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声,人从屏风后走出。
隗晎半束秀发,一根青带子松松垮垮系在上面。由他走动,那青带子从他身后,若隐若现,闪入第五茗眼中。
他额上碎发,垂于脸颊两侧,有些凌乱。
此时,不同于离开时的端正圆袍,他穿了一身镶青绣边子的白袍,松松垮垮,半敞领口,一步一前地焦急走着,慌乱中漏出脚上那双白布靴子。
随人走入,霎时,屋内灯盏悉数被点亮。
一片灯火通明,万物皆入眼中。
晃眼一扫,第五茗还以为是哪位夫人房里休憩的相公,窜了别家的门。
她舔唇解燥,道:“小相公…你走错地儿了。”
看见屋内狼藉,抬头,瞧见桌后人的不正常,隗晎袖下两指弹出一道瞬息诀,同时道:“没走错。”
“本受邀留宿雷部,凉离和甘歌的事还未理清,上君倒是忙得很,卸了司命的职,却仍操着写故事的心,一道血气,便被你提前引诱了回来。”
这一瞬,人已到了椅子旁。
第五茗的额头上探来一只手,接着耳边又响起一道惊呼:“怎么这般烫!”
话到一半,她人,落入了那身白袍怀中。
脸颊一侧紧靠在那微微敞开的领口,第五茗仰头,正好看见低头查看她情况的俊俏脸庞。
她心尖一颤,口中干渴,囫囵吞咽了两口空气。
醉中生胆,指尖攀上了对方眼角下的一颗痣,摩挲着,摩挲着…
渐渐地,在摩挲的靡靡声中,两人为一圈金辉包裹。
她赧然一笑,声音沙哑道:“你这身装扮真是撩拨人,好看…”
“特意穿给我瞧的?”
“你不会又是一个报恩的吧?”
“哈哈哈…”
“你是…哪一只小鬼呢?”
“我怎么没见过你?”
“鬼面都是青面獠牙,抠眼吐舌,你…你怎么瞧着人模狗样,深得我心。”
隗晎拉下她的手,引来新生水,治愈了她手上的伤口,责问道:“喝了多少?”
不提还好,一提可不得了,第五茗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身上,那浓厚的法力,都没能缓解掉阳酒灼烧魂体的痛楚。
“咳咳咳…疼…嘶…”
闭眼呼叫了几声,她手向周围抓拿,正好拉扯到隗晎懒懒散散的领口,道:“一…一杯。”
隗晎细细查看第五茗的情况,疑惑道:“一杯?”
“咯噔”——
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沉声道:“什么酒?”
第五茗疼得厉害,在他怀里忍不住蜷起身子,自怨自艾道:“酒量退步了,以前饮烈酒二百斤都没问题,刚刚一杯顶多二两,竟叫我难受至此…”
“天道真是可恶!”
闻言,隗晎哆嗦道:“烈酒?”
“阳酒!!”
双手紧拥怀中人,他不敢确信地,问道:“你怎么会…你打算就此渡劫?”
“不对!”
看向怀中的额心,他确定道:“神格未有异常。”
第五茗扭动身子,想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道:“啊?渡劫?”
越挣扎,窝地越深,鼻尖充斥着一股安心的气息,她身上的难受感淡了不少。
大喘一口气,她道:“原来是位仙友。”
“误会了,误会了…我第五茗说到做到,苟活不如行乐,即便不行乐,这罚是我心甘情愿受着的。”
“酒…不是自取,死不掉,死不掉…”
糟了!!
这美人误事…
居然把不该说的话都说了。
算了,权当梦一场,这气息如此令人安心,想来不会揪着过往的事,来寻麻烦的。
顿了顿,第五茗似乎在撒气一样,弱弱地吼道:“我只做喜欢做的事,说不受天命掌控便一定会争一争,说不自杀就不自杀,这万万年都过来了,仙友误会了,可切莫传回天界,污了我清白。”
“另外容我自辩一番,酒…是友人所赠,也是友人所斟…”
她声量突然放小,悄悄地闷进对方的袍子里,道:“不过是我借着友人的心意,自己灌进自己嘴里的…”
“哈哈哈哈,嘘!切莫传上去,不光彩,不光彩。”
“我只说与你一人听,请你听了,便即刻当作玩乐,散了吧…”
听了她的自白,隗晎脸色稍稍松了一些,不过嘴上还是不饶人地责备道:“上君难道不知道你现在是鬼身魂命吗?好不容易修养半月,有了点起色…”
他输送给第五茗的法力起了作用。
第五茗眼皮终于缓缓地睁开了。
虽然身上疼楚未减,却是让她看清了抱着她的人。
“隗七?”
隗晎道:“酒醒了?”
第五茗拉住他的肩膀借力,坐了起来,瞧着身上萦绕的金辉,迷糊道:“我醉了?”
隗晎不悦道:“上君饮了二两阳酒。”
第五茗眸中一惊,想起来此之前的记忆,望着桌前凌乱不堪的文书,傻傻地道:“我会灰飞烟灭吗?”
隗晎揶揄道:“上君喝酒前,自己心里不清楚?”
“作何还问我…”
第五茗拍掉他传送法力的手,懊悔道:“别解酒了,我醉着,就感觉不到难受。”
隗晎手又举了回来,覆在她手臂上,继续为她醒酒,道:“上君是想借此解脱?”
这回,第五茗没有再挡掉他的好意,而是伸手,板正对方的头,让双方的视线交汇在一处,诚恳道:“隗七,作何揶揄我。”
“我知你心意,我也希望你能懂我。”
见隗晎面色越来越难看,她松口道:“我只饮了一杯阳酒,又吃了湖心水滋养的莲子,阳气过几日便会散。”
犹豫片刻,她继续道:“饮酒后独自走到这里,是想向你证明,我从未想过离开,也是想向你证明,我天神神格之人,没那么笨。”
“一如此时的我,小鬼饮阳酒,只要我愿意,我依然有办法,自己去脱离困境,你不用那般小心翼翼,百般地想方设法困我在此。”
小心思当面被戳穿,隗晎没有一点窘迫,反而认真回问道:“上君,不是我不信任你,你没有法子…唔…”
两片滚烫的唇瓣堵上了他的嘴,吞掉了他剩下的话。
片刻接触之后,第五茗贝壳小齿重重咬了他的下唇,令他吃痛,倒吸一口冷气,愣愣地张开了紧闭的双唇。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五茗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在他将要,或是即将闭上嘴唇时,继续惩咬他的下唇,使他的嘴一直保持张开。
确定好两唇之间的通道,她立即一手扣住隗晎后脑,防止他退缩,一手拉过他输送法力的手,借由他的手,画出一个引送咒,打在自己身上,推出阳酒烧在鬼身上的阳气。
好家伙!!
她竟是算计了他。
半晌,没有隗晎为第五茗解酒,她脑袋越发晕沉,两人静静保持的动作,由她醉酒发软,倏地断开。
亦是因此,两人的姿势陡然转变。
隗晎主动扶住第五茗,敲开她的嘴,扣住她的脑袋,吸走阳气。
一盏茶的时间,隗晎轻轻地揽住第五茗,任由她把脑袋蹭在他肩膀上借力,轻笑道:“上君,你是很聪明…”
第五茗呵呵直乐,舔了舔唇,嗫嚅道:“主要…还是你对我大方,吃…吃住了这一点,我才敢这样豪赌大赌,毫无顾忌…”
“换别人,我不敢这样的…”
“可惜,我仍算错了一点,我以前未让你难受那么久,你替我渡阳,却是有些不情不愿…”
“今日二两阳酒叫我难受了多时…”
“你也叫我难受了多时…”
以前?
什么时候?
你何时记得这些的,酒中事…你不是不记得吗?
隗晎一怔,扶起第五茗,看见她又红又肿的唇瓣,忍下了想一探究竟的心,道:“上君下次不要这样做了,你也无需向我证明什么。”
第五茗脑袋发蒙,握拳锤了锤,呻吟道:“好…你也得答应我,别…别老想着把我困在一个地方,你这种法子护我,我不开心,你日日提心吊胆,我也不畅快。”
隗晎嘶哑道:“好。”
握在她双臂的手,宛如一眼甘泉,他又在源源不断传送法力,一边修复她损伤的魂体,一边为她清散残余的酒力,
第五茗半睁眼眸,道:“我的好隗七,你不仅对我好,也不知道听谁的话,修了一副住我心尖上的皮囊…”
“真好…”
话说着,她的手,不老实地捧上了对方脸。
嘴唇抿捻,饱满可口,鲜润欲滴,此刻显得越发诱人。
隗晎微微发愣,随即莞尔一笑,打趣道:“怎么?上君想再亲一次?”
这幅笑容配上这幅容貌,加之他眼角下闪动的痣,实在说不上,此刻谁更诱惑人…
第五茗看得有些痴,听到他的问话,半梦半醒,摇摇头,指摘道:“再?”
“用错词了。”
“刚刚…是我安排了你为我散阳,这事没…没错,可…那不过是人界常见的行善施医之举,仿自解救溺水之事,算不得亲昵…”
隗晎若有所思,全然不当她的话是醉言醉语,蓦地,目光如火,认真询问道:“上君,是想亲我?”
第五茗嘴角开咧,含蓄地笑了笑,接着脑袋重重点了点头,道:“想。”
虎狼之字。
瞧着她神魂不清的模样,隗晎拧了拧眉,似乎是在犹豫。
沉吟不语片刻,他缓缓地长呼出一口气,腾出一只手,搂紧了松垮的衣衫,继而食指戳上第五茗的脑门,阻止她靠近他的脸,失落地道:“不行。”
额上温温热热,触及的那一点肌肤滚烫得更厉害。
蔓延而至,就这么一点点,烧燃了第五茗的身心,又因“不行”一语,给她浇了一盆凉水。
一热一冷,她有些不好受。
乍地睁开双眼,她目光涣散,难以聚焦,不满道:“不行?!!”
“为什么?”
“你…你主动问的我?到…到点了,你怎么能说不行呢!!”
隗晎好像受了什么委屈,语音含糊不清,徐徐地道:“你醉了,所以不行。”
醉了?
醉了不是更好?
酒能助兴,此刻可是最能快活之时!
第五茗双手用力,脑袋亦在用力,挣扎了好大一会儿,两人唇间距离,分毫不改。
可恶!可恶!!实在可恶!!
昔日小鬼竟敢欺小鬼弱无力!!!
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
算了,今日是没希望了。
霎时,她失了兴致,瘫坐回身,窝火道:“什么破借口!!你…你…就这样吧,不给亲就不亲,我大度,我心宽,不勉强你…”
看着那副容貌,仔细想了想,她心里又有些不甘,妥协道:“等…等你愿意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隗晎道:“好。”
见第五茗神色畅然,不停舔舐口舌,他收回手,敲了敲额角,道:“上君你若是实在…”
改变心意了?!!!
话都没听完,第五茗赶紧借力撑起身,答道:“想!!想!!!”
“可以亲…亲一下吗?”
“只亲一下,不做其他事,不…不会扒你衣服,不要你更多…”
吞咽两口,她眼睛水汪,似饥渴难耐,腹诽道:我又不是风有情那头色狼,我不做几日几夜没节制的事…我是大大的好人,有底线…有底线的,不会欺负你过多。
隗晎哭笑不得,接着把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道:“若实在难受,我替上君醒酒…”
“酒醒了,上君应该就没这心思了。”
“…”
什么鬼!
如今落寞了,想吃一只昔日小鬼都这么难吗?!
去你的!!!
等我翻身,我叫你哭着喊着求我疼你!!!!
心思未遂愿,第五茗心气难平,甩掉他的手,断了解酒的金辉,愤懑道:“别弄了,吃不到还梦不到吗?!反正梦里什么都有。”
酒意再度上头,她叮嘱道:“我…难得醉一回,想好好睡一觉,你记得…记得送我回房…”
不多不少,正好一句话交代完毕,她的头再度埋回隗晎的肩颈处,嗅了两口熟悉的气息,安安心心,沉沉稳稳睡去。
隗晎淡然一笑,侧转头,温柔地在她耳畔,小声道:“上君,改改吧…”
“何时不醉,何时给你亲,做什么都可以,我都听你的,但…你不能总借酒劲儿行事,我想要的更多,是你的全部,是你记得,不是风流一夜,是能够有以后。”
他肩膀虽然厚实,却没有枕头靠着舒软…
第五茗转动脑袋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双手勾上他的脖子,借力靠得更紧了一些。
除了她戛止兴致,十分难受,隗晎怀抱香软,更何况是日思夜念的人,他亦是备受煎熬。
紧咬牙关,闷哼数次,他僵硬着身子坐了小半个时辰,方算是排解掉了心头的燥欲,摇了摇头,自我安慰道:“不急,我们有时间,我能等…”
这时,屏风后响起明濡染的声音,道:“大人…”
隗晎蹙眉,抱起怀中人,对外喝止道:“站外面回话。”
明濡染迈过门槛的一只脚,利索地撤了回来。
他从屏风两侧,看见倒散在地的文书,又闻到屋内的一股子酒气,屋内时不时有女子的浑浊喘息声,想起途径琉璃缸时所见之景,猜到了第五茗在里面,脑子里不由自主画出了一副活色生香的图样。
本就犹豫是否要进去,此时蓦地松了一口气。
受虚妄的酒色之气侵染,明濡染喉间干渴,艰涩道:“是。”
屋内衣角簌簌响动,伴着一阵脚步声,动静越来远,仿佛在朝内屋走去。
他站在屋外,耳灵心敏,展开手中卷轴,生怕里面人听不清似的,大声道:“司命府失责,致使临安郡尸傀异动,天界以两位星君三成神格金辉做酬下榜,泰山仙府已收到榜令,仙官们拟好了冥榜手书,差我回禀大人,加注通阳太明之印,便可发往各域各地。”
隗晎两指点在第五茗耳廓,一道消音的结界,自上而下,包裹住床上人。
招徕一床羽被,盖在第五茗身上,他大步踱出,站在屏风与内屋梁臂之下,一边整凌乱的理衣袍,一边眉眼肃穆,斥道:“小声点。”
明濡染揖礼道:“是。”
隗晎道:“你说的事本君知晓了。”
转身,朝堂内走去。
片刻,他走到了桌案后坐下,招手隔空拿了一卷文书,正准备批阅,眼睛不由自主瞟见桌前乱糟糟一幕,挥手码整齐了东西,他的心却是不静了…
心里在不停回闪,瞬间想起刚刚此间发生的事…
突然,紧随他身后绕过屏风走进来的明濡染,一身红黄玉袍刺醒了他。
仙侍玉袍…
像在提醒着,他如今不是只为小事、为小命盘算的小鬼了。
他需要为一方尽责,有数不尽的事情等着他,他可以为第五茗暂失神志,但不能沉沦。
自我嗤笑,隗晎抬起头,一板一眼道:“还有事?”
明濡染面色尴尬,瞄了眼屋内快堆不下的文书,犯难道:“大人离开此地有些日子,落下不少事…各方都等着回复。”
此话与隗晎适才一瞬对自己的警告,不谋而合。
他打起精神,点点头,沉声道:“本君今晚会处理。”
明濡染眉开眼笑,连连躬身,道:“大人您辛苦了,我不打扰你,先退下了。”
隗晎叫住他,道:“等一下。”
“既然来了,你候在一旁,为本君掌灯吧。”
掌灯?
掌什么灯?仙家的东西,何时需要像凡间一样,派人小心看守了…
心里是这样想的,明濡染却不敢出口寻问。
睨了眼长明灯,眉头皱皱,他不自在道:“大人,我应该怎样为你掌灯呢?”
隗晎笔头指着身前最近的一根立柱,点了点。
那方没有灯,但那个位置却十分巧妙,不管是隗晎是抬头或是低头,余光都能扫到一点。
他道:“站在哪儿。”
罚站?
我闯祸了?
扫了一圈屋内,整整齐齐,实在禁欲。
他继续猜测道:我?难道扰了帝君的好事???
不对啊…
这两人明显已经完事了。
不对!!!
这是欲求不满啊!
把我当冤大头了…
撒吧…撒吧,气撒完了,还请你一定要将这些公务处理完,泰山都催好几轮了,就等你决策…
纵使心头有万般不解,明濡染也不敢问个仔细,听话地站了过去,双腿紧闭,双手交叉,搭在腹前,垂着脑袋,安安静静为隗晎“掌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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