裴大人又有什么关系?您叫底下人看好自己的驴便是,切莫再伤了人。”
裴洵叹了口气,又恢复了平日里那惹人厌的语气∶“在下代我的阿驴向您赔个不是,不知您身子可有恙,要不随在下回府看看大夫?”
“不必,裴大人日理万机,难以得闲,我又怎敢耽误您的时间?毕竟……遛驴可是很费力的。”
裴洵浑不在意地浅浅一笑,道∶“昨日家父感了寒气,身子多有不适,这才走不开。对于小姐一事,在下也是痛心疾首,还望谢大人切莫为此再伤了身子。”
“噢?那今日大人在此闲逛,阁老的病可是好了?”
谢应宁素来不喜绕弯子。
裴洵不愧是裴洵,他将不要脸的本质发挥到了极致∶
“自是,老爷子叫我来此帮他买些桃酥吃,不知谢大人可有兴趣陪我买些桃酥,再去裴府见见他老人家?”
半晌,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着方才被谢应宁抓过的手腕,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您出现在此定是有要务处理,应是不方便随我回府。裴某唐突,还望大人勿怪,在下全当没见过您便是……”
谢应宁不想再同他多说,作揖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走远后,她还不忘冲着裴洵离开的方向“呸”了声。
一路上,她越想越不对劲。
这个裴洵说个话都拐弯抹角的,要是想从他那里套出东西,可要费好些功夫了。
而且,裴洵方才那副假装跟她很熟的样子……究竟几个意思?!
在她的记忆中,这个裴洵就是个嚣张跋扈惹人嫌的小人,谢允臣应当不会和他有私交才是。
这其中,铁定有鬼!
又过了一日,朝廷准她的休沐日很快便到了日子,今日便要进宫参与廷议了。
她昨日看了一宿的案卷。
江南洪灾泛滥,民不聊生。时南北皆在打仗,国库没有余粮。地方显贵坐拥家财万千,不想着赈济灾民,反而千方百计地想要以粮换田,兼并百姓的土地,以谋私利。
今日应当是要他们对此讨论出个结果。
她发绾成髻,戴着那顶乌纱帽,穿着哥哥的官服,站在镜前颇有几分书生意气的模样。
可不知为何,她心下竟有些酸楚。
若是谢允臣不曾被毁去容貌,也当是这般吧……
今日廷议的地址在仪元殿。
可谢应宁远远地便听见了殿内传来的阵阵喧嚣。
不想她刚踏入殿门,一道折子竟朝她飞了过来,差点将她的乌纱帽打翻在地。
大殿内约有十几人,却是乱成了一锅粥。因为殿中央有两人欲挥拳相向,被旁人钳制得动弹不得,即便如此也要对着眼前人破口大骂。
其它人则是站在一旁看好戏。
李元韬∶“我呸你个夏吉,老子不过就是逢年过节送些东西给江南的亲眷,你竟敢说当地商人压价买田是我的授意。我看心怀鬼胎的人是你吧!!”
夏吉∶“我人正不怕影子歪,我堂堂正正,要是有人怀疑我大可去做个彻查……你敢吗你?”
李元韬∶“我怎么不敢?!你要是不服,直接去跟皇上请命,把我家翻个底朝天,哪怕找出一条老子不该有的裤衩子,我立马自刎谢罪!”
有人实在看不下去,苦丧着一张脸走到两人中间,为难道∶“李大人夏大人,您二老就别吵了。待会儿皇上来了瞧见,成何体统?”
夏吉∶“好啊,要是皇上来了,让他老人家发落把这个乱臣贼子拖下去斩了!!”
“闹够了没有?”
一道颤巍巍地声音自大门外传入,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谢应宁循声望去,只见裴洵扶着他那年逾七十的首辅老爹走了进来。
裴行和恶狠狠地盯着夏吉,老态龙钟的眼里尽是威胁的意味∶“你方才说那话,要是教皇上听见了,几个脑袋都不够你赔的。”
夏吉自知理亏,他挣脱了众人的钳制,瞪了李元韬一眼,便作罢去捡散落一地的折子了。
很快,众臣复位,这场闹剧才平息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才缓缓从殿后走了过来,身形被遮掩在垂帘之后。众人见状,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方才……众卿的建议朕在后面都听了个七七八八。如今江南水患之事迫在眉睫,百姓饥荒成灾,还是不要将时间浪费在……党争之上。”
此言一出,惊得一众大臣慌忙下跪。谢应宁见状,也赶紧跟着跪了下去。
皇上摆摆手∶“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说着,他的视线停留在了谢应宁身上,“谢卿,你身为工部堂官,可有何见解?”
谢应宁思忖片刻,毕恭毕敬地拱手作揖,道∶
“回陛下,臣以为此次治水,首先应立即下令禁止江南土地交易,同时修建运河通往江南一带,以疏洪灾,还可借此将洪水分流至百姓的稻田,灌溉稻田。”
她细细地回想着谢允臣那封未曾交出的奏疏的内容。
裴洵暗自冷笑一声,瞥了谢应宁一眼,道∶
“侍郎大人也知如今南北方都在打仗,今年又逢灾年,收成不好。你还打算在灾区大兴土木,究竟是何居心?况且,修建运河需要消耗人力物力财力,灾民连饭都吃不饱,谈何兴修土木?”
谢应宁没有看他,面对着皇上继续垂眸说道∶
“大人莫急,姑且听在下说完。众所周知,江南富商之所以觊觎百姓的土地,归根到底也是为了一个利字。若是禁止土地交易,他们定不愿出粮赈灾,所以臣想让商人参与到此工程中。朝廷出资,商人出粮,百姓出力,以劳代振。待工程修缮完毕,还可打通江南一带的水上货路,往后的收利可与商人分成。”
“如此一来,不仅减轻了朝廷兴修土木的物资压力,也保住了百姓的土地,还能永绝洪患,可谓一石三鸟。”
裴洵对着皇上作了个揖,道∶“陛下,臣以为侍郎大人此议不妥。此举虽保住了百姓的田地,可他们忙着修缮工程,难以兼顾种稻一事。如此一来,饥荒难解,工程压身,恐生民变。”
“况且,商人重利,此工程定旷日持久,短期内难以获利。几年后的变数暂且不论,就拿这看似无底的前期投入来说……又有几人会乐意呢?”
此言一出,场内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谢应宁思虑片刻,咬牙说道∶“定有法可解……”
“是吗?莫不是要让在坐的各位都去江南帮百姓种田?”裴洵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
垂帘后的那袭身影静静地聆听着这一切,他表情诡晦莫测,不怒自威。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了∶“堂下诸卿,对于谢卿的提议可有何见地?”
就这样,堂下六部九卿的堂官又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最后的结果是,谢应宁说的有道理,这是要目前永绝洪患唯一的方法。裴洵说的也有道理,此议尚有漏洞,赈解难以两全。
说罢,皇上从容起身,眯着眼睛打量着堂下众人,道∶“江南知府的书信有言,前往邻地借来的粮只能撑上半月。六部九卿众堂官和内阁,你们下去尽快讨论出个解决办法,若是逼得百姓造反,朕……可就要成千古罪人了。”
散会后,裴洵只冲着谢应宁冷笑一声便离开了。
太监刘尚在众人散去之后,悄悄走到了谢应宁身前。
“皇上有请侍郎大人到昭阳阁……品茶。”
谢应宁皱了皱眉。
皇上八成是要来问候她的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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