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疏影递来的退学通知上,谢尚书的签名洇着墨,像道割破晨昏的疤。我盯着那三个字,指腹摩挲纸面,能感觉到油墨下微微凸起的纹路,却再摸不到哥哥握笔时,会轻蹭我手背的温度。“被爱”的侥幸碎成齑粉,我攥着通知的手发颤,通知边缘划破掌心,血珠渗进“谢尚书”的名字,像他被迫与我割裂时,无声淌的泪。
没被送来前,我总泡在哥哥的画室。阳光斜斜切进窗,哥哥的白衬衫会漫上金辉,他执笔的手悬在画布上方,手腕轻转,星际尘埃便落满谢尚清的肩头——那些我够不着的浪漫,他总变着法儿塞给我。颜料蹭在他袖口,蹭在我脸颊,我们笑成两团会洇色的云,画室的空气里,浮动着薄荷糖与松节油交织的甜。
可现在,画室的百叶窗被钉死,父母说强光会“刺激病情”。我攥着褪漆的薄荷糖罐,罐底还刻着哥哥偷偷烫的小字“尚清的宇宙”,听走廊外父母和“医生”交谈。他们说我总妄图和哥哥“私奔”是病,要把这“病态”连根拔起。这所谓诊疗所,不过是座镀金牢笼,钢筋水泥砌的墙,要困死我对哥哥的所有念想。
父母推我进诊疗室时,我指甲抠进木门漆缝,木屑混着血珠往下掉。“哥……”我喊得声嘶,喉咙里卡着碎玻璃,他们却面无表情,像押送货物般冷漠:“这是为你好,治好了,你才能正常活着。”正常活着?可没了哥哥画的星轨、没了他藏在糖纸里的银河,我连呼吸都带着窒息的钝痛,这样的“正常”,是要我活成具没心的木偶。
诊疗台的灯惨白刺眼,我缩成虾米,仪器探头抵上太阳穴时,我猛地想起那个雨夜。哥哥攥着我的手跑过青石板路,雨水顺着他刘海往下淌,他说“尚清别怕,我们逃出去,去有真星星的地方”。那时他掌心的温度,能烫化整个雨季的凉,可现在,仪器的冷意渗进颅骨,我连回忆都要被绞成碎片。
每天被灌下的药汁泛着苦腥,我趴在洗手台吐,胃酸烧得喉咙冒烟,却吐不出心里盘根错节的思念。恍惚间,哥哥会站在画室门口朝我笑,白衬衫还沾着松节油味道,我扑过去,指尖却穿过虚影,撞在冰冷的墙面上。父母进来时,会厉声呵斥:“别犯病!你哥为你退学、为你毁掉前程,你该忘了他,好好治病!”可他们不知道,哥哥不是毁掉前程的“病源”,是我荒芜宇宙里,唯一的恒星。
夜里,我把薄荷糖罐贴在胸口,数罐子里的糖。第一颗糖纸折成的星舰,是哥哥教我叠的,说要载着我们去猎户座悬臂;第二颗糖的褶皱里,藏着他用铅笔写的“尚清,等我”,字迹被糖渍晕开,像朵哭花的云。数到第三十七颗,罐子突然被抢走——父母发现我藏的“违禁品”,哥哥烫的小字被他们用镊子夹出,扔进消毒池。我扑过去时,玻璃罐碎在脚边,糖块滚得到处都是,有的沾上消毒水,再也尝不出哥哥藏的甜。
他们撕碎哥哥画的小纸片,那些画着星际灯塔、画着我们未来的碎片,被扔进垃圾桶。我跪在地上捡,碎片扎进指缝,血滴在画着哥哥侧脸的纸屑上,把他的轮廓染成狰狞的红。“你们懂什么……”我哭到抽搐,父母却嫌恶地拽起我:“为你好都不懂,你哥为你牺牲这么多,你就该乖乖听话。”
在这诊疗所的日子,我像被拔了刺的刺猬,浑身发皱的软。可他们不知道,哥哥种在我心里的刺,是对抗这荒谬世界的铠甲。现在刺被拔了,他们要我笑着接受“正常”,可每片剥落的甲胄下,都在汩汩淌血——我快连疼的资格都要被治没了,快连“谢尚清”三个字,都要被改写成他们想要的、没有哥哥的陌生人。
他们说同性恋是病,要掰正我的念头。可我知道,那不是病,是哥哥和我想逃离流言蜚语、奔赴自由的光。
“哥……我快记不清你的脸了。”我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病房响起。
我记不清哥的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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