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要走了。
客栈外,一向爱睡懒觉的安予起了个大早出来送他,江应沉撑着伞立在他身侧,伞沿微微倾向他。
岚转回身向安予深深做了一揖,声音裹着雨气,显得比平时更为深沉:“殿下,我走了,你回去吧,别着凉了。”
安予拍了拍岚的肩,叮嘱道:“我给你安排的那个地方很安全,你放心住吧。”他顿了顿:“不要再回龙宫了,以后有机会,我会去看你的。”
安予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多机会?他这一生,终究是难有平静时光的。
他只淡淡“嗯”了声,听不出情绪,却在抬眸时,朝江应沉那边看了一眼。
那一眼很长,也很深,似是在交付什么。
大概可以理解为:我走了,请你替我好好照顾安予。
江应沉也直视着他,无声地回应着:放心吧。
——
岚收回眼神,没再说话,转身走进了雨里。
黑色的背影融进雨中,衣摆被风掀起一角,像个不归的侠客。
他没再回头,走得再远些,黑色的轮廓渐渐淡了。
直到他彻底融进无边无际的湿意,江应沉才伸手轻轻覆上安予的眼睛,掌心涌上一股暖意,原来是被眼泪打湿了,“别难过。”他语气很轻,带着点哄的意味:“他会好好的。”
就这么静静地站了会儿,安予稳住情绪,睁着通红的眼睛被江应沉带进客栈。
安予小声呢喃:“岚……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他是父王派给我的随从,可我从来没有真的把他当随从……”
小时候,岚不小心打碎了安予房间里的香炉,龙宫对仆从的规矩方面向来森严,父王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惩戒岚,他没办法,只能表面作作样子,并没有真的用力。
可即使是再小的灵流,抽三百下也会皮开肉绽。
小安予偷偷绕过龙宫,来到岚的住处,看到他一个人坐在木凳上,背上是他打下的红痕。
他轻手轻脚地凑过去,拿药给他,跟他道歉,还和他分享自己最爱的糕点。
起初岚是不说话的,他爹在他入龙宫前就警告过他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尽量不要惹到主子,他一直铭记于心。可架不住安予天天在他耳边说。
一开始,他只应一两句,可安予却总换着法子逗他,每次逗急了,他总忍不住还嘴,毕竟都是半大的孩子,即使掩藏得再好也难逃本性。
不管主子在哪,随从一定要跟着他保护他,这也是龙宫的规矩。
安予性格调皮,经常到龙界外的地方游荡,岚没办法,既劝不动安予又不能不跟着。每次安予回去都被罚得很惨,安道元很凶,常把安予绑在殿外那根石柱上一整天不准他吃饭,岚却总趁着四下无人给他偷偷送吃的。
安予脸颊边还青肿着,却还是一边嚼着岚送来的饭一边笑:“岚,你对我真好。”
岚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快吃吧,等会来人了……”
…………
一想到岚跟了自己那么久现在却连龙宫都不能回,他眼泪又瞬间止不住了。
脑海里又浮现出小时候岚背对着他涂药的样子——那时岚的肩膀还很窄,疤痕在他背上印出可怖的红。
安予给他涂药的手有些抖,可岚却头也不回地说:“我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江应沉看着他,没说话,转身去桌边倒了杯温水,又拿了块干净的帕子,蹲在他身前细细地帮他擦眼泪。
安予情绪涌了上来,忽然抓住江应沉的手腕,指腹磨砂着对方手上凸起的青筋:“江应沉,我是不是很麻烦啊……”
江应沉挑眉:“嗯?”
“岚跟了我那么久,现在却连龙宫都回不去了。”
安予声音有点发哑:“以前在龙宫,我闯祸,他替我受罚;现在逃出来,还是他替我担风险。我总觉得……跟我扯上关系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还有你,要是我再晚来几天,可能你也……”
江应沉耐心听完后,忽然伸手轻轻把他揽进怀里,安予的脸贴在他胸口,能听见沉稳的心跳,混着窗外的雨声,意外地让人安心。
“我爹以前总说,”江应沉的下巴抵着他发顶,声音带着点闷响,“他当年遇见我娘时,人人都说仙妖殊途,在一起没好结果。可我娘说,‘结果好不好,不是旁人说了算的’。”
他顿了顿,抬手抚过安予汗湿的后颈:“岚是自愿跟着你,不是你拖累他。就像我现在守着你,也不是因为你麻烦——是我愿意。”
安予在他怀里僵了僵,忽然把脸埋得更深,闷闷地“嗯”了一声。
“原来你那晚跟我讲的故事是你爹娘……”
“嗯。”
眼泪打湿了江应沉的衣襟,却不再是之前的汹涌,倒像是把积压多年的委屈,一点点洇进了这个愿意接住他的怀抱里。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檐角的水珠滴答作响。
江应沉轻轻拍着他的背,忽然听见安予小声说:“以后我们一起去看岚吧。”
“好。”江应沉应着,指尖捻了捻他软乎乎的发尾,“带两坛我酿的杏子酒,他应该会喜欢。”
安予没再说话,只是往他怀里又靠了靠。
“我们回去吧。”
江应沉听出他指的是那个小木屋,“好啊。”
“要是下午晴了,我们就去摘杏子。”
“好啊。”江应沉应着,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
“我还要学做饭。”
“好,我教你。”
……
安予靠在他肩上,闻着那股熟悉的草药香,忽然觉得,如果世界上有时光暂停术,那他无论如何也要学会。
然后把时光暂停在此刻。
晨光透过雨雾照进客栈,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投下一片淡淡的暖。
————
几乎是天刚放晴,安予便提出要回山。
掌柜听说他们要去村外摘杏子泡酒,专门打包了两包冰糖和一斤白酒给他们。
掌柜乐呵呵地说:“用我家这酒酿出来的果酒,味道都特别正!”
安予不好佛了人家的一番心意,再加上他们确实需要便收下了。
他和江应沉辞别掌柜,转身往山里走去。
路两边的青草还挂着水珠,素色和玄金色的两个身影时而交叠时而分开,江应沉走在后面,提这个竹篮,用来装杏子。
……
“前面就是了。”安予突然停脚,指着前头那个坡。
他拉着江应沉快步走过去,“慢点,坡滑。”他把竹篮塞给安予,自己先往上走,“我摘高处的,你捡地下没坏的。”
安予不服气,“你看不起我呢!”说罢他向前几步走到杏子树边,垫了下脚去摘最高的那颗,没碰到。一气之下他直接用灵力把最高的那个连枝带叶给砍了下来。
看着那颗杏子从自己脚边滚过,再被安予捡起来挑衅他,江应沉看着安予得逞似的表情,心里泛起点笑,“你犯规啊。”
安予又凝起灵力一掌拍到树干上,顿时落下满地的杏子,他得意道:“这个不叫犯规,这是我实力的一部分!”
“好好好。”江应沉蹲下身去捡被安予拍下来的杏子,结果好多都被磕烂了。
他捡起好几颗烂的抬眼看向安予,仿佛在说:看你干的好事。
安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个不算!这本来就是烂的,我们捡好的就行!”说罢他也蹲下身跟着江应沉一起往篮里拣好的。
拣了半篮子,江应沉直起身说“够了”,安予才拍拍衣服上的草屑站起来。
安予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还没酿过酒呢。”
江应沉侧过头看他:“龙宫的人都不喝酒吗?”
“喝啊。”安予双手枕在脑后,步子迈得散漫:“逢年过节都喝,只是我没酿过。”
江应沉随口接道: “那看来你很多第一次都是跟我。”
这话一语双关,安予想起昨晚的事,耳朵顿时红了起来。
“放心吧,我酿酒很好喝的。”江应沉走在前面,没注意到身后安予的反应。
“哦……”安予拖长了调子应,声音还带着点没散的热气。
回到小木屋,江应沉搬了两张木凳到屋内的方桌上,把篮子里的杏子倒到筛子里洗了遍。
“你看。”他拿起小刀,手里捏着颗杏子:“先划开果肉,然后把核取出来……”江应沉眼疾手快地划开杏子肉,然后刀锋一转,杏子核就被撬了出来稳稳地落进瓷碗里。
安予学着他的样子试了试,刀子在手里转了半圈,才勉强划开个口子,等他费劲把核抠出来时,江应沉手里已经堆了三颗去好核的杏子。
“不来了不来了,”安予把小刀一放,往后靠在廊柱上,随手从竹筛里捡了颗熟透的杏子,边啃边笑,“我手笨,赶不上你。你这么贤惠,干脆我娶你得了。”
江应沉头也没抬,继续手里的活,语气平平:“都一样,我嫁你也无妨。”
“那可说定了,”安予凑过去,故意拖长了调子,“到时候你得为我穿嫁衣啊,应沉哥哥……”
“少贫嘴。”江应沉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头,手里的活没停,很快就把一筛子杏子处理干净了。
他又拿起一旁掌柜给的□□糖和一坛白酒,按比例一层层撒在玻璃罐里,杏子的甜香混着酒气漫开来。
“果酒一般要酿十五天到三十天不等,这个没有硬性要求,有人喜欢喝果味浓的有人喜欢喝果味淡的,根据喜好调整时间就好。”
江应沉侧过头问:“你喜欢浓一点的还是淡一点的?”
安予百无聊赖地撑着脸:“我喜欢浓一点的。”
“好,那就酿久一点。”
封好罐口,江应沉才起身去柜子里找了张粗纸和一截草绳。
安予凑到桌边看他写字,笔尖在粗纸上划过,沙沙作响。
纸上先是“杏子酒”,接着是日期,最后竟是两个并排的名字——江应沉,安予。
“写名字干嘛?”安予问,指尖无意识地蹭过纸边。
江应沉正系草绳,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声音温温的:“这样就知道,这酒是我们俩一起酿的。”
草绳把纸卡系在玻璃罐颈上,晃了晃,杏子的香气从罐口缝隙里钻出来。
安予拿起那张纸卡,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字迹。
杏子酒……江应沉,安予。
他们俩一起酿的。
安予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甜意。
他把纸卡放回罐上,看着江应沉把罐子搬到窗台上,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去,杏子的金黄混着酒液的清透,晃得人眼热。
安予不是爱哭,也不是多愁善感,不要骂角色。第一次哭是因为听到了江应沉被下了噬魂散,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害怕和担忧哭得。第二次是见到江应沉快要死了,情绪上来才哭的。第三次是从小陪在自己身边的岚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安道元不会轻易放过岚,安予绝不可能轻易去探望岚,因为可能被跟踪发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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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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