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阳光悬得高,木屋被晒得暖烘烘。
江应沉拿竹铲刮锅底焦渣时,安予从背后探手,讨好似的往他嘴里塞了块糖霜栗子糕——糖霜微微发黏,蹭得他唇角亮晶晶的,混着安予指尖残留的粥糊气。
江应沉无奈地啧了声,从水缸舀了瓢水倒进黑乎乎的锅里,又掰了小块皂角揉进去。
泡沫起得慢,他侧头看安予,语气里带点商量:“安予,要不咱别学做饭了成吗?”
“不成!”安予瞬间炸毛,伸手就去抢他手里的锅铲,“我来洗,你边上待着去。”
江应沉松了手,往旁边让了让。
安予撸起袖子,攥着锅铲使劲往锅底戳,铁铲刮得铁锅“吱呀”响,他倒越干越起劲,额角都冒了点细汗。
等他铲完锅里的黑垢,举着锅转过来时,江应沉愣了愣——锅底被铲得薄了一大圈,居然真透着点光。
“怎么样?干净吧?”安予扬着下巴,一脸得意。
江应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憋出句:“干净……”
话音刚落,安予放下锅时没轻没重,只听“哐当”一声,锅底直接掉下来一块,在地上滚了两圈。
“……”安予傻眼了。
江应沉叹了口气,把那口缺了个底的锅放到灶台边,转身从屋角拖出口新锅,往灶上一放,铁锅碰着灶台,发出清脆的响。
其实他觉得让安予碰厨具纯属冒险,大概率吃不上正经饭。但架不住这人想学,或许等新鲜劲过了,这心思就会歇下来。
江应沉从竹篮里拎出刚买的青菜和豆腐,扭头冲安予扬了扬下巴:“安大厨,中午想做什么?我去备菜。”
安予举着锅铲,琢磨了会儿:“麻婆豆腐、蒜蓉青菜。豆腐切块,青菜不用切。”
“好。”江应沉推开门,端着菜篮子到院里的井边洗。
………
油还没热,安予已经手忙脚乱地端着盛豆腐的碗往里倒,煎了会儿,见豆腐表面还是白花花的,安予便没有去管他。
江应沉在旁边剥蒜,看到后眼疾手快地提醒:“快翻个面!”
“哦,哦哦。”安予慌慌张张地应着,赶忙拿起旁边的锅铲翻豆腐。
幸好翻的及时,否则真的得糊掉。安予在心里松了口气。
调味时江应沉正低头切蒜末,案板“咔嚓”响,没留神看。等他直起身,安予已经把锅铲一搁,得意地拍了拍手。
江应沉瞥向那碗麻婆豆腐,红亮亮的裹着酱汁,卖相居然还不错,心里暗忖:安予难道无师自通了?
安予看着江应沉脸上的表情,自信满满地说:“青菜呢?”
江应沉把旁边沥干水的青菜递给他,他接过去,手一挥,哗啦一声全倒进锅里。
安予盯着锅里纹丝不动的青菜,眉头拧成个疙瘩。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明明他刚刚煎豆腐的时候油滋啦得可欢呢。
他扭头拍了拍江应沉的胳膊,探头往灶膛里瞅:“你是不是没生火啊?”
江应沉正憋着笑往灶里添柴,火星子“噼啪”跳出来,他抬眼睨他:“生着呢生着呢——刚添了柴,火还没上来。” 看安予一脸“原来如此”的认真样,忍不住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发。
“别急,马上就好。”
火“轰”地窜上来时,锅里的青菜总算有了动静,“滋啦”一声裹上热油,安予手忙脚乱挥锅铲,蒜香混着点焦糊气飘出来,他却松了口气,利落地盛进盘子里。
两碗菜摆上桌,安予先夹了块豆腐送进嘴里——刚嚼两下,脸“腾”地红了,辣得舌尖发麻,盐味更是直冲天灵盖,他慌忙起身去倒水,边喝边含糊道:“怎、怎么这么……”
江应沉看他呛得直眨眼,默默夹了一筷子,刚入口就蹙了眉,辣意像小针似的扎舌头,咸味更是齁得人喉咙发紧。
安予第一次做饭,不能说难吃。
他缓了缓,咽下去时竟还扯出个笑:“嗯,咸的才下饭。”说着真就扒了口米饭,配着豆腐往下咽。
安予看着他额角渗出的细汗,又瞅了瞅两人碗边都摆着的那碗水——刚才江应沉不动声色倒的,此刻正被他端起来抿了一小口,喉结滚动的样子藏不住那点勉强。
“别吃了吧……”安予声音发虚,戳着碗里的米饭,“我下次肯定做好。”
江应沉抬眼,眼底还带着点被辣出的红,却摇了摇头:“第一次做这样不错了,我第一次做也很难吃,没事的。”他夹起一筷子青菜,虽然边缘有点焦,倒还能吃,“你看,青菜炒得挺香。”
安予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刚才的不好意思散了大半,低头扒饭时,瞥见江应沉又端起水碗,嘴角还沾着点酱汁,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江应沉被他笑得无奈,也跟着勾了勾唇角,指尖擦过唇角的酱汁,在阳光下泛着点油光。
窗外的晴日正好,屋里的饭菜虽算不上美味,倒也热热闹闹,两碗清水摆在桌角,像两个悄悄守着安予做饭难吃秘密的见证。
魔界深处,暗紫色的魔镜里正映着这一幕。
赤夜倚在黑曜石座椅上,指尖转着枚白森森的骨戒,看着镜中两人相视而笑的样子,嗤笑一声,带着点淬了冰的嘲讽。
他偏头看向身侧的安雪儿,她脸色苍白,却仍强撑着挺直脊背。“你瞧,”赤夜抬下巴点了点魔镜,“你那宝贝弟弟,在人间跟个鱼妖吃着难以下咽的东西,倒笑得开心。你说,人间就这么好?”
安雪儿垂着眼,装出一副温顺的样子,声音发哑:“自然是比不上魔界好。”
赤夜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蹙眉,黑眸里翻涌着戾气:“说真话。”
手指捏得下巴生疼,安雪儿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带着点破碎的颤音:“自然是跟爱的人在一起,才最……”
“呵。”赤夜猛地松开手,安雪儿踉跄着差点摔倒,他却盯着镜中安予的笑脸,语气阴恻,“爱?安予这个蠢货,以为那个鱼妖能护他一辈子?”
他指尖敲着扶手,魔镜里的画面还在继续,江应沉正给安予夹了块没那么焦的青菜。
“他是龙族三太子,迟早要回龙宫,”赤夜笑得恶意满满,“你说,那个鲤鱼精,能接受他走吗?”他顿了顿,眼神冷得像冰,“安予这种人,仙界要他,龙宫要他,暗夜也要他,他根本就不该爱上谁——爱上了,不管是那个人、还是自己,都是自找苦吃。”
安雪儿咬着唇,指甲掐进掌心,终是低低应了声:“是……”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安道元娶你么?”赤夜斜睨安雪儿一眼,自顾自地说:“我不爱你,也不爱任何人,我会娶你,一是为了龙宫的扶持,至于二嘛……”他直直看向安雪儿的眼睛:“因为你的眼里,跟我一样,有着对利益的追求……”
赤夜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有的人很傻,有的人很聪明,有人喜欢追求爱情、有的人却天生追名逐利。我知道,你跟我一样是个聪明人。”
听完这番话,安雪儿刚刚那副乖巧的模样顿时荡然无存,眼里满是狠戾阴毒。
“是,魔尊殿下。”
魔镜里的阳光正好,映得那两碗清水亮晶晶的,与魔界这方的阴冷,判若两个世界。
天气虽然逐渐暖和了些,可入夜了总免不了凉。
江应沉多抱了床被子出来,安予看到后不老实地上了床把被子摊开在上面滚了两圈。
“不要压在被子上,容易盖不暖和。”
安予却眯着眼笑:“这样睡才舒服嘛。”
江应沉没再劝,只起身把被角理平整,又铺了层薄褥子。
床板“吱呀”响了声,他刚躺下,安予已经像只小猫似的钻过来,脑袋往他怀里拱。
“凉。”安予嘟囔着,往他身上又靠了靠。江应沉的体温是温的,是那种裹着草药香的暖。
安予鼻尖蹭过他衣襟,闻到点晒过的皂角味混着草药气,是独属于江应沉的,淡淡的清苦味儿。
“今天累着了?”江应沉低头,下巴抵着他发顶,声音在胸腔里震出点闷响。他指尖顺着安予的背轻轻划,布料的在指腹的摩擦下沙沙响。
安予往他怀里埋得更深,摇摇头,只把耳朵贴在他胸口。
能听见他的心跳,不快,一下一下,像敲在稳当的鼓点上。
他想,原来这就是“日子”啊。不是龙宫殿上的规矩,不是逃亡路上的慌张,是有人在凉夜里给你掖被角,是吃着咸得发苦的菜也能笑出声,是此刻听着心跳就能把所有不安都忘在脑后。
可夜越深,这暖就越像攥不住的沙。
安予睁着眼,望着窗外的月光。
江应沉的呼吸渐渐沉了,大概是睡熟了,手臂还松松圈着他。安予却没了睡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硌着,发慌。
他悄悄抬眼,看江应沉的睡颜。睫毛在月光下投出浅影,唇线抿得很轻,像藏着白天没说出口的笑。安予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
多好啊。
好到让他害怕。
怕明天醒来,这床被子的阳光味会散;怕下一次做饭,身边没了笑着看他搞砸的人;怕哪一天,他不得不松开这只圈着他的手,回到那片没有烟火气的深海里去。
安予往他怀里又缩了缩,把脸埋进他颈窝。能闻到的味道更浓了,草药香、阳光味,还有点他说不出的、让人想赖着不走的气息。
“我想抓住的东西太多了,自己的命运……别人的命运、还有,我们的未来。”他在心里悄悄说,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怀里的人。
“如果某天抓不住了,你不要怪我。”
帐外的风还在吹,床板偶尔响一声,像在应和着他没说出口的不舍。
安予闭着眼,把这暖、这香、这心跳,都使劲记在心里,像要把此刻的月光,都刻在心里,叫他再也忘不掉。
心里悄悄数着日子,他这么一走,安道元肯定会派人来找他的,只是这人间茫茫,要找到这里,恐怕是需要再多些时日。
还有多久会被找到呢?
可他越来越舍不得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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