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睁开眼,姜青杳因为没有戴眼镜周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轮廓,只能看得清近处的事物。揉了揉眼睛,期间耳朵先是听到了身旁守夜人均匀的呼吸声,再是煎蛋声一样的下雨声。
她扭头看向身旁的邵远年,他的头顶有一个旋,小的时候她常常用手揉搓着这个旋上的头发。直到后来,她常常在做题的时候,拿起笔的那只手揉搓着自己头发寻找那种感觉。又或者是在她焦虑紧张的时候,她会揉搓着自己衣角坚硬的一角,用手指肚轻轻地摩挲着带着纹理的布料。
“唔,你醒了?”也许是她扭头的动静对于睡得很浅的人来说太大,邵远年醒了。
“嗯,你在这守了一夜?”姜青杳轻声问,没有了先前对于两个人之间的间距的疏离。
“准确的是后半夜,开始是姜阿姨守夜,后来换做了我。”邵远年摇摇头,说。
“先喝口水润润吧,你晕倒后就高烧到了40摄氏度,一个小时前才退烧。”邵远年说着,坐起身来帮她垫起靠背的枕头,然后搀扶着姜青杳起来靠在了床头,看着她接过了那杯保温杯。
她的面色依旧红润,但不是正常的红,而是高烧带来的红热。
邵远年仔仔细细看着姜青杳,目光从她拿着保温杯的纤细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到她红润的嘴唇,再到她不断吞咽而上下移动的因为瘦弱而相较于其他女性更加明显的喉结,随后再是乖乖垂落在她肩头和背后的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栗色的头发——她切切实实存在着。
身子下意识俯身靠近姜青杳,邵远年想用脸贴贴她的额头。
随后,他反应了过来,轻轻缓叹一声,声音淹没在了姜青杳喝热水的咕噜咕噜声中。
“你感觉身体好些了吗?”邵远年见姜青杳放下了保温杯,问。
听到邵远年的问话,姜青杳没有拿保温杯的那只手用力攥紧捏了捏,发现能够使出来一点力气,然后点点头:“我感觉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昨天好像跑步腿又有点拉伤。”说着,姜青杳掀开被子,发现原本褪下的绷带又缠绕上去了,有些渗血的痕迹,看来昨天确实弄伤到腿和伤口了。
“嗯,医生说是轻微的韧带拉伤,但是我着急跑步了。”姜青杳解释道。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想带你出去吃顿饭。”
启明的十月末总是多雨的季节,车论坛缓慢地碾过潮湿的沥青路面。坐在副驾驶的姜青杳将车窗摇下来,头微微靠近窗户,闭着眼睛感受风轻轻摸着她的脸、她的发丝每一寸,然后深呼吸。
她喜欢雨后的潮湿味,就像是地下车库的那种霉味,很好闻。车载电台里的电台主持人小声播报着今天的天气和路况,邵远年听到了下午会放晴的消息,松了口气。
莲雾区到龙泉区需要跨两个区,姜青杳并不熟悉中间跨的两个区的街景,看着看着也就睡着了,直到再次醒来,看到了熟悉的街景,她的瞌睡全跑了,有些讶异地问:“到龙泉区啦?”
听到姜青杳话语里带的雀跃,邵远年笑笑:“嗯,到龙泉区了。”
饭店很快就到了。
站在饭店门口,姜青杳抬头看了看牌匾。上面土里土气的用了金色的色漆印着“大饭堂”这三个字。又看了看饭店门口穿着中山装戴着学生帽的迎宾员旁边的石狮子像。再望了望大堂正中央的假山群,还有那种翠竹立在假山群里面。不用想那个池子里肯定塞满了很多肥胖胖的锦鲤游来游去。
跟在服务员身后的时候,姜青杳一直好奇地四处张望。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走廊上的展览作品有些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是在看墙上的摄影作品吗?”服务员注意到姜青杳好奇的目光,笑着说,“这些都是我们老板在世界各地旅游的时候拍的照片,这家店也是我们老板思念故人买下来的,原本店都要倒闭了。”本想继续说下去,但是包间很快就到了,服务员笑着挥挥手:“包厢到了,祝二位用餐愉快。”
好奇的心思很快被菜单上面各式各样的菜品图推开。
“小年哥哥,你想吃些什么?”姜青杳看来看去,感觉都可以。
“点你喜欢吃的就好。”邵远年笑笑。
点了点头,姜青杳继续看着菜单——自然不可能真的只点自己喜欢吃的。想起来小的时候邵远年喜欢吃的是基围虾和鸡蛋羹,便点了鸡汁纸笋、辣炒基围虾、肉沫鸡蛋羹、排骨藕汤和炖蹄花。
菜很快端了上来,邵远年坐在姜青杳的左手边,看着她的腮帮子一鼓一鼓。
他喜欢和岁岁一起吃饭,尤其是看着她大口大口吃饭的样子。
在以前,岁岁还很幼稚的时候,还会和他比赛吃饭。每次快速地吃完饭就会立马举起空碗将碗朝向他,就像是骄傲的举重冠军。哪怕她嘴里的米饭还没有完全吞咽下去,但是她还是那样得意地说“我!吃完了”。那个时候的她,还需要搬一个小板凳放在椅子上才有现在坐着的这么高。
在后来,小女孩到了青春期,不再和他比赛吃饭,不再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乐趣事情,而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吃饭。那个时候的她,瘦小瘦小的,总是把马尾梳的一丝不苟,连一点碎发都不留。走起来路来,高高的马尾一甩一甩,像是飞旋的竹蜻蜓,就这样离他越来越远。
再后来,岁岁就上大学了,她们就很少有时间在一起吃饭了。但还好,她喜欢每次吃饭之前都拍张照片发在微信里报备她今天吃了什么。包括但不止于今天最后一串鱼丸被她抢到了、今天的西瓜啵啵很好喝、今天排队人好多。那个时候的她,已经亭亭玉立,瘦高瘦高的。
他抿了抿唇,将虎牙收起来。
没有托腮的另一只手将玻璃转盘转了转,让其他的菜出现在姜青杳的视野里。
然后再拿起筷子夹起菜吃了起来。
低头将碗里最后一坨米饭用筷子扒拉进嘴里后,就发现眼前多了一片阴影,但不是她的刘海。姜青杳有些茫然地将视线抬高。发现是邵远年又盛了一碗汤放在她的面前,他骨节分明的手还未来得及完全离开她的视线,接着她就听到邵远年的声音在身侧出现:“喝点汤,暖暖胃。”
很想说自己已经吃饱了的姜青杳看向邵远年。
但邵远年就那样看着她,看得她脸红。
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姜青杳默默将自己前面的碗挪到一旁,把盛着汤的那碗挪到自己的面前,开始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不得不说,很好喝,上面的油已经撇掉了,一点也不油腻。
待姜青杳将最后一小勺的汤喝完,还没有抬头就觉得又多了一片阴影。
姜青杳抬起头,发现邵远年正伸手将一张纸巾递到她的面前。
“怎么样?这顿饭吃得还合胃口吗?”
她接过卫生纸,在卫生纸还没有擦尽留在她唇瓣上的光泽前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邵远年见姜青杳跟捣蒜似的那般肯定,笑了笑。
“喜欢吃的话,下次再带你来。”
吃过饭后的邵远年提议一起去附近散散步,她们就在街道上一起漫步。
龙泉区是启明市的老城区,人行道有些砖缝早就长满了植被,藏满了雨水,她们只好一边低头走着一边说着话,时不时还要大喊一声“等等”,然后牵着对方的手绕开翘起来的砖块。
走着走着,姜青杳就发现眼前的街道越来越熟悉。“到我家了?”姜青杳有些纳闷地抬眸看向邵远年,发现他正在笑。随后姜青杳反应过来,他是特意带她回家看看的,鼻尖不免一酸。
看着少女渐渐红起来的眼尾,邵远年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如果想回来看看的话,随时都可以,”说着,他将口袋里的钥匙交给她,“只要你想回家看看,我都会陪你。”
-
姜青杳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才搬家到这个小区的,现在她已经高中了,小区很老旧了。
小的时候姜青杳常常觉得楼梯很大很空,七楼很高很高。少有的几次觉得这栋楼并没有那么大的时候,是在外面玩累了不想爬楼,然后趴在叶知舟的背上,被叶知舟背上楼的。
那个时候,她趴在父亲的背上看这个世界,觉得自己似乎没有那么渺小了。
现在,姜青杳和邵远年走在楼道里,她突然觉得楼梯很小很窄,她一脚就站住了全部。
“说起来,小年哥哥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带我回这里?”姜青杳有些好奇。
她站稳在三楼连接四楼的楼梯拐角处,低眸看着在自己身后几个台阶的邵远年。
邵远年的眼睛像是闪耀的绿色宝石,在阳光下闪耀着他眼睛的光芒,然后她看到他笑弯了眼睛,带着弯弯月牙的笑意,像是炙热的向日葵,带着浓烈的热情:“因为想让你开心一点。”
听到邵远年的话,姜青杳的心感觉突突地跳。
她有时候在怀疑,小年哥哥是不是美杜莎?她是不是那个看着他的眼睛就会石化的人?又或者,小年哥哥其实是海妖,她听到他的歌声就会被海妖捕猎,然后陷入他温柔的陷阱。姜青杳分不清眼睛的类型,她只觉得如果只凭借表面意思来理解的话,小年哥哥是桃花眼。
姜青杳抿了抿唇来掩饰自己的无措。
想也不用想,她现在的脸肯定烧得像是火烧云。
“咳咳!”姜青杳忙咳嗽几声转移话题,她有些招架不来邵远年的直球。
窗外突然响起飞机的轰鸣声,姜青杳扭头看向越过天际线的飞机,抬起手对着窗外的天空比了一个相机的手势,用四根手指框住了眼前的世界,抓住了那一瞬间的飞机:“你看!”
“我逛贴吧的时候,看到有人说,这样做和对流星许愿都差不多,很灵的……”
刚说着,姜青杳回头看向邵远年,发现他正举着手机拍下了她的这个瞬间。
“咔嚓”一声熟悉的相机声音,姜青杳下意识抬手遮挡住自己的脸——她不喜欢被拍照,家里的录影带和洗出来的相片里大多是她捂着脸或者是挎着脸生气又或者是她转身逃跑的画面。
常常,录影带转动着视角,姜蝶或者叶知舟在相机后面说:“乖乖,看镜头——诶诶诶!别跑嘛!”这类的话太过常见,过节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看录影带总能不约而同说出她们要说的话。
之前她总是不懂,为什么妈妈和爸爸总是喜欢偷拍她的生活。
她不喜欢被抓拍,因为她常常觉得自己不够漂亮,不好看的照片会是黑历史。
但是突然她明白了,在尽可能的时候用相机抓住这一瞬间,那么这一瞬间就能成为永恒。
在叶知舟去世后,她才觉得人活着最重要的事情其实是记录。
日常的碎片太多太多了,她的大脑储存的空间也有限。
只有记录,可以在很久以后让喜欢的时刻、爱的人再次鲜活起来。
“拍得好看吗?给我看看?”
这样说着,姜青杳放下了遮挡自己脸的手,走下了台阶,凑着身子去看邵远年手机里的相册。
但是她没想到邵远年其实不是在拍照,而是录像。从她发现飞机的那一刻开始的录像。
录像还在继续,她们的对话被录下来,手机屏幕框住了她们鞋子的合照。
“很好看。”
“嗯,很好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