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种了几株沙枣树,细小的绿叶间挂着些尚未成熟的果实,一旁的粗陶水罐装满了水。
篱笆里种满了骆驼刺,淡黄色的小花宛若沙漠里开出的金边,和玉跟着香气缓步走入后厨,四壁宽敞挂满铜器铁具,灶台间烟火升腾。
大锅中冒着腾腾热气,和玉瞧着锅中汤色浓稠正随沸水翻滚,一股肉味飘入鼻尖……腥膻气息隐隐翻涌,却眨眼间都是血光飞溅到眼前的景象。
和玉环顾四周。
这灶还烧着,人跑哪儿了?
她走向门口,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
“嗯?嗯……不错!”
“香料,桂皮磨成粉、八角、枸杞与黄精!还有一味是什么来着?”
和玉循声而去,一个背影蹲在拐角处,旁边堆着几个盘子,宽松袖袍被细绳束起,露出半截手臂,埋头写着什么,先是托着下巴,后又叼着笔杆,摇头晃脑。
她眯起眼睛,站到了他的面前。
对面的人一头墨发随意束在脑后如流云泻地,应是刚刚晨起,墨绿长袍松垮挂在肩头,隐约的暗纹浮现在衣袍褶皱间,若隐若现。
似是不觉,他仍旧未抬头。
和玉看着他手中龙飞凤舞的动作,故意开口道: “真是一手好字!”
乍然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向来人。
眼前的人一双桃花眼神色懒散,气质儒雅出尘,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是有些张狂。
“那是当然,我的字可是‘龙蛇起陆,凤翥鸾回’,放在世上也是无出其右!”
“龙什么凤?”
“凤翥鸾回!”
“听不懂。”和玉双手一摊。
他撇了撇嘴,打量着和玉,后轻摇头好像在说和玉朽木不可雕也。
和玉偏着脑袋问道: “你是后厨新来的?”
“看你也不像个厨子。”遂又话锋一转,绕着他身侧半圈,又拖起手臂摸着下巴。
眼前的女子双手背在身后,一身束腰青衫,顾盼神飞,面带笑意却是带着明晃晃的探究。
他将宽袖上的细绳解下,放在身侧,看着和玉感叹道:“没办法,鄙人家徒四壁,长年只能粗茶淡饭,啃些烂菜根充饥,简直是食不果腹,没个生计怎么行。”
“这么说你还是寒门?”和玉勾着嘴角,瞧着他这仿若转眼就要在天清江月处独酌小憩的模样,就一本正经的胡诌吧。
他看了看微亮的天,转移话题道:“这才卯时初刻,姑娘有何事?”
和玉侧身望着院中的骆驼刺与黄花,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她转过身晨间雾气好似将她云遮雾绕,侧着头问道: “你可有去过沙漠?”
“黑阳寨是沙漠中的城镇,想进城哪能不入沙漠?”话说间他将手中的手札放入腰间,抬起头露出一副莫名的表情。
似是觉得和玉在同他废话,他躬身端起一个盘子,里面是一些酥脆的馓子和风干肉,拿起一个风干肉送入口中,一边点头,很是餍足享受。
和玉看着他吃了起来,便道:“不同你绕圈子了,我找你,是因为我有朋友失踪了。”
犹豫片刻继续说道:“地点就在陀璧观附近,你可知入口在哪儿?”
他咬着手中馓子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漫不经心道:“是薛吉那一批人吧。”
又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起身端起盘子,朝着后厨走去,说道:“只怕人早就没啦。”
“成了白骨矮人也说不准。”他又偏头看着和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薄唇勾着向上悠悠地道。
和玉走在他旁边亦步亦趋跟着:“这么说你是知道了。”
“我一个写书的哪儿能知道?”他微微侧首,桃花眼微眯,一瞬便透出些旖旎,浅笑着道:“姑娘高看我了。”
“你不是后厨的吗?” 和玉停顿片刻,眉宇间透出些狡黠,像是陡然间抓住对方把柄。
“堂堂江湖百晓通闲散人,连这点风吹草动都不知道?我倒是听说,你的秘案志可是连失踪的母鸡都能查个清楚。”
和玉眉梢挑着,笑眼如弯月,点明了他的身份。
闲散人放下盘子在灶台,神色自若,丝毫没有被戳的窘迫,反而继续拿出一个大碗,盛起锅中的肉汤问道:“要不要来一碗?”
和玉鼻尖再次充斥着腥膻翻涌,她退后两步拿起旁边的马奶酒朝他晃了晃:“不用了。”
他摇摇头靠坐在草埔上,捧着碗小声腹诽道:“饱汉不知饿汉饥。”
闲散人一口热汤下肚,他朝着和玉又问道:“你想进陀璧观?”
“我得进去找人,况且……”和玉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你可知从沙漠中找入口不过是徒劳。”闲散人转眼就喝完了一碗肉汤,看着院中进来的薛吉沉下声音说道。
“陀璧观在几百年前便被设下大阵,阵中有“八门九锁”,若是贸然闯进去你会枯竭而亡。”
和玉随着他的视线偏头望过去,没有瞧见院中人影,只听到“沙沙”的扫地声,她便一副窃窃私语的模样,颇有些鬼祟:“所以我这不是来问你了吗?”
遂又接着一句:“你百晓通的名号可不是虚名。”
听到这话,闲散人嘴角微扬,神色傲然:“过誉过誉,不过一介书生罢了。”
和玉上下扫了他一眼,闲散人双手捧碗,喝着热汤,烟火气十足,颇有些得意洋洋。
她淡淡开口道: “但你现在是个厨子。”
“……”
闲散人又是不愿同和玉废话了,拿着碗放入水槽中,卷起袖口,熟练地开始洗碗……水流冲刷着碗盘。
行动间,他背后的暗纹好似覆盖了整个衣袍,仿佛镌刻其上。
但此人真是嘴巴像打了封的瓮,半点风声都透不出来。
和玉眼咕噜一转,摸着手中的环形物件儿。
轻声自语着: “事关十几条人命,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司南和玉不动声色地抬手,仿佛是随手驱赶着衣角沙粒,点点灵力汇入言灵环中,宛如星尘在其间莹莹流转。
这头闲散人将碗盘拿高,甩动手臂沥着水,浑然不觉。
他转过了身瞧了一眼和玉,和玉心虚着立马朝他歪头一笑,他扬起音问道:“你怎么还杵在这儿?”
却见和玉没有回答,向他走近,脚步轻缓。
闲散人依旧举着碗盘,任水滴顺着指尖滴落,神色陡然一变,黝黑的瞳仁覆上了一层阴影,宛如乌云藏月。
她的身影拉近了些,轻拂过他手中的碗盘,将言灵环放置虚空中,衣袖沾湿,卷起灵物上跃动的光点。
言灵环缓缓旋转,散落下的灵力宛如轻盈丝带在两人间浮动,与闲散人之间形成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后厨间刹那变得诡谲莫测。
和玉状似无意的问起: “你是……闲散人?”
他下意识地皱眉,嘴唇微微动了动,似是想要闭口。
“是。”
“你可知如何进入陀璧观?”
“……”
他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开口道: “柳济客栈……”
又是柳济客栈。
和玉看着他木然空洞的眼睛,眉头紧锁,左右瞧了瞧,见人无事,伸手倏地一把将言灵环收回。
“多谢!” 她语气轻快。
虽说手段上不得台面,但却行之有效。
下一秒,“噼里啪啦”的刺耳声轰炸着和玉的耳膜,闲散人手中碗盘应声而落,碎裂在地,片片瓷屑飞溅,和玉急忙侧身避开,仍被尖锐的片屑擦身而过,有些刺痛。
他脸色煞白,指着和玉“你——!”了半响后大喊道:“卑鄙!无耻!下……”
司南和玉挠了挠脖颈,抱起双臂,受着闲散人的花式文学攻击。
“你居然用灵物套我的话!”他一脸不可置信。
“灵物怎么了?”和玉理直气壮,厚脸皮就是最好的盔甲。
闲散人指着她面露愤慨道:“想我闲散人浪迹江湖十几载,还从未遇见过你这般登徒子!”
和玉一愣,杏眼瞪圆,嘴巴微张。
怎么就成登徒子了?
和玉眨了眨眼,指着他又指向自己道:“你可别给我乱扣帽子,我可是遵纪守法良好公民。”
闲散人嗤笑一声,语带讽刺:“套话、强人所难,巧言令色,哪条不算登徒子?”
和玉又是抚了抚碎发,就听见渐渐变大的脚步声“咚咚咚”的快速向后厨靠近。
“省的,事已至此,你个大老爷们别磨磨唧唧的。”和玉丢下这句话,转身出了门。
“薛大哥!”
她转眼巧笑倩兮,远看着小跑来的二人,脚步急促。
郭长喘着气,看着和玉:“哎哟喂姑奶奶,您这一大早的是在干什么?这震天响的咱还以为出了大事。”
“哪有什么大事儿,刚刚我打碎了些碗盘,你算算我得赔多少?”和玉打着哈欠,语气轻松。
薛吉扯着和玉原地转了一圈,蓦地瞥见和玉手背一丝微弱的红痕,面露疑色:“和玉?”
“哎都说了没事。” 和玉回头见后厨内已没了人影,拉着薛吉道:“走走!薛大哥,我去帮你喂马。”
后面传来郭长在厨房的叨叨声:“叫天的,碎的满地都是,糟心啊,真是可惜!”
郭长又是探出头喊道:“和玉!你给我回来收拾了。”
隐约传来声音:“好郭长,下次请你吃沙枣粥!”
和玉挥挥手,拉着薛吉一晃不见了踪影。
远处闲散人站在沙枣树旁,一袭墨绿长袍融入其中。
他嘴角轻扬,青丝如瀑,一双桃花眼如春风拂水,衣袍上的密集符文泛起光。
一扫之前的愤慨神色,从容的拂去肩头落叶,噙着笑意,眼中宛若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低头睨着骆驼刺,刚长出来的小黄花暴露在晨光下,点缀着纯粹的绿。
雾气未散的花瓣上盈满了晶莹的露珠,娇嫩欲滴,开得肆意张扬,透着生机。
他低下眼睫,眸光清冷幽深,轻轻摘下捻在指尖。
缓缓道: “还挺厉害……”
小声蛐蛐
闲散人老师你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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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闲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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