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遇春想起一月前,第五茗和隗晎两人入城隍庙的场景,立时了然,颔首道:“我明白的。”
第五茗:“…”
眼睛左转转,右看看,她似乎不明白常遇春能明白什么。
她不好意思问出口,只能直愣愣看着面前人由那话后,不停忙碌…
常遇春将一筐的野果子,倒出一半垒在另一框上面,捏了一个小诀,在满尖尖的那筐野果子外围,附上了一个罩子。
转头,他指着那只剩小半筐的野果子,道:“上君,辛苦您搬这一筐。”
第五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要不是这二人来此找郤人杰有正事,不能一直耗在门口,她势必要同他们理论清楚,她的“能力”,究竟担不担得起一筐果子!!
不得不说,常遇春虽憨厚实诚,却有些稀奇古怪的聪明劲儿在身。
她也是懒得再张嘴。
如此决定妥当,酸楂手捧布囊,第五茗和常遇春抱着筐子,不多时,三人,一前两后,朝城隍殿走去。
在路上,第五茗同常遇春打探了二人来此的目的。
酸楂之事,说来凑巧,和石井村土地庙的选址有关。
她上任以后,尽心尽力,没有过懈怠。
做事呢,算是仔细,稳稳当当。
可耐不住那地儿风水实在太有问题,让她遭了场无妄之灾。
一位常去土地庙烧香祈福的老婆子,在岸边给老伴缝补完衣服,收拾东西时,转身在石井村土地庙前拜了拜。
这一拜,老婆子顺手插了一根绣花针在土地庙屋顶上。
由此,前两天下雨打雷,绣花针引来了一道雷霆。
酸楂人在庙中坐,吃着果子,吐着核,看着小说,哼着曲,平白无故地遇了难。
话说那日,不知是不是她平时好人好事做多了,行了大运,惯常偷懒的她,那日竟是一手拿了小说本子看,另一只手也不得空闲地除了往嘴里塞果子,还不停地把玩怀中的绿龟壳。
故而,在雷霆突然闪入庙内时,龟壳有所感应,当她作主人,将她吸入了壳里,保了她一命。
但也因此,龟壳受雷电击打,四分五裂,碎成了一团渣。
阮瓀的龟壳,扣押在她那处,只是供她把玩。
如今东西毁了,昔日抵押东西的小妖身份斗转,成了这方地域新任城隍的夫人,成了她上官最亲近的人。
她守着一堆碎渣,是有苦说不出,有冤道不明。
正正好,龟壳碎后的第二日,常遇春奉风有情指令,下界寻找凉离和甘歌回天界。
一路追查线索,赶巧入了石井村土地庙,被酸楂给赖上了…
说什么,常遇春现在隶属于雷部将帅麾下,雷电所害之事常遇春理应帮帮忙。
又言,若不是常遇春走得急,调遣她接任石井村的事草草落案,她不至于会有今日苦恼之事,常遇春更加需要对此事负责。
酸楂这两句话,常遇春是一句都没争辩。
不仅认可了,还打算负责到底。
那模样,那神情,那态度…浑然不像是一位上仙,反而像是一个傻傻的倒霉蛋。
还是特别听话那种。
好在,酸楂是个有良心的,自我要求高,受不了内心谴责,且知道常遇春当初是见此地富足,才分派给了“无欲无求”的她。
所以,立马改了口,让常遇春做一回苦力,帮她搬两筐赔礼的野果子到城隍庙,这事便算是抵消了。
常遇春老实,未有多想,她说什么,他信什么,也按要求做。
只不过,来的这一路,酸楂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憋不住,于是有了先前入城隍面第五茗看见的那一幕。
上面也说了,常遇春下界来是为寻凉离和甘歌,这恰好是第五茗探得的第二件事。
他们找尸傀主途中,消失了。
比起酸楂和龟壳,第五茗十分在意这第二件事。
奈何,常遇春是一问三不知,对二人消失原因,不知;消失地点,不知;甚至是尸傀的事,他还没有第五茗知晓的细节多。
空旷的城隍殿,两侧书架一尘不染,书籍典册井然有序,与常遇春在任时,完全是两个模样。
常遇春目光四扫,眼漏赞许。
第五茗和酸楂则轻车熟路,直奔正前方的高台。
郤人杰的声音,从右侧书架后,传来道:“常大人今日到访城隍庙,可是有事?”
常遇春抱着筐子,朝右侧书架走出来的身影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道:“我无事。”
“此次是受土地酸楂所托,帮她送点果子到城隍庙。”
酸楂站定在原地,瞟了一眼郤人杰,瞬时被吓得垂了头,紧紧盯着怀中的东西。
见状,郤人杰眉眼一抬,十分困惑。
隔三差五便来城隍庙闲逛的酸楂,居然在怕他?
这时,第五茗跟着停了下来,颔首,对郤人杰打了一个招呼,侧头道:“常大人,我们把东西放架子旁吧。”
常遇春道:“好。”
须臾,他理好衣服,对看着他们三人的郤人杰,感叹道:“郤大人好厉害,往日城隍殿卷册如山,这才一月有余,竟是有了它初始的模样。”
郤人杰一怔,赧然道:“谬赞。”
“人界为官时,积累了一点经验。”
思及常遇春的过往,他解释道:“我未像常大人一样,体贴入怀,事无巨细。像农家分油,孤魂索取,妖鬼打架之类的事,偷懒地,遣派给地方上的同僚了。”
常遇春脸上未见尴尬。
他畅然一笑,道:“这注意好啊,大家分工合作,事情便能及时处理,还不会耽误事。”
“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第五茗在一旁,听得二人的对话,额角一抽一抽…
二人品行她都了解。
方才的话,换做其他人来说,那歧义,不知道要扯到哪里去了。
而他二人,一人是真心实意地分享经验,一人是直抒胸臆地出口夸赞。
无恶意,无揶揄。
“咚”!
一道清脆的膝盖骨着地声,吸引了殿中所有人,化解了第五茗一人的尴尬。
酸楂不见抬头,大喊道:“郤大人!”
郤人杰吓了一大跳,握了握手中的书籍,镇定道:“有正事?”
第五茗知道酸楂是要提龟壳之事了,拉了常遇春站到一旁。
不多时,酸楂埋头摇脑,嘴唇干巴道:“私事。”
郤人杰道:“既然是私事,为什么要跪下呢?”
“起来说吧。”
酸楂再度摇头,道:“郤大人,下官有一事想请教…”
郤人杰道:“但说无妨。”
酸楂纠结了好大一会儿,干吞了一口,才道:“我…我想说…我…”
她双手奉上布囊,把心一横,道:“龟壳碎了。”
郤人杰双眉紧蹙,道:“你想修复这龟壳?”
“我在世时间不如诸位久远,你若是求我修复龟壳,我不懂其法。”
转头,看向书架旁站着的两人,他继续道:“上君和常大人可有法子?”
常遇春摇了摇头。
第五茗闭嘴不语。
二人,眼中不约而同,有一丝担忧。
突然,郤人杰似被什么东西击中,蹲下身,道:“这龟壳…”
酸渣哆嗦道:“是的,是夫人的。”
咚…
郤人杰跌坐在地。
第五茗和常遇春赶紧上前掺扶。
酸楂匍匐在地,根本不敢看郤人杰。
郤人杰挥手推开身旁两人,小心翼翼地抱起布囊。
他傻傻地向几人问道:“可有法子…修复?”
第五茗安慰道:“郤大人,其实龟壳碎了,于你和阮瓀而言是一件好事。”
常遇春眼睛眨眨,大为不解,却是忍不住为酸楂舒了一口气。
趴在地上的酸楂,听到她的话,“噌”的一下从地上直起了身。
倒是先安慰上这两人了。
而那厢,郤人杰目光一闪而来。
第五茗不由得一震,抿了抿唇,道:“你当知晓仙妖相恋是大忌,风雨江所有地仙鬼差了解你们夫妻二人之事,能帮你一起瞒一瞒,若是以后呢?”
“阮瓀有了肉身,得了龟壳,出了城隍庙呢?”
“她没有龟壳,就不会有先前的记忆。她修不出完整肉身,便出不了那口缸,出不了城隍庙。”
“上面发现不了,你们二人便可以从此长相守了。”
郤人杰喃喃道:“为了我?让她一辈子待在一口缸里?”
第五茗点点头。
他嗤笑一声道:“上君说笑了,我爱她,自是任她自己抉择,和一口缸无关。”
此话一出,酸楂和常遇春神色倏地又紧张起来。
停顿不过片刻,郤人杰继续道:“前世因,后世果,若是怕,若是逃避,那它永远会是我和阮瓀的结。”
“只要我不放弃,不停地尝试,总会有一个办法能解决我和阮瓀之间的阻碍。”
第五茗眸中一惊,喃喃道:“有道理…”
忽而,粲然一笑,她指着郤人杰怀中的布囊,甚是担忧道:“你想和阮瓀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她便需要修肉身,幻人身,飞仙身…”
“一路辛苦不言而喻。”
“这些暂且都是后事,眼下,由你之言,可有法子修复龟壳呢?”
郤人杰身子一萎,丧了下去,陷入沉思。
第五茗侧头对另外丧气的两人道:“麻烦常大人去拿两本书籍来给郤大人垫垫吧,地上凉。”
“酸楂上官,你看要不先把龟壳还给郤大人?”
瞟了两眼郤人杰怀中的东西,酸楂道:“还?”
第五茗蹲下,牵起她一截手指,点上布囊,霎时,她手心闪过一道绿幽幽的浅痕。
酸楂恍然大悟道:“啊啊啊啊…差点忘了,阮瓀写与我的契约。”
顿了顿,她从头上折下一截枯枝,立马,那一截小枯枝,变幻成了一根金黄稻谷。
她双手一掰,折损这根稻谷,磨成粉,敷在掌心,慢慢地,一缕绿光自她手心散开,解除阮瓀赠与十年龟壳的契约。
突然,那受第五茗所托,去拿书籍垫地的常遇春,着急忙慌,跪扑在郤人杰怀里。
幸亏,郤人杰文官出身今时得了修为。
他身子一侧,反应极快,将怀中布囊单手举在了一侧,躲开了常遇春的扑袭。
那龟壳再散,就真的没救了。
第五茗和酸楂,如出一辙,同时为抱在一起的二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霎时,酸楂赶紧拉起常遇春,撒腿坐在对面。
她赔礼道:“郤大人,你别生气,常大人是一个好人…”
郤人杰另一手抚着胸口,咳嗽了两声,道:“我知道。”
第五茗一同盘坐在地,仔细凑在他拿布囊的那只手边瞧了瞧,道:“龟壳没事。”
郤人杰面色一暗,道:“已经很碎了。”
酸渣:“…”
第五茗:“…”
二人缩了回去。
常遇春回过神,随手扔下左手夹抱的一摞书。
随即,他将右手握的一本书籍,举到郤人杰面前,道:“郤大人,有法子。”
郤人杰一手夺走他手中的那本书,道:“这是…”
常遇春接话道:“我离开城隍庙时,不是为你寻了几本妖界的书籍嘛,方才翻了两眼,这本里面好似有修复妖身的办法,具体内容,我没看太详细。”
“你再翻翻…”
哗啦啦啦…
郤人杰凌空一掷,那本书,欻欻地飞速翻动。
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晃晃悠悠,随书页展开,掉了出来,落在了常遇春面前。
他顺手捡起。
这时,郤人杰高兴大喊道:“有办法,有办法!!”
“原来有灵气的生灵,可觅骨磨针,抽筋做线。”
第五茗眉心一拧,道:“这妖界的法子太过凶残了。郤大人,你不会是想去擒捕…”
郤人杰神情斗转,面色微惊。
没等他二人交谈,酸楂打断第五茗的话,提议道:“郤大人,夫人的龟壳因替我挡雷击,粉碎至此,我愿意赠上一只手骨,和双腿经脉。”
“你别谗害生灵,用我的吧,我是自愿的。”
郤人杰目瞪口呆,眼神微愣。
常遇春大骇。
他未曾想酸楂会有这种心思,拦在她与郤人杰之间,紧张道:“此事由我起,酸楂的派遣,是我离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若是我再细致一点,若是石井村土地庙址早早挪迁,或许酸楂不会白白挨受这一道雷击,龟壳也不会碎。”
他越说越激动,垂首悔恨道:“此一世,三万多栽,为人父母官,为她上官,当尽心尽力做好每一件事,而我却一如做人时,不管什么事,都稀里糊涂留下一地烂摊子。”
“郤大人,我处理事情马马虎虎,责不在她,过错在我,你要用,就用我的吧。”
郤人杰了然三人意思,会心微笑。
他频频摇头道:“可否容我说两句?”
三人顿时安静。
郤人杰将布囊和那本书籍,双双揽进怀中,拿三人当做好友,坦白道:“你们三人说的,我都不会去做。”
“上君事事看得最全面,却不甚懂人心啊。”
“我即为仙,又为一方父母,怎能做这些事。”
“我用我自己的。”
用自己的?
不追责任何人…
也不埋怨哭诉。
第五茗颔首不语。其他两人迟疑不解,有些震惊。
郤人杰望向酸楂,继续道:“你心性不错,但阮瓀的事,你不必如此。”
“她知晓龟壳碎裂是为了救人一命,定会愿意,亦会十分开心。”
“日前你便提过搬迁一事,是我未准予,所以龟壳被毁,不怨你。”
“你若舍得此庙先前累积的香火,那便搬吧。”
酸楂眼眶红红,感动道:“搬…需得搬,那地方的好东西,我不要了。多谢郤大人。”
郤人杰点头道:“好。”
他视线转动,看向常遇春,道:“常大人,倘使你得空,可以帮酸楂好好斟酌一番土地庙的新位置。”
紧着怀中的两样东西,他浅浅笑道:“我近日可能有些力不从心…”
常遇春不遑多让,应承道:“郤大人放心,此事本来就是我未尽到的职责,我一定做好。”
忽地,从大殿门口传来一声疑问。
一个众人都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道:“你们坐在地上干什么?”
第五茗侧头望了过去,连忙爬起来,扯出笑容道:“隗七,你怎么来了?”
隗晎眼神向她刚才坐过的地板,扫了扫道:“已经入秋,上君是觉着热?”
第五茗摇头道:“没有。”
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摇了头,便闭上了嘴。
隗晎走近,道:“城隍庙的地板,小鬼比人踩得多,不仅凉,阴气更重。”
“上君命不好,少坐。”
第五茗点点头,道:“有道理,我差点忘了。”
任何带点邪气的东西,但凡命不好的人沾了,都要倒霉。
一如晴日死,她抬尸,就是犯了忌讳,助长了后面她和官满银的命数之事发展。
她拂袖,拍了拍屁股。
其余几人,正好从地上,一前一后站了起来。
整理好衣襟,他们退让到一方,齐齐揖礼。
郤人杰道:“见过大人。”
常遇春道:“见过帝君。”
酸楂道:“见过帝君。”
隗晎点了点头,袖袍轻抬,见三人站直了身,问道:“常遇春,你可是为天界两位仙君失踪一事而来?”
常遇春并不吃惊他为何会知晓,应道:“是的。”
隗晎侧头看了一眼,又见第五茗虽紧张,却并无惊讶,猜想到她已经知道了这事。
回头,他吩咐道:“早些去办,不要多做耽搁。”
“咦?”
第五茗发出疑问,道:“你不去吗?”
隗晎道:“我不去。”
第五茗道:“那你来城隍殿做什么?你不忙吗?”
隗晎眼神微闪,凝眸道:“不忙…”
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说,他刚刚去右厢房找过第五茗,发现她不在,四处翻了一圈,听见城隍殿中的动静,方走了进来。
不忙正好。
第五茗恰巧有一件事想央他去做。
连前因后果都没讲,她直接分析道:“鬼道那日,凉离和甘歌的身手我见过,寻常尸傀主不可能是他们二人的对手,而仙君彻底消失气息,除了是受害,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仙君本人隐了踪迹。”
她这话一出,知事件始末的酸楂和常遇春,面上皆是一震。
隗晎先是诧异,随后无奈地轻笑,并未急着截断她的意图。
停顿片刻,第五茗思索道:“他们二人最是知礼,按理说所行所遇,合该事无巨细地都上报。”
“今日常大人对我说起此事,却是不知虚实,只知天界丢了两名仙君。”
“而天上,想来能给出的信息也就常大人口中那些。”
“隗七…你说他二人是不是故意藏在了人界呢?难道事情没办好,担心回去受责罚?”
隗晎道:“我觉得…应该都有。”
…不对!
这两人不是这样的性格。
隗七如此答,看来是知道一些实情。
第五茗咧嘴一笑,挑眉道:“不用查一查?”
隗晎莞尔道:“上君是想让我去瞧瞧?”
第五茗不否认,点头道:“嗯。或者,郤大人愿意派我去协助也成。”
郤人杰立即道:“此事归天界,我等地仙鬼差,不方便插手。”
常遇春附和道:“多谢上君好意。”
“消息尚封锁在雷部,且其中牵扯两名星君,上君同去,实在不合适。”
他呆呆揖下一礼,似在道歉。
第五茗赶紧扶起他,转头看向隗晎,问道:“你去吗?”
隗晎眼眸半垂,道:“去的。”
“不过在这期间,还望上君在城隍庙等我…带回他们二人消息。”
他那眼珠子,一会儿看向第五茗,一会儿扫向郤人杰。
忙得很啊…
第五茗轻哼道:“好,我哪儿都不去。”
事情说完,众人各自散去。
这时,常遇春手中一紧,脚下一顿,害得身后的酸渣直愣愣撞上了他后背。
两人没有互相赔礼道歉,因为,他们此刻都注意到了方才常遇春捡到的那张纸,展开纸面,竟是一页地域名册。
酸楂望向门口的身影张了张嘴。
郤人杰先她一步,朝走向书架旁的郤人杰,念念道:“等一下,郤大人,书籍里夹了一人的索魂单子。”
“李一道。”
“石井村人。”
“数月前的亡魂。”
“我错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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