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应沉傍晚挎着药篓回来时,怀里鼓鼓囊囊的,走近了才看清是只灰扑扑的兔子,右后腿被什么东西划了道深口子,血把毛都黏成了块,蔫头耷脑地缩着,只剩点微弱的呼吸。
“在溪边捡的,看还有口气。”他把兔子小心放在桌上,转身就要去翻药箱,安予却突然凑过来,指尖戳了戳兔子耷拉的耳朵:“我来试试?”
江应沉愣了下,手里的动作停了:“你?”
“试试嘛,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安予嘴上说得随意,手却已经轻轻托住兔子,掌心虚虚拢在伤口上方。
起初他有点紧张,指尖凝起的金光晃了两下,像风中不稳的烛火——这灵力刚恢复没多久,他还不太熟稔怎么收放。
“稳住气。”江应沉在旁边轻声提醒,目光落在他泛着薄汗的额角。
安予深吸一口气,咬着唇把心神定下来。那点金光渐渐稳了,像层暖融融的薄纱,慢慢覆在兔子的伤口上。
起初没什么动静,他心里正打鼓,忽然看见伤口边缘的血珠开始慢慢凝固,原本抽搐的后腿竟轻轻动了一下。
“成了!”安予眼睛一亮,刚想再加把劲,那兔子像是突然回过神,猛地蹬了蹬腿,伤口处的毛已经开始泛出正常的灰色,它“噌”地从安予手里蹿出去,在桌上蹦了两圈,大概是还没完全好利索,一瘸一拐地钻到床底,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尾巴尖。
两人都看呆了,屋里静了好一会儿,安予才挠着后脑勺笑出声:“看来是真好了。”
江应沉看着他还泛着淡金色的指尖,眼底的笑意漫了开来,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发:“厉害啊,安予。”
“那是,也不看是谁。”安予扬起下巴,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这灵力是真稳住了,不像前阵子,稍微用点力就头晕。
可这点轻松没持续多久,后半夜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砸得粉碎。
江应沉披衣开门时,门外站着的是山下的村长,老头头发乱得像草,裤脚沾着泥,一看见江应沉就“扑通”跪了下去:“江先生!救命啊!山下闹瘟疫了!一天就没了好几个,再这么下去,全村人都得死光啊!”
江应沉脸色瞬间沉了,伸手把他扶起来:“别急,说清楚,症状是什么?”
“发烧,上吐下泻,浑身没劲,有的还咳血……”村长说着就抹眼泪,“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能来求您了!”
江应沉转身就去拿药箱:“我这就去。”
他回头看见安予也披衣起来了,眉头立刻皱起来,“你留在这儿,瘟疫不是闹着玩的。”
“我跟你一起去。”安予也抓起自己的外套,语气没商量,“我灵力刚恢复,说不定能帮上忙,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
“不行。”江应沉把药箱背好,声音硬了几分,“那病邪凶得很,你掺和进去容易出事。”
“我能出什么事?”安予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袖子,难得放软了语气,甚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你就让我跟着吧,我保证听话,我主要也是……不想看你一个人累垮了。”
他仰头看着江应沉,眼睛在夜里亮得像星子,带着点执拗,又有点担心。
江应沉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软,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最后只能叹口气:“跟着可以,必须听我的,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逞强。”
安予连忙点头,生怕他忽然后悔。
下山的路黑沉沉的,只有两人手里的灯笼晃出点光。
越靠近村子,空气里就越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草药熬糊了,又混着点说不清的腥气,闻得人心里发堵。
安予忽然有股呼吸不上来的感觉,但是没有多严重,他也就没有多在意。
村口用木栅栏挡着,几个壮丁举着火把守着,看见江应沉来了,眼睛都亮了,忙不迭把栅栏挪开:“江先生可算来了!”
进了村才知道情况有多糟。
不少人家门口挂着白幡,路上几乎没人走,偶尔碰见几个,也都是脸色蜡黄,捂着嘴咳嗽,走两步就晃悠。
村长带着江应沉来了间屋子,“江先生,这是我们村,临时搭的救助所……”
安予往里扫了眼,脸上顿时露出嫌恶的表情。
这临时搭的救助所其实就是间废弃的大屋,里面挤满了人,地上铺着稻草,不少人直接躺在上面,哼哼唧唧的,屋子里又闷又热,汗味、药味、呕吐物的味道混在一起,呛得安予差点喘不过气。
“江先生!您快看看我娘!”一个汉子冲过来,脸上全是泪,“她咳血咳得厉害!”
江应沉没多说,跟着他走到最里面的草堆旁。
一个老太太蜷缩在那里,脸色灰败,嘴唇发紫,每咳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手帕上全是暗红的血。
江应沉蹲下身,先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手指搭在她腕上把脉,眉头越皱越紧。“拿我的针来。”他头也不抬地说。
安予赶紧从药箱里翻出银针递过去。
江应沉捏着针,手稳得没一丝抖,飞快地在老太太的虎口、脖颈、胸口扎了几针,动作又快又准。没一会儿,老太太的咳嗽竟真的轻了点,呼吸也匀了些。
“去把那边那锅药端来,加半碗热水,喂她喝下去。”江应沉吩咐那汉子,又转向旁边等着的人,“下一个。”
从那天起,两人就扎在了这临时诊所里。
江应沉几乎脚不沾地,诊脉、扎针、配药、煎药,偶尔还要处理突然恶化的病人,常常从天亮忙到深夜,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声音也哑得厉害。
安予也没闲着。他不敢乱碰重症病人,就负责给轻症的喂药、递水,帮着清理屋子,偶尔见谁烧得厉害,就悄悄用灵力在他额头上抹一下——那点金光能暂时压下些热度,虽然不能根治,却能让病人舒服点。
可不知怎么,那股不适感随着他在山下待的时间越长越严重。
起初是头晕,呼吸困难,像被什么东西裹住了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沉,尤其是在诊所里待久了,闻着那股混杂的味道,头就晕得更厉害。
如果是感染了疾病,应该会有发烧的症状,可是他没有,那就说明不是染病了。
他以为是没睡好,强撑着没说,只是趁江应沉不注意时,偷偷靠在墙上歇会儿。
后来又开始恶心,早上喝的稀粥在胃里翻来覆去,像有只手在里面搅,尤其是煎药时闻着那股苦涩的味道,胃里更是一阵翻腾。
他只能咬着牙往嘴里塞块糖,压下那股想吐的冲动。
再后来,身上开始发沉,像是灌了铅,连抬手递个药碗都觉得费劲。
有次帮一个小孩擦脸,刚拿起布巾,眼前突然一黑,差点栽倒,幸好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稳住。
“怎么了?”江应沉恰好回头看见,眉头立刻皱起来,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
“没事,可能有点累。”安予躲开他的手,强装没事地笑了笑,“你忙你的,我歇会儿就好。”
江应沉盯着他看了会儿,见他脸色确实不太好,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心里有点担心,却被旁边突然传来的哭喊打断:“江先生!他不动了!”
江应沉只能先转身过去处理,临走前还回头叮嘱:“不舒服就去旁边躺会儿,别硬撑。”
安予点头,等他走远了,才捂着胸口慢慢蹲下去。
其实他知道,这不是累的。
那股熟悉的滞涩感又开始在灵力里蔓延,像有什么东西在拖着他的力气,让他越来越沉。
他怀疑是这瘟疫的邪气太盛,体内灵力又开始不稳定,可看着江应沉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想给他添乱。
那天下午,诊所里突然乱了起来。
一个壮汉突然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眼睛翻白,周围的人吓得尖叫。
江应沉正在给人扎针,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跪在地上按住壮汉的手脚,飞快地从药箱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撬开壮汉的嘴塞进去,又伸手在他人中上用力掐了几下。
“快!拿烈酒来!”江应沉吼道,额角的青筋都爆起来了。
安予赶紧去找酒,可刚跑两步,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东西都开始晃,耳边的哭喊声、尖叫声像隔着层水,听得不真切。
他扶着墙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稳住神,端着酒碗走过去时,手都在抖。
江应沉接过酒,倒在手心搓热,然后用力按在壮汉的胸口推拿,动作又快又猛,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壮汉的衣服上。
安予站在旁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发白的嘴唇,心里又疼又急,想帮忙却连站都站不稳。
不知过了多久,那壮汉的抽搐终于停了,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
江应沉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抹了把脸上的汗,转头看见安予脸色白得像纸,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事……”安予刚开口,就觉得一阵恶心直冲喉咙,他捂着嘴转身就往外跑,跑到诊所门口的大树下,扶着树干干呕起来。
可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眼泪都逼出来了。
江应沉跟着跑出来,拍着他的背,声音里带着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跟我说!”
安予摇摇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真没事,可能是闻不得那味道。”他扯出个笑,想让江应沉放心,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江应沉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伸手把他揽进怀里。
安予愣了下,刚想挣扎,就听见他在耳边低声说:“别硬撑着,有我呢。”
那声音很轻,却像带着股暖意,一下子撞进安予心里最软的地方。
他鼻子一酸,所有的逞强、委屈、担心突然都涌了上来,他把脸埋在江应沉的胸口,闷闷地说:“我就是……有点累。”
其实他想说,他体内的灵力又开始乱了,心脏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了一般,想说他怕给江应沉惹麻烦。可话到嘴边,只剩下这句轻飘飘的“累了”。
江应沉没再追问,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诊所里的哭喊声还在继续,远处的天边渐渐染上了昏黄,可在这一刻,靠着江应沉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安予突然觉得,那些头晕、恶心、发沉的难受,好像都轻了点。
“明天起,你别进诊所了,就在外面帮着煎药吧。”江应沉松开他,看着他苍白的脸,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听话。”
安予看着他眼底的担心,点了点头。也许这样也好,离那些邪气远一点,他能撑得久些,能多帮他几天是几天。
那天晚上,江应沉忙到后半夜才回来,倒在旁边的草堆上就睡着了,连鞋都没脱。
安予躺在自己的草堆上,看着他疲惫的睡颜,心里乱糟糟的。
他知道自己不该留在这儿,再待下去,恐怕要出问题。
可他舍不得走,看着江应沉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熬得眼睛发红,看着他明明累得快倒下了,却还是咬牙撑着,他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哪怕多留一天,哪怕只能帮他递碗药、烧个火,也好。
后半夜,安予又开始头晕,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悄悄坐起来,看着江应沉的睡颜,犹豫了半天,还是伸出手,指尖凝起一点微弱的金光,轻轻覆在他的额头上。
这点灵力很轻,像羽毛拂过,只能帮他稍微缓解点疲惫。
安予看着江应沉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心里忽然觉得,就算自己难受点,好像也值了。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明明都揣着满肚子的秘密,明明都不知道对方藏着怎样的身份,可在这样狼狈又艰难的夜里,却偏偏成了彼此唯一的支撑,像两株在风雨里纠缠的藤,分不清哪段是他的,哪段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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