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拧紧了发条,指针疯狂旋转,倏忽间便将日历翻到了学期末尾。大一生活的尾声,被复习周特有的、近乎凝滞的紧张气息所笼罩。空气里弥漫着油墨、咖啡因和无声的焦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上。图书馆早已人满为患,自习室的灯光彻夜长明,就连平时空旷的走廊,此刻也见缝插针地摆满了简易折叠桌和小马扎,上面堆叠着如山的书本和笔记,埋头苦读的学生们像一尊尊沉默的雕塑。
茆清和阮棻怡选修的“现当代文学研究”这门课,期末考核形式是一篇四人小组合作论文。当老师宣布分组名单时,她们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与同宿舍的夏珉、李安颖聚到了一起。天然的亲近感和宿舍朝夕相处的默契,让这个组合顺理成章。
“宿舍楼简直成了菜市场,隔壁打游戏,楼上练吉他,根本没法集中精神。”夏珉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抱怨道,她刚被一阵毫无节奏感的架子鼓练习声折磨得够呛。
李安颖推了推眼镜,目光从厚重的文学理论书上抬起,平静地附和:“确实太吵了。”
茆清看着身边同样眉头微蹙的阮棻怡,一个念头闪过。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开口:“要不……周末去我家写吧?”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小姨和姨夫那周末要去邻市走亲戚,家里没人,应该会很安静。”说完,她下意识地看向阮棻怡,眼神里藏着询问和一丝微弱的期待。那个“家”对她而言,更多是冰冷的责任和义务的象征,但此刻,为了能有一个安静的环境,也为了能和棻怡多待一会儿,她愿意暂时借用这个空间。
“好啊好啊!”夏珉立刻高举双手欢呼,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茆清你太好了!终于能逃离这人间炼狱了!安静万岁!”
李安颖也点了点头,简洁地回应:“我没问题。”
阮棻怡对上茆清的目光,轻轻握了一下她放在桌下的手,指尖传递着无声的安抚和肯定:“嗯,挺好的。”
周末清晨,阳光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冷质感。四人约在校门口集合。阮棻怡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帆布袋,袋口散发出诱人的黄油和可可的甜香。
“喏,”她把一个单独用漂亮纸袋装好的曲奇塞到茆清手里,声音带着暖意,“知道你昨晚肯定又熬夜了,草莓味的,你最喜欢的。还有热可可,写累了补充能量。”纸袋上印着可爱的草莓图案,里面是烤得金黄、镶嵌着大颗冻干草莓粒的曲奇,散发着甜蜜的气息。
茆清接过袋子,指尖触碰到阮棻怡温热的掌心,心里那片因小姨而起的阴霾,似乎被这小小的温暖驱散了一角。“谢谢。”她低声说,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茆清的家位于一个有些年头的居民小区。楼体灰扑扑的,墙皮在风雨侵蚀下有些斑驳,楼道里弥漫着旧木头和尘埃混合的气息。打开那扇熟悉的、略显沉重的防盗门,一个简洁到近乎空旷的三室一厅呈现在眼前。装修是十多年前流行的风格,家具也显得有些陈旧。看得出小姨临行前特意打扫过,地板光洁,桌面一尘不染,但沙发上随意堆放的几件未叠的衣物,茶几上忘了收走的半杯水,还是暴露了主人离开时的匆忙和日常生活的凌乱痕迹。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种属于小姨的、略带压迫感的气息。
“你们随便坐,别客气。”茆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她指了指沙发和餐桌,“我去给你们倒点水。”她快步走向厨房,仿佛逃离这让她并不自在的空间。
阮棻怡跟在她身后,在厨房门口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别紧张,清清。就当是在我们的小家一样。”她环顾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厨房,“需要帮忙吗?”
茆清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没事,倒水而已。”阮棻怡的存在,像一颗定心丸,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四人最终在相对宽敞的客厅里安顿下来。宽大的玻璃茶几被清空,成了临时的书桌。书本、打印的资料、笔记本电脑、各色水笔散落其上。夏珉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李安颖选了靠窗的单人沙发,光线充足;茆清和阮棻怡则并肩坐在长沙发上,肩头若有似无地挨着。
讨论很快开始。夏珉思维跳跃,点子一个接一个往外蹦:“哎!我觉得可以写鲁迅笔下的‘看客’心理在当代网络暴力中的延续和变异!多犀利啊!”
“或者聚焦张爱玲小说里的都市女性困境与现代‘剩女’焦虑的对照?”她眼睛发亮,显然被自己的灵感激动到了。
阮棻怡则像一位冷静的舵手,在夏珉的灵感风暴中稳稳掌舵。她一边听着,一边快速在笔记本上勾勒着思维导图,条理清晰地分析可行性:“夏珉的点子都很有现实意义。第一个切入点和鲁迅研究结合紧密,但需要大量社会学案例支撑;第二个情感张力强,容易引发共鸣,但要注意避免陈词滥调。我个人倾向于第二个方向,可以重点分析《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和当下社交媒体中呈现的女性婚恋焦虑……”
茆清负责记录大家讨论的要点,偶尔补充一些文本细节或个人感悟。她的字迹清秀工整,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李安颖始终是那个沉默的观察者和记录者。她话极少,只是专注地听着,偶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关键词或简短评语,厚厚的眼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线,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真实情绪。
时间在笔尖和键盘的敲击声中悄然流逝。临近中午,讨论告一段落,初步框架已然成形。
“辛苦大家了,我去做点简单的午饭。”茆清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我来帮你。”阮棻怡自然地跟着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厨房。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洗菜的水流声、切菜的笃笃声和热油下锅的滋啦声。茆清系上围裙,动作麻利地处理着食材。阮棻怡默契地在一旁打下手,递调料、洗盘子、适时地递上需要的工具。她们之间几乎没有言语交流,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对方便能心领神会。茆清翻炒着锅里的番茄炒蛋,阮棻怡则在一旁将土豆切成均匀的细丝。午后的阳光透过厨房窗户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油星和两人忙碌而和谐的身影。这自然而然的配合,流畅得仿佛已经共同生活了无数个日夜,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亲密和家常的温馨。
简单的三菜一汤很快上桌:色泽诱人的番茄炒蛋、清爽脆嫩的青椒土豆丝、一盘绿油油的蒜蓉空心菜,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紫菜蛋花汤。家常的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客厅。
“哇!好香啊!”夏珉第一个扑到餐桌旁,眼睛放光,“茆清你太贤惠了!这手艺,甩我们宿舍楼下食堂十八条街!我宣布,以后小组作业都来你家蹭饭!”她夹了一大筷子番茄炒蛋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
阮棻怡笑着给茆清盛了一碗汤,又很自然地把茆清碗里不小心混进去的青椒丝,用筷子仔细地挑拣出来,放进自己碗里——她知道茆清从小就不喜欢青椒那股生涩的味道。
“谢谢。”茆清小声说,心头微暖,也夹了一筷子阮棻怡爱吃的番茄炒蛋放到她碗里。
李安颖安静地坐在对面,小口地吃着米饭。她的目光像无形的探针,在茆清和阮棻怡之间无声地逡巡。她看到了茆清给阮棻怡夹菜时指尖的温柔,看到了阮棻怡替茆清挑青椒时眼神里的专注,看到了她们之间那些无需言语的、流淌着默契与亲昵的微小互动。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只是咀嚼的速度似乎更慢了些,像是在无声地分析和记录着什么。
下午的讨论更加深入,围绕着选定的“张爱玲笔下的都市女性困境与现代镜像”主题,细化着章节结构和论据支撑。气氛比上午更加专注和热烈,夏珉和阮棻怡就某个具体文本细节展开了深入讨论,茆清飞快地记录着碰撞出的火花。李安颖依旧安静,但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明显增多了。
就在讨论进行到最关键的论证部分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书卷气的宁静。
是茆清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小姨”二字,像一道冰冷的符咒。
茆清的心跳瞬间失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下意识地看向阮棻怡,对方眼中也闪过一丝凝重。她强作镇定,拿起手机,对大家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然后快步走向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关上阳台门,隔绝了客厅里的声音,冬日的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噤。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才接通电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喂,小姨?”
“清清啊,”出乎意料,电话那头小姨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温和,甚至带着点平日里罕见的笑意,“家里没什么事吧?都挺好的?”
这反常的温和让茆清心头警铃大作,她更加谨慎地回答:“没事啊,挺好的。小姨,你们不是去邻市走亲戚了吗?路上顺利吗?”
“嗯,刚到地方没多久。”小姨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像是随口闲聊,“对了,你那些同学……都在家里吧?招呼得怎么样?别怠慢了人家,该拿水果饮料什么的都拿出来,别失了礼数。”
“知道了小姨,都招呼着呢。”茆清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小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通情达理、关心她的社交了?这温和的表象下,总让她感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就好,那就好。”小姨的声音依旧温和,“你们好好写作业,我就不打扰了。”电话随即挂断。
茆清握着手机,站在冰冷的阳台上,心头的不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藤蔓一样缠绕得更紧。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带着满腹疑虑,她推开阳台门,走回温暖的客厅。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僵立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
客厅里,刚才还在激烈讨论的夏珉和阮棻怡都停下了动作,表情错愕地看着门口的方向。李安颖也抬起了头,镜片后的眼神闪烁不定。
而客厅的入口处,赫然站着一个人——小姨!
她穿着外出的厚外套,手里还拎着一个购物袋,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过分热情的笑容,仿佛刚刚只是出门买了趟东西回来。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客厅里扫视了一圈,最后,精准地、牢牢地钉在了阮棻怡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敌意。
“小姨?!”茆清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怎么回来了?”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哦,”小姨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那边亲戚家临时有点急事,用不着我们了,就提前回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脱下外套,仿佛这里是她理所当然的领地。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阮棻怡身上,嘴角扯出一个更深的弧度,那笑容却未达眼底:“这位……就是阮棻怡同学吧?经常听清清提起你,果然是……一表人才。”她刻意加重了“一表人才”四个字,语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阮棻怡早已站起身,背脊挺得笔直。她迎着小姨那极具穿透力和压迫感的目光,脸上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微微颔首:“阿姨好。”声音平静,但茆清能听出那平静下紧绷的弦。
“坐吧坐吧,别站着,当自己家一样。”小姨热情地招呼着,那热情显得如此虚假和突兀。她不再看阮棻怡,目光转向厨房方向,“你们学习辛苦了,我去给你们切点水果。”说着,不等众人反应,便径直走进了厨房。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学术讨论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充满猜疑和不安的沉默。夏珉看看茆清,又看看阮棻怡,嘴巴张了张,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在阮棻怡一个微小的摇头示意下闭上了嘴,脸上写满了困惑和尴尬。李安颖则迅速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边缘,看不清表情。
很快,小姨端着一盘削好皮、切成块的苹果走了出来。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热情”笑容,像一个熟练的演员,挨个递给她们。
走到夏珉面前时,她笑容可掬,语气格外亲切:“这位同学看着真精神,充满活力!叫什么名字啊?”
“阿姨好,我叫夏珉。”夏珉连忙接过苹果,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夏珉,好名字。”小姨点点头,目光转向李安颖,将一块苹果递过去,“这位同学呢?看着就很文静懂事。”
李安颖抬起头,飞快地瞥了小姨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声音低低的:“我叫李安颖。”她的手指在接过苹果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指尖轻轻擦过了小姨的手背。两人似乎都顿了一下,空气中掠过一丝微妙的电流。
这看似寻常的递水果环节,却像一场无声的戏剧。小姨的目光在李安颖身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比在夏珉身上更长,那眼神里除了表面的“亲切”,似乎还掺杂着更深的审视和……一种隐秘的评估?
下午的时光在一种极其诡异和压抑的气氛中艰难推进。论文的框架虽然基本敲定,但每个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再完全集中在书本上。茆清如坐针毡,阮棻怡沉默不语,夏珉坐立不安,李安颖则更加沉默。小姨就坐在客厅角落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杂志,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但那目光却像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客厅,尤其是茆清和阮棻怡的方向。
终于,墙上的时钟指向了下午五点多。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染上暮色。夏珉如蒙大赦般看了看表,立刻开口:“阿姨,茆清,棻怡,安颖,我看时间也不早了,论文框架也定得差不多了,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我晚上还约了人有点事。”
“好。”阮棻怡立刻接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把今天大家讨论的要点和初步框架整理好,晚点发到群里。大家回去再消化一下,有什么补充或修改意见随时在群里提。”
“嗯嗯,好的好的!”夏珉忙不迭地点头,开始飞快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李安颖也沉默地合上笔记本,收拾书包。
四人起身,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空间。茆清也暗自松了口气,只想尽快逃离。
然而,就在夏珉和阮棻怡已经走到玄关,准备换鞋时,一直坐在沙发上的小姨突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沉闷的空气:
“安颖同学,”她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正要背起书包的李安颖身上,“你等一下再走,阿姨有点事想单独跟你说说。”
李安颖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住,背书包的动作停滞在半空。她缓缓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和猝不及防的慌乱,迟疑地点了点头:“……好的,阿姨。”
夏珉和阮棻怡同时停下了脚步,交换了一个充满震惊和困惑的眼神。阮棻怡担忧地看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茆清。夏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小姨不容置疑的目光扫过,最终只能把话咽了回去,带着满腹疑云,和阮棻怡一起,在一种极其尴尬和不安的氛围中,默默开门离开了。
茆清的心沉到了谷底,一种灭顶的预感攫住了她。她也想跟着离开,逃离这即将爆发的风暴中心。
“清清,”小姨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没有一丝温度,“你也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客厅厚重的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声响。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茆清、小姨,以及垂手站立、显得局促不安的李安颖。暖气开得很足,但茆清却感觉置身冰窖,手脚冰凉。
小姨脸上那维持了一下午的虚假笑容彻底消失了,如同面具被撕下,露出了底下冰冷坚硬的本质。她没有再看茆清,而是径直走到李安颖面前,拉着她在刚才自己坐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她自己则坐到了旁边的位置,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姿态。
“安颖同学,”小姨的声音压低了,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李安颖躲闪的眼睛,“阿姨想跟你打听点事。”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营造出沉重的压力,“你跟清清,还有那个阮棻怡,是住一个宿舍的,对吧?”
李安颖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是的,阿姨。”
小姨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李安颖脸上扫视,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阿姨问你,”她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诱导和逼迫,“她们俩……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 “不太正常”四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格外重。
李安颖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肩膀微微颤抖,她下意识地抬头飞快地看了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茆清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抗拒:“阿姨……我……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她在装傻,试图逃避。
“不明白?”小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不容置疑的强硬,“就是……她们俩,是不是在谈恋爱?!两个女孩子,天天腻在一起,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像什么样子?!这正常吗?!”她的质问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鄙夷和愤怒。
“轰——!”
茆清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她看着小姨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想要反驳,想要尖叫,想要保护棻怡,保护她们的感情,可是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羞耻、愤怒和恐惧让她浑身僵硬,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李安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裸的质问震住了。她猛地抬起头,脸色也变得煞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慌乱和无措。她看着小姨咄咄逼人的目光,又看了看旁边茆清那濒临崩溃、绝望无助的样子,嘴唇翕动着,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几秒钟的沉默,对小姨而言仿佛是无法忍受的拖延。她的耐心耗尽,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冷笑。她不再等待李安颖的回答,猛地一拍身前的茶几,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茶几上的杯子都跳了一下!
“我就知道!”小姨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刻骨的厌恶和愤怒,“那个阮棻怡!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孩子!眼神就不对劲!孤僻、古怪,没人管教!就是她!把我们家清清给带坏了!带歪了!”她的话语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阮棻怡,也扎在茆清心上。
茆清的心在滴血,她想冲上去捂住小姨的嘴,想大声告诉所有人棻怡有多好!可她动弹不得。
小姨发泄完怒火,目光再次转向李安颖,那眼神瞬间又切换成一种带着蛊惑和交易意味的阴沉。她甚至往前挪了挪身体,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诱哄般的命令:
“安颖同学,”她的语气放缓,却更令人不寒而栗,“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跟她们不一样。阿姨拜托你一件事,你帮阿姨……盯着点她们俩。”她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李安颖惊恐的脸,“特别是那个阮棻怡!要是发现她们有什么……逾矩的行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刻意停顿,让“逾矩”和“见不得人”的字眼在空气中发酵,“你就告诉阿姨!立刻!马上!告诉阿姨!”
说着,她竟然从自己厚厚的外套内袋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用红纸包得方方正正的东西——一个厚厚的红包!那红色的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不由分说,一把将这个沉甸甸的红包塞进了李安颖因为紧张而冰凉僵硬的手里!
“拿着!这是阿姨的一点心意!辛苦你了!”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李安颖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抖!她低头看着手里那厚厚一沓、分量十足的红包,又抬起头,惊恐地看向小姨,再看向旁边茆清——茆清正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被背叛的痛楚,还有一丝最后的、绝望的哀求。
李安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脸色在红与白之间急剧变换。她的眼神剧烈地挣扎着,有恐惧,有犹豫,有一闪而过的羞愧,但最终,在那厚厚红包沉甸甸的触感和小姨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所有的挣扎都归于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她飞快地、几乎是慌乱地将那个烫手的红包塞进了自己外套宽大的口袋里,仿佛要将它藏起来,连同自己的良心一起。
“阿姨……我……我知道了。”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屈辱的妥协和深深的逃避。说完这句话,她像被火烧了尾巴一样,猛地站起身,低着头,不敢再看茆清一眼,语无伦次地说:“阿姨,茆清……我……我先走了。”然后逃也似的冲向门口,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留下“砰”的一声关门巨响,在死寂的客厅里回荡。
门关上的那一刻,茆清感觉自己的世界也彻底关上了最后一丝光亮。她看着李安颖消失的方向,又缓缓转过头,看向沙发上那个她从小喊到大的“小姨”。
小姨脸上的阴沉和交易成功的得意瞬间褪去,换上了极致的失望和滔天的怒火。她站起身,一步步逼近茆清,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直直刺向她:
“清清!”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你太让我失望了!太丢人了!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供你吃穿,供你上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撕裂般的痛恨。
这恶毒的辱骂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茆清的心上!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愤怒、不被理解的痛苦,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恐惧和隐忍!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但她却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直视着小姨那双充满厌恶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喊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我!喜!欢!棻!怡!”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哭泣而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力量,“我!没!有!错!”
“你还敢说你没错?!”小姨被她的反抗彻底激怒,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两个女孩子!怎么能谈恋爱?!这是变态!是心理扭曲!是病!你让别人知道了会怎么看你?!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你爸妈要是泉下有知,都得被你活活气死!棺材板都压不住!”她歇斯底里地吼叫着,用最恶毒的语言和最沉重的道德枷锁砸向茆清。
“小姨!”茆清的眼泪流得更凶,心像被撕裂般疼痛,但她的声音却异常尖锐,“这是我的事!我的感情!我的选择!跟别人没关系!更不用你来指手画脚!”她终于喊出了积压在心底最深处的反抗。
“我是你小姨!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小姨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封建家长般的绝对权威,斩钉截铁,“从今天起!你给我听清楚了!”她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茆清的脸上,一字一顿,如同冰冷的宣判,“不准你再跟那个阮棻怡有任何来往!不准见面!不准打电话!不准发消息!不准再有任何瓜葛!否则……”她的眼神变得极其可怕,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我就没你这个侄女!我就当从来没养过你!你给我滚出去!自生自灭!”
“滚出去!自生自灭!”这六个字,像六把重锤,狠狠砸碎了茆清心中对小姨最后一丝残存的、名为“家”的幻想。
茆清看着眼前这张因愤怒而扭曲、写满了刻薄与控制的熟悉面孔,突然觉得无比陌生,无比丑陋。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和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同时攫住了她。
她没有再哭,没有再喊。只是用一种小姨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带着彻底失望和疏离的眼神,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刚刚亲手扼杀了她最后温暖的刽子手。
然后,她猛地转身,像一道被飓风卷走的影子,冲进了自己的卧室,“砰”地一声巨响,狠狠摔上了房门!紧接着,是门锁被用力拧上的、清脆而决绝的“咔哒”声!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茆清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沿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巨大的、无声的悲恸终于彻底爆发出来。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像失控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脸颊,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手臂上,留下深深的齿痕和灼热的痛感。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窗外,路灯昏黄的光线挣扎着透进来,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光影,像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她颤抖着,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想给阮棻怡发消息,想听到她的声音,想扑进她怀里寻求唯一的温暖和依靠。可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按不准那些熟悉的按键。
冰冷的泪珠不断砸落在发光的屏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她知道。
有什么东西。
从李安颖接过那个红包塞进口袋的瞬间。
从小姨吼出“滚出去自生自灭”的那一刻。
从她亲手锁上这扇隔绝了“家”的门开始。
就已经彻彻底底。
不一样了。
她的世界,在这一天,被最亲近的人亲手撕碎,只剩下无尽的寒冷和一条被逼到悬崖边的、布满荆棘的未知前路。而唯一的光亮,只有手机屏幕上那个属于阮棻怡的名字,在泪水中模糊地闪烁。
进度已过半[摊手]开始倒数两人的分别时刻[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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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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