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予盯着岚紧绷的侧脸，刚才被怒火冲昏的脑子慢慢冷静下来。
“你到底为什么要说？”安予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疲惫，“我明明让你回去复命，说找到了我，我只是为了躲避仙界的追杀才待在人间。”
岚的肩膀颤了颤，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
殿内夜明珠的光落在他脸上，映出几分难以言说的苦涩——他又何尝想？
那天他孤身返回龙宫，刚踏入紫宸殿，就被安道元的怒气压得喘不过气。
安道元坐在龙椅上，指尖敲着扶手，龙袍上的金线在殿内的珠光下泛着冷光。“人呢？”他没抬头，声音却像淬了冰。
岚“噗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属下无能，未能带回殿下。”
“未能带回？”安道元终于抬眼，眸子里的龙威几乎要凝成实质，“本王派你去，是让你‘带回’他，不是让你‘看’着他在人间胡闹！”
一道灵流突然甩来，带着破空的锐响，“啪”地抽在岚背上。
玄色衣料瞬间裂开道口子，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疼得他闷哼一声，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说，他为什么不肯回来？”安道元的声音冷得像深海的冰，“是不是有人蛊惑他？还是他又在外面惹了什么祸？”
岚咬紧牙关，后背的疼像火烧一样蔓延开来，可他还是摇头：“殿下……只是想再历练些时日。”
他不能说。安予说“等我把这里的事处理完”，说“他是我恩人”，这些话若是传到安道元耳朵里，那位鲤鱼精怕是活不过今晚。
“历练？”安道元冷笑一声，又是一道灵流抽下来，比刚才更重，“他历的哪门子练？！”
灵流一道接一道落下，起初是清晰的痛感，后来就成了麻木的灼热。
岚数着，一下，两下……到第三十下时，他觉得肺里都在发烫，嘴里尝到了腥甜的血气。
“说不说？”安道元的声音里带着不耐。
岚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滴在金砖上：“殿下心意已决，属下……劝不动。”
安道元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龙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寒风。
他走到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的阴鸷让岚的心脏骤然缩紧。
“你跟着他几百年，他的性子你最清楚。”安道元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毒蛇吐信，“他不肯回来，定是有什么牵绊。你不说，是想替他瞒着？”
岚的身子抖了抖，没敢接话。
“好。”安道元突然笑了，那笑意却没达眼底，“你不说，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你说。”
他转身走到案前，拿起一枚玉佩，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你爹娘在珊瑚礁的居所，最近好像常有鲨鱼出没？还有你那个刚学会化形的小妹，上次见她，还说想去浅滩捡贝壳……”
“不要！”岚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如纸，后背的剧痛都被这恐惧压了下去，“龙王！求您放过他们！是属下的错！属下说！”
他不能让家人出事。安道元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
当年那个私放外族的侍卫，全家都被扔进了万鲨窟，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他……他遇到了一个鲤鱼精。”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割喉咙，“那鲤鱼精救过他，殿下……殿下舍不得丢下他，说要处理完那边的事才肯回来。”
安道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周身的龙威几乎要将整个大殿掀翻：“为了个低贱的鱼妖，连龙宫都不要了？！”
……
“所以，你是被父王逼的？”安予的声音有些发哑，看着岚后背隐约透出的深色血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岚垂着头，没说话，算是默认。
安予突然想起清心河边，自己冲岚怒吼“你凭什么伤他”时，岚那声带着悔意的“属下该死”；想起他临走时，看着江应沉的眼神里，除了担忧，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羡慕？
他忽然觉得有点可笑。自己一心护着江应沉，却忘了，岚也有要护的人。
“起来吧。”安予转身走到床边，背对着岚，声音轻得像叹息，“这事……不怪你。”
岚愣了愣，抬头看向安予的背影。
少年的肩膀还在微微发颤，显然心里仍不好受，可那句“不怪你”，却像暖流一样淌过他冰凉的四肢百骸。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安予看着床顶的水晶雕刻，脑子里全是江应沉的样子——他肩胛渗血的伤口，他昏迷时蹙着的眉，他说“安予？你怎么来了”时，眼里落满的亮光。
无论如何，他得出去。
他转过身，看向岚，眼神里重新燃起坚定：“岚，帮我个忙。”
岚心里一紧，却还是挺直了脊背：“殿下请吩咐。”
“我要出去。”安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去找江应沉。”
岚的瞳孔骤然收缩：“殿下！万万不可！龙王下令……”
“我知道父王下令禁足。”安予打断他，走到他面前，目光灼灼，“但他中了噬魂散，只有我能救他。你也说了，他是因我才遭此横祸，我不能不管。”
他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带着点恳求：“算我求你。帮我这一次，过后……我任凭父王处置。”
岚看着安予眼底的执拗，像看到了当年那个为了救一只受伤的小海豚，敢偷偷闯过禁地的少年。他心里清楚，若是不答应，这位殿下怕是会自己撞开殿门——以他现在的性子，做得出来。
后背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可他看着安予的眼睛，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属下……尽力。”
半夜三点，岚猫着步来到安予的住处。
“殿下，龙王睡下了。”他垂手站在殿中，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剑鞘。
安予从窗边转过身，眼底带着熬夜的红：“等会儿咱们一起破这结界，成吗？”
岚抬头看向那道屏障，蓝色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后背的旧伤隐隐作痛，上次为了替安予瞒事，灵流抽在背上的灼痛感还没散尽。这次要是再逆着龙王的意思……他不敢想。
“岚。”安予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
岚猛地抬头，撞进安予的眼神里。
“别愁眉苦脸的。”安予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胳膊，“你爹娘那边，我已经托人送到东边浅滩了，那边有间带院子的小屋，能晒着太阳，你小妹不是总念叨捡贝壳吗？正好让她捡个够。”
他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等帮我这趟忙，你也过去。不用回龙宫了，父王那边……我来担着。”
话音还没落地，岚突然往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他。
力道大得像怕他跑了，少年的肩膀抖得厉害，呜咽声闷在安予颈窝，带着没忍住的抽泣。
安予的手僵在半空，心里猛地一酸。他抬手，轻轻拍着岚的后背，指尖触到侍卫服下那片凹凸的旧伤——是上次被灵流抽出来的，到现在还没彻底消。
他跟岚从小一起长大。
宫里规矩大，主是主，仆是仆，可他总爱拉着岚的袖子喊“小尾巴”。
他偷溜出宫摸鱼，岚就提着剑跟在后面，嘴里念叨“殿下小心”，却比谁都跑得快；他被父王罚抄戒律，岚就隔着窗棂塞进来烤得焦糊的鱼，说“属下刚学的，殿下尝尝”。
岚比他还小半岁，却被教得一身杀伐气，可在他面前，总忍不住露出点孩子气。
“你要赶我走了吗？”岚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安予失笑，捏了捏他的后颈——还是小时候那手感，硬邦邦的，却透着依赖。“你傻不傻？我是想让你舒坦点。”
“我不舒坦。”岚突然松开他，眼睛红得像兔子，睫毛上挂着泪珠，“没了殿下，哪都不舒坦。”
安予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软又涩。
他总想着护着岚，却忘了这小子早就把“跟着他”当成了日子本身。
“以后我常去看你。”安予替他抹了把脸，把眼泪蹭在自己袖子上，“带你小妹摸螃蟹，教你烤不焦的鱼，成吗？”
岚吸了吸鼻子，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向那道结界。
他深吸一口气，掌心慢慢泛起灵力的白光——后背的伤大概又在疼，光都晃了晃，可他的腰挺得笔直。
“殿下，我准备好了。”
安予嗯了一声，走到他身边，掌心也腾起金光。
蓝色的结界在两人灵力的冲击下，发出“嗡”的轻响，像要裂开的冰面。
“走了。”安予侧头看他，眼里闪着光。
岚用力点头，猛地加重了灵力。
“咔嚓——”
安予最后看了眼岚，转身冲了出去，离开了龙宫。
岚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光里，突然抬手抹了把脸，把剩下的眼泪全蹭在袖子上。
他没动。
殿下要去救人，他得在后面看着。不然……不放心。
安予刚冲到龙宫大门，脚步猛地顿住。
白玉雕琢的门柱旁，乔初媛正站在那里，一身月白的宫装被风拂得轻轻晃。
安予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想往后退。
他知道母亲的性子，看着柔，实则比谁都执拗。
上次他偷溜出宫，母亲在殿外站了一夜，眼圈红得像染了血，一句话没说，却比父王的灵流抽在身上还让他难受。
不好，岚低低咒骂了声。
安予咬了咬牙，心里盘算着：实在不行就硬闯，以他现在的灵力，拼着挨几下，总能冲出去，江应沉还等着他，耽误不起。
可他还没动，乔初媛已经看见了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总是带着暖意的眼睛里，此刻蓄满了泪，像含着两汪秋水，一眨就落了下来。
“阿予……”她喊了一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根本没提阻拦的事，反倒快步朝他跑过来。
安予和岚都愣了，岚在暗处默默收起了刚要出鞘的剑。
下一秒，乔初媛已经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她的怀抱很轻，带着熟悉的珍珠粉香气，却抖得厉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的颈窝，烫得他心头发紧。
“娘……”安予僵在原地，想好的逃跑路线、硬闯说辞，瞬间全忘了。
“傻孩子……”乔初媛哽咽着，手在他背上胡乱摸着，像是要确认他有没有受伤，“那噬魂散……娘打听了，要用龙族的心头血才能解……你可得……可得当心些……”
安予的喉咙突然像被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以为迎接他的会是斥责，是苦劝，甚至是强行拦下，却没想过母亲会是这样——连句阻拦的话都没有，只想着告诉他解法，只想着他的安危。
“娘知道你要去救那个孩子，”乔初媛松开他，双手捧着他的脸，指腹擦着他的脸颊，眼泪还在掉，“你从小就倔，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去吧，早去早回，娘在宫里……娘给你留着你爱吃的桂花糕。”
她的手很凉，大概是在门口站了很久。
安予看着母亲泛红的眼睛，看着她强忍着不哭出声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又酸又疼。
他知道母亲在宫里的难处，父王的怒火，父王在外的风流事迹，宫里的流言，她夹在中间，比谁都难。
可她还是来了，不是拦他，是来告诉他救命的法子，是来送他。
“娘……”安予的声音哑得厉害，眼圈也红了，“我会……我会早点回来的。”
乔初媛用力点头，又把他往怀里按了按，像是想把他嵌进骨血里。
“路上小心，别硬拼……实在不行，就……”她没说下去，只是更紧地抱了他一下，然后猛地松开，转身快步往宫里走，背影挺得笔直，可那颤抖的肩膀，谁都看得出来。
安予站在原地，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鼻子突然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安予吸了吸鼻子，用力抹了把脸，转身看向大门外。阳光落在他脸上，带着点刺眼的暖。
签约啦[星星眼][星星眼]刚刚申榜了，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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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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