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最终没能踏上行程。
那通气势汹汹宣告下周驾临的电话过后没两天,茆清就在一个阴沉的下午接到了她的来电。电话里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但底色却浸满了烦躁和被打断计划的恼怒。
“……临时有个紧急任务!上面点名要我去跟进,推都推不掉!烦死了!”小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似乎还有翻动文件纸张的哗啦声,“这破单位,关键时候就掉链子!机票得退了……真是!”
茆清握着手机,站在宿舍走廊尽头的窗口,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和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梧桐树枝。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焦躁不安的小兽。
“那……小姨你……”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单纯的关切,而不是如释重负的窃喜。
“下个月!”小姨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最迟下个月月中,我肯定过去!你给我安分点!听见没有?离那个阮棻怡远点!再让我知道你们混在一起,看我怎么收拾你!”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强烈的威胁意味,随即电话便被狠狠掐断,只剩下空洞的忙音。
茆清缓缓放下手机,冰凉的机身贴着同样冰凉的手心。她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后背的冷汗似乎在这一刻才猛地涌出,浸湿了薄薄的衣衫。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暂时移开了,紧绷了数日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一阵强烈的虚脱感。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窗台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
然而,这松弛并未带来真正的轻松。那口气松到一半,便梗在了喉咙里,化作一种更沉重、更粘稠的不安。这仅仅是……延期。像暴风雨前短暂的、诡异的宁静。乌云并未散去,只是被强风吹到了视野之外,随时可能带着更猛烈的雷霆万钧之势卷土重来。下个月……那将是更明确的倒计时,更无处可逃的审判日。暂时的喘息,反而让恐惧在心底扎得更深,无声无息地蔓延,啃噬着刚刚获得片刻安宁的心。
这份深植于骨髓的不安,自然逃不过阮棻怡的眼睛。
周末的阳光难得灿烂,驱散了连日的阴霾。阮棻怡收拾好简单的背包,走到坐在书桌前、对着摊开的课本却明显神游天外的茆清身边,轻轻抽走了她手中无意识转动的笔。
“走,”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力量,“跟我回家。”
茆清茫然地抬起头,对上阮棻怡清澈而坚定的目光。那双眼睛像宁静的湖泊,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她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惶恐。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阮棻怡的家,那个小小的、属于她们俩的空间,仿佛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熟悉的公交线路,熟悉的街景在窗外倒退。下车后,走进那条熟悉的、种着高**国梧桐的街道,午后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阮棻怡租住的老式单元楼,灰扑扑的外墙诉说着岁月的痕迹。楼道里铺着暗红色的化纤地毯,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踩上去悄无声息,仿佛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门被推开,一股温暖而熟悉的、混合着烘焙黄油和蔓越莓酸甜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将茆清紧紧包裹。
“快进来。”阮棻怡侧身让她进屋,顺手关上了门,将外界的纷扰暂时锁在门外。
小小的客厅依旧整洁温馨。午后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块。空气中弥漫着刚出炉饼干的诱人甜香。茆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厨房,烤箱的灯还亮着,温暖的橘黄色光芒映照着操作台,上面还残留着少许面粉和散落的蔓越莓干——那是阮棻怡特意为她烤的她最爱的蔓越莓饼干。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上心头,冲淡了那如影随形的不安。
“先去洗个手,饼干马上就好。”阮棻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像献宝的孩子。她熟练地戴上隔热手套,打开烤箱门。一股更浓郁的热气裹挟着甜蜜的焦香汹涌而出,几只金黄色的、点缀着红宝石般蔓越莓的饼干安静地躺在烤盘上,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茆清依言去洗手,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手指,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微沉淀。回到客厅时,阮棻怡已经将烤盘放在铺着隔热垫的茶几上,旁边摆好了两杯温热的牛奶。她拉着茆清在柔软的旧沙发上坐下,将一杯牛奶塞进她手里。
“放松点,”阮棻怡看着她依旧微蹙的眉头和略显苍白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抚平她眉心的褶皱,“这里是我家,也是你的家。在我面前,不用这么紧张,不用这么……如履薄冰。”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像羽毛轻轻拂过紧绷的琴弦。
茆清捧着温热的牛奶杯,指尖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暖意,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放松下来。她环顾这个熟悉的小空间,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件熟悉的物品——窗台上生机勃勃的绿萝,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籍,墙上挂着的一幅简单的抽象画。最后,她的视线落在靠窗的书桌上。
那里多了两个小小的木质相框。
一个相框里,是她们刚开学不久在图书馆拍的合照。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她们挤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茆清低头看着书,阮棻怡则歪着头,调皮地对着镜头比了个“V”,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茆清的侧脸也带着恬静的笑意。照片捕捉到了那个瞬间纯粹的、无忧无虑的快乐。
另一个相框里的照片,则带着几分汗水和阳光的气息。那是军训快结束时的某个下午,烈日当空。照片里,茆清穿着宽大的迷彩服,脸颊晒得通红,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几缕湿发黏在鬓角,显得有些狼狈。而阮棻怡站在她面前,微微倾身,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手帕,正专注而温柔地替她擦拭额角的汗水。她的眼神落在茆清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和专注。背景是模糊的操场和同样穿着迷彩服的同学,但她们俩仿佛被镜头单独框了出来,定格在那个充满汗水味却无比亲密的瞬间。
茆清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两张照片上。一种酸酸涩涩又无比温暖的情感在心口蔓延开来,像投入热水的方糖,缓缓融化,浸润了干涸的心田。那些盘踞在心头的、关于小姨的、关于未来的恐惧和不安,似乎真的被这小小的空间、这熟悉的味道、这凝固在相框里的温柔瞬间,驱散了不少。它们并未消失,但至少在此刻,被一种更强大、更真实的暖意暂时压制了。
她端起牛奶,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流。她看向阮棻怡,终于露出了一个这几天来真正放松的、带着点羞涩的笑容:“饼干……好香。”
阮棻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光。她立刻拿起一块烤得恰到好处、边缘微焦的饼干递到茆清嘴边:“尝尝,刚出炉的最好吃。”
茆清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内里松软,浓郁的黄油香混合着蔓越莓的酸甜在舌尖爆开,温暖甜蜜的味道一直蔓延到心底。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被顺毛的猫咪。
“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说,嘴角沾着一点饼干屑。
阮棻怡笑着,伸出手指,极其自然地替她拂去嘴角的碎屑。指尖温热的触感掠过皮肤,带着一丝酥麻。两人目光相接,空气里弥漫着饼干香甜的气息和一种无声的、亲昵的暖流。
夜幕降临,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窗外。小小的出租屋里,只亮着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两人挤在阮棻怡那张并不算宽大的单人床上,裹着同一条柔软的薄毯。笔记本电脑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屏幕里播放着一部很老的爱情电影,画面带着胶片特有的颗粒感。舒缓的配乐流淌在安静的房间里。
剧情发展到**,男女主角在经历了重重误会和磨难后,终于在一个雨后的黄昏重逢。压抑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他们紧紧相拥,然后,男主角低下头,深深吻住了女主角。
屏幕上的光影在茆清和阮棻怡的脸上明明灭灭。电影里的吻缠绵悱恻,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爱意。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电影里细微的喘息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车流声。
茆清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感到身边的阮棻怡呼吸似乎也微微一滞。她下意识地偏过头,想去看阮棻怡的反应。
就在她转头的瞬间,阮棻怡也恰好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昏暗的光线下,阮棻怡的眼神深邃得像幽静的潭水,里面翻涌着茆清熟悉的温柔,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情愫。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滚烫的温度,锁定了她。
没有言语。
阮棻怡的脸缓缓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茆清的鼻尖,带着牛奶和蔓越莓饼干残留的淡淡甜香。然后,一个极其轻柔的吻,像一片带着露水的羽毛,带着试探和珍视,轻轻落在了茆清的唇上。
那触感如此清晰,又如此虚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茆清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两片温软的唇瓣上。她能感受到阮棻怡微微的颤抖,感受到那份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的靠近。电影里缠绵的吻戏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短暂的停留后,阮棻怡稍稍退开一点,目光灼灼地看着茆清,似乎在确认她的反应。那眼神里充满了询问、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茆清的脸颊瞬间滚烫,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膛。她没有躲闪,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她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笨拙地、带着青涩的试探,微微仰起脸,主动迎了上去,用自己的唇瓣,轻轻贴住了阮棻怡的。
这是一个无声的回答,一个笨拙却无比清晰的邀请。
得到了回应,阮棻怡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她不再犹豫,一只手轻轻捧住茆清的脸颊,拇指温柔地摩挲着她的下颌线,另一只手则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更紧密地拥入怀中。她的吻不再是试探的轻触,而是变得深入、缠绵,带着压抑已久的、汹涌澎湃的情感,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舌尖带着牛奶的甜香,温柔地撬开了茆清的齿关,邀请她共舞。
茆清生涩地回应着,身体微微发颤,仿佛被这陌生的、强烈的情感电流击中。她闭上眼睛,完全沉浸在这令人眩晕的感官风暴里。阮棻怡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那是一种混合了干净皂香、阳光晒过的棉布以及独属于阮棻怡的、令人安心的味道。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了阮棻怡的脖颈,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这个令人心安的怀抱。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悄悄探出了云层,清冷的银辉透过窗帘没有拉严的缝隙,斜斜地投射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细长而朦胧的光带。光带中,细微的尘埃在无声地飞舞、旋转。空气中,蔓越莓饼干的甜香、牛奶的温润气息、以及两人之间急剧升温的、带着**的暧昧气息,奇异地交织融合在一起,弥漫了整个小小的空间。温度在升高,薄毯下的身体紧密相贴,传递着彼此滚烫的体温和越来越快的心跳。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早已因为长时间无人操作而暗了下去,男女主角的拥吻画面消失,只剩下一个黑色的方块。但那早已无关紧要。属于她们的、真实的、带着颤抖和探索的亲密,才是此刻唯一的主旋律。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漫长而深入的吻才稍稍分开。两人额头相抵,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阮棻怡的眼底像是燃着两簇幽深的火焰,她凝视着茆清因为情动而染上绯红、显得格外动人的脸庞,看着她水光潋滟、带着迷蒙和羞涩的眼睛。
“茆清,”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蒸腾后的沙哑,低沉而性感,像羽毛搔刮着茆清敏感的耳膜和心弦,“我想……”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又似乎觉得语言太过苍白。她的目光炽热地落在茆清微微红肿的唇瓣上,然后缓缓下移,扫过她纤细的脖颈、锁骨,最后停留在她因呼吸急促而微微起伏的胸口。那目光里的渴望和占有欲,像实质般烫人。
她没有说完,但未尽的话语,连同那滚烫的目光和两人之间紧密相贴、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心跳的身体,已经传达了一切。
茆清的脸颊红得像要滴血,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巨大的羞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期待在她胸腔里冲撞。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她们关系更进一步的、关键的临界点。是踏入未知的领域,是更彻底的交付与拥有。
她看着阮棻怡近在咫尺的、盛满了浓烈爱意和渴望的眼睛,那眼神里的坚定和温柔,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捕获,也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她不再犹豫,不再恐惧,只是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点了点头。
“嗯。”声音细若蚊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
这一个简单的音节,如同点燃引信的星火。
阮棻怡的眸色瞬间变得更加幽深,像深不见底的漩涡。她不再说话,只是再次低下头,吻住了茆清,比刚才更加深入,更加炽烈,带着一种急切的、宣告主权般的意味。她的手指带着微颤,却无比坚定地探向茆清睡衣的纽扣……
窗外的月光,依旧静静地流淌在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的甜香,渐渐被一种更原始、更亲密的气息所覆盖。细小的、压抑的喘息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以及身体碰撞发出的、令人脸红心跳的细微声响,交织成了这个夜晚最私密、最动人的乐章。在这个小小的、属于她们的避风港里,两个年轻的灵魂,第一次如此彻底地探索彼此,交付身心,在爱欲的潮汐中沉沉浮浮,试图用这最亲密的交融,来对抗外界即将到来的风雨。
……
茆清是被透过窗帘缝隙的阳光晒醒的。
金色的光斑跳跃在她的眼皮上,带来一阵暖意。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还有些恍惚,身体深处传来一种陌生而奇异的酸软感,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
她微微侧过头,映入眼帘的,是阮棻怡近在咫尺的脸庞。
阮棻怡已经醒了,正侧身半趴着,一手支着下颌,目光一瞬不瞬地、温柔地凝视着她。晨光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爱怜和满足,像一汪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春水,足以将人溺毙其中。
“醒了?”阮棻怡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却无比温柔,唇角勾起一个甜蜜的弧度。她伸出手,轻轻将茆清脸颊上粘着的一缕发丝拨开,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
茆清的脸颊瞬间又染上了红晕,昨夜那些旖旎缠绵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现。她有些害羞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眼睛,点了点头。
“饿不饿?”阮棻怡的笑意更深了,她低下头,在茆清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早安吻,“我做了早餐,煎蛋和吐司,还有牛奶。”
“嗯。”茆清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她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温柔包裹、被细心呵护的感觉,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亲密之后,她们之间的纽带变得更加紧密,更加牢不可破。
两人起床洗漱。镜子前,茆清看着镜中自己脖颈和锁骨处留下的、若隐若现的淡粉色印记,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涌了上来。阮棻怡从后面轻轻拥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窝,看着镜子里依偎在一起的两人,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
早餐摆在小小的餐桌上。金黄的煎蛋,烤得微焦的吐司散发着麦香,温热的牛奶氤氲着热气。阳光洒满小小的餐厅,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温馨、完美得不真实。她们相对而坐,安静地吃着早餐,偶尔目光相触,便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甜蜜笑容。昨夜的亲密无间,让此刻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充满了亲昵和默契。
就在茆清小口喝着牛奶,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劫后余生般的安宁时,放在桌上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尖锐地响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那熟悉的、刺耳的铃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这温馨宁静的晨间气泡!
茆清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紧接着便疯狂地擂动起来,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几乎不用看屏幕,就知道是谁打来的。那铃声,仿佛带着小姨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气场。
阮棻怡脸上的温柔笑容也瞬间凝固了,眼神变得锐利而凝重。她放下手中的吐司,担忧地看向茆清。
茆清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指尖冰凉。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颤抖着拿起那个不断尖叫、仿佛催命符般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小姨”,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瞳孔。
她求助般地看向阮棻怡。阮棻怡对她点了点头,眼神里是无声的支持:“接吧。”
茆清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她划开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显得干涩紧绷:“喂,小姨?”
“清清,”小姨的声音立刻传来,没有了昨日的烦躁,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审讯般的压迫感,“你昨天去哪了?晚上我给你宿舍打电话,打了三次!都没人接!”
来了!茆清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窟。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编造一个合理的谎言,声音因为心虚而微微发颤:“我……我跟同学出去……看电影了。看完……看完太晚了,宿舍……宿舍可能关门了,就……就在同学家住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但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同学?”小姨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尖刀划破空气,“哪个同学?!是不是阮棻怡?!”她的质问带着洞悉一切的尖锐和愤怒,“茆清!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离她远点!远点!你怎么就是不听?!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充满了怒火和失望。
“小姨!”茆清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哭腔和反抗,“棻怡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对我很好!我们……”
“最好的朋友?!”小姨在电话那头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冷笑,充满了鄙夷和嘲讽,“最好的朋友需要天天腻在一起?!最好的朋友需要你放着宿舍不住,跑到她家去睡?!茆清!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她的语气陡然变得更加严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判决,“我看她就是心术不正!故意带坏你!把你往歪路上引!你年纪小不懂事,她这种没人管教的野孩子懂什么?!跟她混在一起,你迟早毁了自己!”
“不是的!小姨!棻怡不是你说的那样!”茆清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她激动地反驳着,试图捍卫那个对她而言无比重要的人,“她很好!她比任何人都对我好!你根本不了解她!”
“我不了解?!”小姨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我看我是太了解你了!被她灌了**汤了!茆清,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要是再敢跟她来往,再让我发现你跟她搅和在一起……”她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下,“你就别认我这个小姨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外甥女!”
“嘟…嘟…嘟…”
电话再次被狠狠挂断。冰冷的忙音像毒蛇的信子,噬咬着茆清的耳膜和心脏。
“啪嗒。”
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铺着格子桌布的餐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茆清呆呆地坐在那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地滚落下来。她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小姨最后那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彻底劈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别认我这个小姨了”……这句话的分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小姨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是她名义上的监护人。失去了小姨的认可,她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成了无根的浮萍,再也没有家了。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至亲抛弃的绝望感,瞬间将她吞噬。
“清清!”阮棻怡立刻冲过来,毫不犹豫地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她能感受到茆清剧烈的颤抖和无声的崩溃。
“别听她的!别理她!”阮棻怡用力地抱着她,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深深的心疼,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我们好好的!我们在一起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听见了吗?比什么都重要!”她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勇气传递给她。
茆清将脸深深埋进阮棻怡温暖的颈窝,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失声痛哭起来。委屈、恐惧、愤怒、以及对未来的巨大茫然,都在这一刻随着泪水汹涌而出。阮棻怡的怀抱是此刻唯一的温暖和依靠,可小姨那冰冷的威胁,却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她无法真正安心。
回学校的公交车上,两人并肩坐着。茆清一直沉默着,头微微偏向车窗。窗外的城市风景飞速掠过,高楼、人流、车河……一切都显得那么匆忙而陌生。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内心却翻江倒海。
她知道小姨的脾气。小姨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到。她不是虚张声势。如果她真的因为阮棻怡而和小姨彻底决裂……她不敢想象后果。学费、生活费……这些现实的问题像冰冷的石头压在心上。她还没有完全独立的能力。那个所谓的“家”,虽然冰冷,却也是她唯一能回去的地方。现在,这唯一的退路,似乎也要被自己亲手斩断了。一种巨大的、无家可归的悲凉感,沉甸甸地压得她喘不过气。
“别担心。”阮棻怡温热的手伸过来,坚定地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冰凉僵硬的手指。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阴霾的力量。
茆清缓缓转过头,看向她。
阮棻怡的眼神异常坚定,像黑夜中永不熄灭的灯塔,穿透了茆清眼中的迷茫和恐惧。“我们可以靠自己的。”她一字一句地说,声音清晰而有力,“勤工俭学,努力拿奖学金。等毕业了,找到工作,我们就有能力了。到时候,就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再也不用听任何人指手画脚,说我们该不该在一起。”她的目光灼灼,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和规划,“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家,真正的家。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
这掷地有声的话语,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光,刺破了茆清心中沉重的阴霾。她看着阮棻怡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决心,那份为了她们共同的未来而愿意付出一切的勇气。这份勇气,像涓涓细流,开始浸润她绝望的心田。
也许……真的可以?也许真的可以像棻怡说的那样?只要她们在一起,相互扶持,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小姨的威胁固然可怕,但放弃棻怡……放弃这份让她感受到生命真实温度的感情,那种痛苦,似乎更加难以承受。
她望着阮棻怡,对方的目光像磐石一样稳定,充满了力量。茆清心中的那块巨石,似乎被撬动了一丝缝隙。她反手用力回握住阮棻怡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哽咽:“嗯。”
虽然那沉重感并未完全消失,但至少,在棻怡这盏灯塔的照耀下,她似乎看到了一条荆棘丛生却并非绝境的路。
回到宿舍时,已是傍晚。夏珉正盘腿坐在自己床上刷手机,看到她们推门进来,立刻抬起头,脸上带着惯有的、大大咧咧的笑容:“嘿!你们俩跑哪儿玩去了?一整天都没见人影!打电话也不接!害得我跟安颖差点报警!”她半开玩笑地抱怨着。
阮棻怡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她一边放下背包,一边自然地回答:“回家了。我爸妈寄了些东西过来,回去拿一下。”她刻意省略了细节,语气轻松平常。
“哦,这样啊。”夏珉不疑有他,注意力很快又回到手机上,“我跟你们说,昨天论坛上……”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坐在自己书桌前看书的李安颖,缓缓抬起了头。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像扫描仪一样,在茆清和阮棻怡身上缓缓扫过。
她的视线掠过阮棻怡自然舒展的眉眼,掠过她微微敞开的领口(那里似乎有一道不易察觉的淡红印记),最后,精准地停留在了茆清的脸上——停留在她那双依旧微微泛红、带着明显哭过痕迹的眼睛上。那红肿的眼皮和眼底残留的脆弱水光,在宿舍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李安颖的目光在茆清泛红的眼角停留了足足有两三秒。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询问,没有安慰,甚至连一丝好奇都没有流露。
然后,她极其自然地、若无其事地低下了头,目光重新落回到摊开在桌面上的书本。她的手指甚至习惯性地翻动了一页书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然而,茆清却看得清清楚楚。
李安颖那本摊开的、厚厚的专业书,从她进门到现在,一直停留在同一页。那页书页的边缘,因为被长时间无意识地按压,甚至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折痕。而李安颖刚才翻动书页的动作,看起来那么刻意,仿佛只是为了掩饰她长时间的、无声的观察。
这个细微的发现,像一根冰冷的针,悄无声息地刺入了茆清刚刚被阮棻怡温暖过的心房。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她不由得想起迎新晚会那晚,李安颖屏幕上那个不起眼的八卦帖子标题。
小姨是如何得知她们校外同居的?胡晨梦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李安颖此刻这无声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打量……还有那停留在同一页的书……
宿舍里,夏珉还在兴致勃勃地分享着论坛上的八卦。阮棻怡正打开柜子整理带回来的东西,发出轻微的声响。一切都似乎恢复了日常的平静。
只有茆清知道,那份暂时的宁静下,潜藏着多少暗流。她看着低头“看书”的李安颖,又看了看身边对她露出安抚笑容的阮棻怡,心中那暂时被驱散的沉重阴霾,又缓缓聚拢了过来,带着更深的疑虑和不安。
风暴只是延期,它从未真正离开。而她们身边,似乎也并非只有小姨这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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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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