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迎安一听找他女朋友,瞪着姚远亭,语气生冷:“你找林予干嘛?”
姚远亭偏过头,打量下戴迎安,说不出的强硬:“有事。”
窗户拉开,宿管阿姨伸出脑袋,对着戴迎安惊叫:“哟,这是大学校园,怎么还进了流浪人员?”
戴迎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上火车时,他穿得花枝招展,跟孔雀似的,被扒手盯上了,下了火车,就被跟到胡同,把他扒成了秃毛鸡,连腰带都撸走了,丢给他一件露了棉絮、结着黑油壳的军大衣。
而眼前找林予的男人,玉树临风、西装革履的,把自己杀个片甲不留,戴迎安嗅出强烈的情敌味道。
正巧,齐主任值班巡逻到此,瞅见姚远亭,一把将他拉走,低声:“都说你没被关,怎么敢这样四处招摇?”
“过年回来探亲。”姚远亭“叮”地弹开一只锃亮打火机,给齐主任点上根万宝路。
齐主任深深吸了一口,接过烟盒和打火机盘摸,啧啧称赞:“全是进口货,你小子在哪儿发财呢?”
“主任喜欢,送您了。”姚远亭虽不让话掉在地上,但绝口不谈自己。
齐主任忙着“受贿”,顾不上刨根问底,姚远亭趁机脱身,再回到宿舍楼下时,窗洞里伸出俩钩针驱赶戴迎安:“林予一放假就离校了,去去去!”
姚远亭不宜逗留,听林予不在,立刻转身离去。
戴迎安揪住钩针,讨好:“阿姨,林予家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人姑娘家在哪儿,再说我知道能告诉你?”
“我是她男朋友。”
“那么水灵的姑娘找你个流浪汉?她去新疆找男朋友去了,你有本事去新疆吧!”
“呼啦”,宿管阿姨没好气拉上窗户,连窗洞都堵死了。
原来是走了两岔!
戴迎安激动地倒出鞋底里藏的钱,刚够买张回程票,又急吼吼跑回地质队。
驻地又被大雪埋了,戴迎安深一脚浅一脚往宿舍去。
地上有一行秀气的脚印,戴迎安眼前一亮,浑身来了劲,大喊:“林予?!”
门卫的窝棚门开了,露出林予的脑袋,她冲他一笑,粉红的小脸映在雪中,仿佛一朵圣洁的雪莲,他浑身的血液突突突沸腾起来。
她来时,他不在,大雪封了路,出不去,门卫老夫妇收留了她,他就回来了。
恨下雪的戴迎安,忽然感谢起大雪,他拉着林予的手不放,忽然摸到她掌心的几个水泡,“怎么生了冻疮?”
老妇夫指着门外的一个铁皮桶,“这女娃听见你说想吃什么鱼,坐火车一路提来,冻成了冰坨子,把手伤了。实诚孩子,直不楞登。”
戴迎安握紧林予的手,冲口而出:“此生我非你不娶。”
林予抬手捂脸。
戴迎安拨开她的手:“别害羞,说你想嫁给我,说呀。”
林予抽回手,又捂在鼻子上:“有味儿。”
跟害羞没关系,破军大衣确实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戴迎安连忙扒了大衣扔掉。澡堂关闭了,只好用门卫蒸馒头的大锅烧洗澡水。
等他换洗干净回来,夜深了,林予已躺在他宿舍的单人床上睡着了。
台灯下,她的睡脸像待放的花苞,浓长却轻盈的睫毛像休憩的蝴蝶。
戴迎安盯着她,喉结不停吞咽,浑身跟着了火似的难受,他跑到雪地里,来回打滚,冻透了才进屋。
他找到三把椅子拼起来做床,抵在门口,离她很远,又守护着她。
戈壁生活太艰苦了,戴迎安可以忍,但受不了林予跟着吃苦,索性做了个决定:“我带你回山西过年!”
*
这片煤矿,是戴迎安爷爷等人最早勘测到的,开矿缺人手,国家让他们原地做了领导班子,带领工人大建设。
几十年下来,矿区从幼儿园到初中,商店,食堂,医院,应有尽有,自成一个丰盈、循环的小世界。
戴迎安父亲就是典型的煤矿子弟,矿区生,矿区长,成人后参工也在矿区,老婆也是煤矿子弟,两人婚礼就办在矿区食堂,三个孩子也在矿区医院出生。
戴迎安的两个姐姐,初中毕业就进了煤矿上班,找的对象也都是矿区上的工人。
子女循环着母父辈的命运,安定中带着一潭死水的可怕。戴迎安初中一毕业,就偷着填报了地质队,天南海北地闯。
除夕了,戴迎安不回家过年,戴家二姐妹带着孩子来娘家陪父母过年。
她们的婆婆一个就在对面楼上,另一个出了家属院,左拐,住另一个家属院。吃完饭,不耽误去婆家团圆。
潘母疼儿子,一边擀饺子皮,一边掉眼泪:“安安最爱吃我包的萝卜肉水饺,他不回来,我包给谁吃?”
二女儿戴迎好捏着饺子,翻个白眼:“我们不过年?他不吃,我吃!”
大女儿戴迎子推了下眼镜,哏哏笑:“你儿子那么孝顺,怎么突然不回来啊,不会是找了对象忘了娘吧?”
潘母惊了:“找对象了?我怎么不知道!不能够啊,芸子还等着他呢。”
戴迎子的哏哏笑跟喘不上气似的:“说不定他去了外面,心野了,看不上矿区的了呗。”
潘母面色一凛,摆出准婆婆范:“我就觉得芸子不孬,知根知底,门当户对,人也勤快,三五不时就来给我帮忙。”
戴迎好心直口快:“你就是看上她能干,好使唤,跟生产队的大笨驴似的。”
潘母不爱听了:“人家芸子长得也还行。”
“切,上回你还嫌她矮胖,说活像没醒发的窝窝!”
“居家过日子,长相不重要。你看南矿区那个姓李的,找个老婆文艺队的,那倒是好看,整天抹喷的骚哄哄滴,和多少男的不清不楚!”潘母咬牙切齿,越说越气。
一旁,俩女婿俩外孙都在,戴父转头呵斥潘母:“当着孩子胡咧咧啥,包你的饺子。”
事关儿子终身大事,潘母激动地挥着擀面杖,像要打死个谁:“我就一个儿子,坚决反对他今后带来个来路不明、长得狐媚八叉的!”
“咣——”门开了,戴迎安一手提着礼品,一手牵着林予。
全家起立,看呆了。
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林予脸上出了油,反倒滋的她皮肤放光,粗麻花辫偏在胸前,显得她的小脸更小了,有种说不出的楚楚可怜,永远汪着一层清雾的大眼睛一眨,仿佛点燃了空气,连头上的灯都好像更亮了。
家里人的惊呆,令戴迎安分外得意:“别白看我们,端茶倒水啊。”
全家忙不迭伺候,止不住地偷看林予。
娘仨挤进厨房,窃窃私语。
戴迎好:“又水灵又文静,我喜欢。”
戴迎子哏哏笑:“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你看小林那俩眼勾魂不勾魂?安安降得住吗?”
潘母受了刺激,开门溜了出去,去喊戴迎安的大娘。嫂子手底下训练过媳妇,经验老辣。
戴迎好热情地给林予剥橘子,戴迎子负责“审问”来路。
“姑娘哪儿人?”
林予轻声慢语:“海都市人。”
“多大了?上班还是上学?”
戴迎安抢答:“19,上大学,海都市唯一的本科大学!进校就是干部身份,级别相当于咱矿区安全科科长王大脑袋,但比他文化高十来米!”
“父母身体挺好吧,干什么工作的?”
林予顿了顿,答:“他们都不在跟前了。”
戴迎好惊了:“死球了?天呐,他们年纪不大吧,怎么都死了?”
戴迎安踩了二姐一脚。
恰好潘母推门进来听见,她迅速倒戈,疼爱起本来就招人喜欢的林予,煮出第一盘子饺子先给她。
戴迎安大娘拉着潘母到厨房:“你叫我来‘降’她,却一进门就转了性,看来这丫头是有点狐媚子道道,等明天一早我就去请大神。”
“不用了嫂子,这孩子我相中了,大学生还漂亮,我安安就配这样的!”潘母推着嫂子出门。
不能没过门就男女住一间,坏了姑娘的名声。趁着饭后洗碗,娘仨躲在厨房一合计,两姐妹去住婆婆家,腾出两间房,一间给戴迎安,一间安置林予。
戴迎安给林予洗脚,铺被子,床头摆上暖壶、杯子,杯子里提前倒了半杯凉水,渴了兑上热水就能喝。
关了灯,潘母大生闷气:“你儿子长了贱筋,怎么不见他伺候爹妈!”
戴父呵斥:“他自己愿意!你要闲得难受,就起来把明天的饺子馅剁了!”
半夜,戴迎安翻来覆去睡不着,悄悄推开林予房门,轻声问:“冷不冷?我再给拿床被子。”
林予悄声:“不用。”
戴迎安惊喜:“你还没睡?”
说着,他摸黑坐到了床头,趁着聊天,握到了林予的手,又试探着得寸进尺。
但最终,还是没突破最后一步。
戴迎安搂紧林予,忍的嗓子都烧干了,“你还有几年才毕业啊?”
“两年半。”
戴迎安把头埋进林予肩膀,一声叹息。
已经忍了一年半,还要受两年半的折磨。
因为他总觉得她还在上大学,是个学生,得对她负责。
过完年,潘母带林予去矿区供销社买了新衣裳、土特产,炸了各式丸子,熬了几瓶酱菜,让她带回学校。
戴迎安先把林予送回校,才恋恋不舍回了新疆。穿梭了大半个中国,他一点也不觉得累,只有甜蜜。
自83年《红楼梦》电视剧在全国海选演员,全国陷入回顾经典的热潮,地方各高校也掀起跟风。林予作为海都大舞台剧林黛玉第一人选,返校后,立刻被催促排练。
校礼堂舞台下,不时有校外人员围观。
才练了一场,休息间隙,演贾宝玉的男演员抱着个募捐箱,油嘴滑舌挨个筹款,说是本校有几名学生过年期间放烟花炸伤,需要救济。
有个女生悄悄告诉林予:“那几个人压根不是炸伤的,是因为当年告密姚远亭组织舞会,被报复了。”
林予震住片刻,缓缓神:“舞会不是前年的事情了吗?怎么现在才报复?”
女生撇嘴摇头:“说明姚远亭厉害了呗,还记仇。哎呀,我也只是听说。”
又要排练了,“贾宝玉”喊肚子疼,要去厕所,将台本往台下一抛,“替我一下。”
观众席里,一直将长腿搭在前面座椅上的男人站起来,走到台上,站到“林黛玉”林予面前。
“假宝玉”脸上包着块纱布,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他的气息,让她觉得莫名熟悉。
导演提示,“从第五页第二行第一句,开始!”
“假宝玉”连台本都不看:“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林予一怔。
“贾母”:“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她?”
“假宝玉”看着林予的眼睛:“我和她算作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
注:文末最后4段人物对话,引自巨著《红楼梦》之贾宝玉初见林黛玉,作者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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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假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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