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你回来啦。”女人笑嘻嘻地说着，对着余然打了个浓重的酒嗝。
刺鼻的酒气让余然强忍不适，放下手中装满的袋子。
“姐，我背你回屋。”
他转过身蹲下，费力地将姐姐绵软无力的手臂揽过自己肩膀。
女人含糊地嘟囔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滑。余然咬紧牙关，身体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然后慢慢将她背起。
“以后，少喝点吧。”
他背着姐姐踉踉跄跄地走向卧室，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床上，掖好被角。
“知道啦……啰嗦……”女人抱着被子，含糊地呢喃着。这是余然的姐姐，余杨。
余然替她掩好门，叹了口气，转身继续收拾客厅的残局。忙活了许久，才终于回到自己房间躺下。
他侧头看着被月光映照得一片冰冷的天花板，伸手捞过枕边的随身听，耳机里的音乐再次响起。一只手垫在额头下，他的目光透过黑暗落在天花板上。
窗外，一辆汽车骤然鸣笛，短暂刺眼的白光扫过窗户，刹那间照亮半个房间，也照亮了余然的半张脸。
“同样的天花板。”
……
第二天清晨，太阳未升，余然已收拾好东西。他走到余杨房门前，轻轻敲了敲：“早餐放桌上了，记得吃。”
“好~~~”
关门声响起，余然下了楼，快步走出小区。他如往常般微低着头走在路上，与周围的人群保持着一段距离。
正当他以为这又是一个寻常早晨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余然？”
他转过头，发现苏小葵已小跑着跟了上来。
“等下，别动。”苏小葵微微喘息着，动作却不慢，将身前的白色书包转到面前，拉开拉链取出一个白色笔记本递给余然。
“喏，这是我的笔记，以后没事的时候，背背上面的东西。”
余然下意识接过，道了声“谢谢”，随后移开目光。
离教室还有一段路。余然本想保持沉默地走完，身旁的苏小葵却忍不住开了口。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上学吗？”
“是。”
“没朋友？”
“以前应该算有，现在没了。”
“昨天天台上，你在听什么歌？”
“我不爱听歌。”
“不听歌还带着随身听和耳机？”
“……”
“小气……对了，今天英语课有小测验，好好表现。”
“嗯，知道了。”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便到了教室。
余然在座位上坐下，翻开课本后，目光便投向窗外开始发呆。直到一张布满英文单词的试卷出现在眼前，他才回过神。
苏小葵嘴唇微张，无声地对他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余然笑了笑，拨开笔盖写上名字。然而看向题目时，他犯了难——每道题他几乎只认识其中一两个单词。
硬着头皮写了二十分钟后，他对苏小葵摇了摇头，选择了放弃。
苏小葵对此早有预料，指了指早上给他的白色笔记本示意他可以看，便低头继续做题。
余然点点头，放下试卷翻开笔记。密密麻麻的单词和语法扑面而来，他很快便没了兴趣，只盯着其中一个单词出神，直到试卷被收走。
他抬眼看向回来的苏小葵。
苏小葵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转过头看到余然有些心虚的样子，便知他又发了呆。
不过她并未戳破。
“不错，记得挺认真，鉴于表现这么好，今天就不抽查你了。”她说道。
余然悄然松了口气。
苏小葵从课桌里拿出数学书，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这节课，苏老师交给你一个任务，完成了有奖励。”
那语气仿佛在哄小孩。
余然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示意别卖关子。
“等下老师要是出题，你必须做出来给我看。”她轻声说，“反正我已经知道你故意考低分了，你藏不藏都一样。”
“我不想……”余然本想拒绝，但苏小葵的眼睛闪着坚定又带着点央求的光，他只得点了点头。
于是上课时，余然心中不断祈祷老师千万别出题。可惜事与愿违，一道难度颇高的题目还是出现在了黑板上。
教室里顿时一片低语，有人小声抱怨题目太难，有人默默思考，胆大的则向老师撒娇说不会，但都无济于事。
余然看了看黑板上的题，又对上苏小葵鼓励的微笑，知道躲不过了，只得抄下题目开始解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教室里渐渐闷热起来。细密的汗珠布满了余然的额头，一滴顺着他脸颊滑落，在即将滴到草稿纸的瞬间，余然把答案递给了苏小葵。
“这么快？”苏小葵微微惊讶。
题目很难，班上成绩最好的几个同学还在苦思冥想，余然五分钟就写完了答案，难免让人怀疑。
苏小葵仔细揣摩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很多地方不明白，便说道：“那……我去给老师看看？”
“嗯。”
余然没有拒绝点头接过她递来的纸巾，道了声谢，低头擦拭额头和脸颊的汗。
擦干后，他抬头望向讲台，发现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苏小葵身上，闷热的空气中多了几分紧张。老师也正有意无意地扫向他这边。余然默默地低下头。
片刻后，苏小葵回来，把草稿纸还给他：“厉害，老师夸了你好几句，还问我你是不是参加过比赛。”
余然微微一怔，望着桌上的草稿纸，心中不知何为涌起一丝高兴。
他刚想说什么，讲台上“啪”的一声敲桌打断了他。
“好了，安静！做不出来的同学不用做了。”老师拿起粉笔，转过身讲解题目，“这道题确实很难，但有一位同学做对了……下课你们可以去问问苏小葵。”
一滴新的汗珠顺着余然的脸颊滑落，滴在草稿纸上，瞬间晕开了黑色的墨迹。
“什么……余然……我……”苏小葵急忙解释。
余然却对她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任何责怪或难过的神色，平静得像是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可是……”
“我知道。”
余然将草稿纸收进课桌，对苏小葵露出了一个极其真切，却又意义不明的笑容。
苏小葵不懂这个笑容的意思，抿紧了嘴唇，不再解释，也不再主动和佘然说话。课间有人来问那道题目，她也只说是别人教她的方法，便继续翻看着书本。
余然则始终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两人便这样默契地沉默着。
当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铃声响起，教室里的人纷纷走出教室，或去食堂，或去小卖部，或去操场打球。
转眼间，便只剩下了几名还在记笔记的学生，以及余然。
他看了眼身旁空落落的座位，便如往常一般朝天台走去。
“故事，假使短过这五月红霞，没有需要惊诧。”
悠扬的歌声在学校里回荡着，每天下午的这个点，都会有人去广播站点歌，算是高中时期的一种消遣方式。
余然却觉得有些吵闹。
他从口袋里拿出随身听戴上，按下开始键的同时，也到达了天台。
然后，他停住了。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先他一步到了这里。
是苏小葵。
耳机里传来“咔”的一声，原本刚开始音乐忽的停止。
两人相对而立，余然站在未被阳光照到的阴影中，望向苏小葵，眼睛却被其身后的阳光刺的有些疼。
“你不相信我吗？”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也想好了该怎么回答，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余然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于是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只说出了一句简单的回答。
“相信。”
余然从苏小葵身边经过，向自己经常坐的位置走去，远方的太阳在正好在此时落下，因此他身后的阴影也跟着他来到了同样的位置。
“我明白的。”
这句话像一颗水滴，轻轻落进大海，转眼间被校园里的歌声以及人声所吞没，却在苏小葵耳边异常清晰。
泪水不争气地从苏小葵眼中涌出，她低着头，紧紧抿着嘴唇，两只手不停地擦着脸。
然后，一张白净又有些皱巴巴的纸巾闯进她的视线。
她抬头，发现是余然来到了她身前，又迅速将头低下，同时不忘接过纸巾。
余然见状，识趣地回到了刚才的位置坐下，按下随身听开始键，继续看着远方。
在过了一会儿后，苏小葵坐到了他的身边。因为方才的缘故，此刻有几缕发丝垂在了她的鼻梁上。
余然没有看她，他知道这种时候去看女生的脸不太礼貌，于是他的视线不变，说道：“不用勉强的，我其实真的不需要……”
“需要。”
苏小葵说这句话的同时，摘下了他右耳的耳机。
余然低着头，任由她拿走耳机。
“有什么意义吗？”
这句话像是余然在对自己说。
“有意义，因为我……”
苏小葵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余然刚好将头转了过来，两人便这样对视在了一起。
月亮升于夜空，淡淡的月光照亮着苏小葵微红的眼角，以及那张同样有些发红的脸颊。
“想要你留下来。”
余然突然感觉一股热流充斥大脑，脸颊上传来的温度，不由得让他有些发愣。
然后，两人默契地偏过头，看向一旁。
余然轻声说道：“我们应该不认识，所以为什么……”
“其实认识。”
“什么？你不是因为我父……老师的安排，才和我坐一起的吗？”
“不全是。”
苏小葵将耳机还给了余然，捋了捋脸上的发丝，说道：“我是自己向余老师申请的，所以，我不止认识你，还认识余老师。”
余然惊讶地看向她，但立刻又恢复了平静。
“所以想让我留下来，是他的意思吗？”
这句话的语气中明显带了一丝期待的意味，苏小葵也感觉到了，脑海中不禁回忆起当时的画面。
短暂的沉默后，她才说道：“没错。”
余然没有再说话，像是又回到了平常的状态，苏小葵却看到了他嘴角露出的一丝笑容。
“你很希望得到他的认可吗？”
余然没有说话。
听到苏小葵说父亲希望他留下时，他的心里是高兴的吧。
可是为什么呢？
余然脸上的纠结与不解落在了苏小葵眼中，她明白这或许是一个缓和两人之间关系的机会。
“我有个计划。”
她站起身，向余然伸出一只手。
“这个学期我帮你考到年级前十，等他被你的成绩所惊讶的时候，你再问出你心里一直想问的问题，我想他肯定不会拒绝吧。”
少女站在天台上，身后好像燃烧着一个太阳，明亮的光芒将其嘴角的笑容轻轻送进了余然的心中。
余然望着眼前少女的身影，一时间竟忘记了说话，忘记了回答，只是傻傻的看着她。
“看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没有。”
“那你是同意了？”
“没有。”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
“你好敷衍。”
“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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