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这晚秋风渐浓,吹沉了月亮。
海都大学四周黑漆漆的,门卫处忽然亮起一盏瓦数很低的灯。
昏黄灯光下,冷冰冰的栅栏横在眼前,林予小声解释着超时返校的原因。
门卫大娘偏头望了望玻璃窗后的挂钟,9点了,深切怀疑:“补习?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学生父母吵架,连家都砸了,碎瓷扎了我胳膊。错过了末班公交,我走回来的。”
林予举起右手,白布碎花袖子上,一块很大的血迹未干。
大娘眯眼一瞧,为难:“把你放进去,我就丢饭碗了。”
最近全国严打,校长三令五申,强抓校纪,以免天之骄子染上社会的坏风气,损毁校誉。
清冷空旷的秋夜里,回荡着林予的小声:
“大娘,您行行好,要是我被逮住彻夜不归,会被处罚的。”
光中的女孩,文文弱弱,双眼清澈赤诚,一看就是大一新生,门卫不由心软:
“孩子,我的职责就是守住这个门,但是你要偷着从西院墙破栏杆钻过去,那不归我管。”
林予聪明,朝门卫鞠个躬,跑去西院墙。
一截截栏杆摸过去,还真有个松动的,林予瘦,钻了过去。
院墙里面是片竹林。林予悄悄穿梭,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
前面是教职工宿舍,绕过去,就是女生宿舍了。
夜深,四处很静,林予贴着墙走,踩着别人的梦夜行,有种侠客行天涯的快感。
就在她路过一个窗台下时,“咻”的天降庞然大物,“咚”地砸在了她身上。
男人翻身,仓促扶林予起来,“你没事吧?”
林予站不稳,快哭了:“疼。”
一阵“轰隆轰隆”的脚步声,从楼上往下冲,大喊:“抓住他!抓住他!”
男人一把抱起林予,躲进竹林,捂住她的嘴。
竹林外,几束手电筒光四处乱照,联防队长粗暴大喊:“一男一女漏网,你们这边,我们这边,搜!”
林予吓呆了,她不过是返校迟到违规,竟然要被抓?!
男人低头,悄声:“知道哪里能出去吗?”
林予在他手掌中点头。
“带路。”
两人穿梭到竹林深处,林予指着栏杆。
栏杆又窄又矮,男人腿长受限,他攀住栏杆,一跃而出。
竹林里,闪过一道手电筒的光,林予一惊,立刻钻了栏杆。
男人回头,惊讶:“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怕被抓受处分。”
“谁在外面?”抓人的已寻到栏杆处。
男人拦腰抱起林予,边跑边喊:“救人啊!”
林予傻了:“你干嘛?放我下来!”
男人声音低沉:“别出声,我会让你脱身。”
抓人的从栏杆中挤了出来,电筒照到脸上:“站住!你们是不是学生?”
男人抱着林予,上演撕心裂肺:“我爱人被车撞了,司机逃跑了,救救我爱人!”
电筒照到林予胳膊上,血迹斑斑。
抓人的变了态度,热心带路:“我是联防的,跟我走!”
校门口,停了一辆侉子,侧三轮摩托车。
联防人员握住车把,男人抱着林予坐进偏座。
远处,有个警察看向这边,大喊:“抓到漏网之鱼了?”
联防人员:“不是,有个被车撞了的女同志,我先送她就医,借借你们警车!”
警察都来了?林予察觉到男人犯的事可能和自己的迟到完全不一个性质,不由从他怀中坐起来。
男人手一伸,将林予按回腿上,将她箍紧,“别怕,到医院你就安全了。”
到了市区,有路灯了,林予抬眼,男人垂眸,冲她无声一笑。
风吹着没有月亮的黑夜,她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医院到了!”摩托刹住,联防人员跳车。
男人抱起林予往门诊上去,对联防人员故作善解人意:“谢谢同志,您还有任务,赶紧回吧。”
“我帮你挂上号。”联防人员很热心,已跑到前面挂号。
男人手上使劲,林予的耳朵被迫凑到他嘴边,他密谋:“一会儿见机就跑。”
他说话呵出的热气,让林予在凉风中打个激灵。
医生忙着给林予做检查,男人起身要溜,医生喝住男人,板起脸:“我说,你是不是打老婆来着?”
联防人员瞪眼。
男人倒回来,正色:“我从不打女人。”
医生冷哼:“划伤里有碎瓷片,怎么能是车撞的?大晚上的,能有什么车?”
联防人员拽住男人肩头:“这得好好说道说道。”
男人逃跑失败,坐到林予坐着的病床上,搂住她肩头,语气亲昵:“你说我打过你吗?”
从没跟异性这么贴近过,林予不敢看旁边,抬头看着联防人员,摇摇头。
联防人员正义凛然:“你别怕,不行我带你们去派出所,让警察法办他!”
一听要闹大,林予只能装下去:“我们,我们······很恩爱。”
男人立刻吻上了林予的唇,当场展示恩爱。
联防人员和医生看得不自在,背过身,男子趁机拉上帘子。
帘子外的脚步声消失了,林予猛地推开男人,撩开帘子,跑了出去。
“喂,”男子三两步追到走廊,“你叫什么名字?”
深夜的无人走廊,回荡着的声音像甩不掉的追逐,林予心慌意乱跑向楼梯。
跑了好久,好久,直至跑进光里,把人照得透亮,她才停住脚步,大口大口喘息。
喘出的气息里,混杂了那个男人的味道,林予不停擦嘴。
等她平复好心情往下看,正巧看到那男人下台阶,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黑夜。
重新返校,只能徒步。
出了市区,没有一个路灯,甚至还有野树林,黑黢黢的,总感觉树林里随时会窜出人来,林予很害怕。
怕什么来什么。
身后不远处,来了辆自行车,骑车人忽然下车,推着车走。
林予赶快加速,推车的人好像也加快了速度。
她慢,推车人似乎也慢下来。
反复几次下来,那人永远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还打开了手电筒,照到前方来。
林予折腾了一天,早已筋疲力尽,想逃也没力气逃远了。
她心一横,索性掉头,冲到推车人面前,主动出击:“你跟着我做什么!”
推车人吓了一大跳:“路黑,我看你一个姑娘自己走,不安全,想护你一段路来着。”
他平实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油腔滑调,身姿笔直,手脚安分。
林予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卸下他车头上挂着的电筒,照向他。
很年轻,平头正脸,也高,但比刚才遇到的那个男人矮一点,气质更是完全不同,连影子都透着老实。
林予不客气:“你是干什么的?”
推车人老老实实答:“地质队的勘测员,才驻地到海都市,今天周六放假,我来市里活动,帮同事采购东西来着。”
他拍拍后座,满满当当一大包杂物。
林予还是有疑:“购物?为什么这么晚才回?”
推车人叹口倒霉:“我买完东西往回赶,半道警察把我拦下,非说我是跳警车拒捕的逃犯,还说我参加了大学舞会。后来逃犯逮住,这才把我放了。”
倒霉人遇见了倒霉人,同病相怜,林予与推车人结伴同行。
手电筒随着林予手臂摇来晃去,把她的身影和面目照了个大概,推车人瞄了一眼,不再拘谨:“你是大学生吧?”
“海都大,大一新生。”林予语气自豪。
79年才恢复高考,她是83本,才第4届,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推别人:“我在地质队画图纸,也算是文化人。”
自行车的辐条在电筒光里频频转着,闪着,发出轻微的“滋哒”声,像种愉快的曲调,填满了不说话的间隙,陌生同行不算尴尬。
不知不觉中,海都大已到了。
西墙门外,林予挥手告别。
推车人不肯走,林予就不能当面钻“狗洞”,她只好问:“你还有什么事?”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林予想赶快打发走他,只好如实:“林予。”
推车人生怕她听不清,响亮:“我是戴迎安。得爱戴的戴,欢迎的迎,安全的安。”
林予“噗嗤”一笑:“知道了,你快走吧。”
想不到戴迎安是个固执的人,非要看着林予进了学校才放心,林予只好当面钻了“狗洞”。
因为抓捕,宿舍大门还没来得及上锁,林予算因祸得福,成功进门,蹑手蹑脚回到宿舍。
摸黑爬上床,疲惫的林予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有个模糊的影子,不停在眼前晃悠。
那个没有交换名字的男人,祈祷他不要被抓,因为她和他假扮夫妻,唇亡齿寒,她也会被牵连处分的。
因为忧虑,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舍友们都起了,林予还在梦中混沌。
突然,安静的宿舍走廊炸锅了:“闹大了,闹大了!”
“出什么事儿了?”
“昨晚有人在教职工宿舍里开舞会,放些邓丽君的靡靡之音,被邻居举报有人聚众耍流氓,联防和警察一起来抓人,除了姚远亭和一个女生,全都被抓了!”
“姚远亭?大三的帅师哥!”几个女生尖叫起来,十分激动:“他也参加舞会了?”
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其实我觉得,跳舞算不上耍流氓吧?再说,邓丽君的歌还挺好听的······”
很快,被别的声音打断:“那怎么不抓姚远亭啊?”
“他抱着一个女生装夫妻,骗联防把他们送到了医院,俩人趁机跑了!”
林予一个激灵坐起来。
“跑了性质就变了,警察来校抓那俩漏网之鱼了!”
舍友忽然想起什么:“哎,林予,你昨夜回来的很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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