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固的心防一旦破了一个小口,被压抑的情绪便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小助理的语速越来越快:
“昨晚医生都说了,许沐风现在的身体情况并不稳定,这两天需要静养观察才行。这会儿时间还早,就让他再多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然而金秀妮的表情也愈发冰冷,她彻底失去了耐心:“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胆子大到敢违抗我的决定了?助理的职责就是服从,不想被开除的话就快去!”
小助理咽了咽口水,感到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一般难以呼吸。金秀妮的冷漠浇灭了小助理心中的那团火,她最后怜悯地看了一眼许沐风,垂下头离开了:“好的,金姐。”
早就等急了的记者们从门口蜂拥而入,架好摄像机便对着许沐风“咔嚓咔嚓”拍了起来。
许沐风的脸上仍然在火辣辣地烧着,这突如其来的闪烁白光让他的眼睛也跟着刺痛起来,许沐风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住了那些毫无边界感的窥探。
"啧,别遮脸呀,把胳膊放下去,拍出来的照片都不能用了。"
但许沐风的动作随即引起记者们的连声抱怨,金秀妮一看情况不对,便匆匆走到病床前,直接将许沐风的手臂给拽了下来。
昨晚医护人员一接到许沐风,就急着给他扎针输水。但许沐风实在是太瘦了,即便护士们见多了病骨支离的患者,瘦成他这个样子的也着实罕见。护士们小心翼翼地托起许沐风的小臂,生怕一不留神就要将其折断。
许沐风虽然皮肤白皙,淡青色的血管十分显眼,那血管却细到针根本扎不进去。几个小护士满头大汗地在许沐风的左手上试了半天也没能成功,最后只得请来技术老练的护士长,将输液针扎进了许沐风的右手。
而他左手上层层叠叠的几个针孔,经过一夜的发酵连成一片青紫,此刻被金秀妮粗暴地甩在了病床的围栏上。碰撞的声音并不大,许沐风的眼泪却瞬间流了下来。
疼......好疼......他痛苦地蜷起身子,想要护住受伤的左手,金秀妮却不肯放过许沐风。
她一边将许沐风的肩膀死死摁在床上,一边用纸巾来回擦着许沐风的眼睛,直到他的脸颊被磨得通红,直到那双眸子里再也看不出一丝水意。
许沐风看见金秀妮张了张嘴,她似乎是顾忌着有记者在场,最终还是忍了下去,但那没有说出口的话,被金秀妮用凌厉的眼神,深深地刻在了许沐风的心中:
“哭什么哭?我有什么资格哭?一个冠冕堂皇的、不需要拥有情绪的人偶罢了!”
许沐风黯淡下去的双眼在极大程度上愉悦了金秀妮,她得意地笑了起来,转身为记者们腾开了位置。
又是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闪光灯,许沐风几乎要在这白色闪光的瀑布中迷失自我,仿佛内心最隐秘的角落也暴露无遗。
肺里如篝火余烬般的烧灼感、左手背上一跳一跳的疼痛、以及面前这些人眼里闪烁着的饕餮贪婪,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许沐风感到无比的疲惫。
他的思绪飘出身体,想要逃避这令人厌倦的氧化世界,不,使用“逃”这种主观性极强的字眼并不合适,许沐风只是在无意识地听从本能的驱使。
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画面、声音无一幸存。许沐风发现自己回到了那颗白色的茧中,他产生了一种回家的温暖。
然而这次,粘腻的蛛丝并不来自于他人,相反,茧内地动山摇,正承受着外部的猛烈攻击。许沐风拼命地将自己裹起来,企图留住这最后的驻足之地。
记者们拍得差不多了,他们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台本,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你是从小就生活在孤儿院吗?”
......
“听说你之前被领养过一次,是因为什么又返回到孤儿院的呢?”
......
“你的病是什么情况?能具体讲讲吗?”
......
“这间病房是纪氏集团专门为你准备的,在这里住着的感觉怎么样?”
......
“纪氏集团同时为你提供了全国最高水平的医疗团队和医疗设施,这是你第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吗?”
......
“你现在对纪氏集团是什么看法呢?有什么想对他们说呢?”
......
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无论记者提出什么样的问题,许沐风都只是一言不发。与其他人的聒噪相比,许沐风安静地简直像具尸体。
记者们从事媒体工作多年,却从未遇见过这种事情。之前的采访对象即使不愿意回答问题,他们脸上的微表情也会暴露出心中所想,搭配几个具有指向性的句子,便足够调动大众情绪了。
但许沐风只是垂头坐着,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不禁让记者们怀疑许沐风究竟是肺有问题,还是耳朵有问题了。
除了许沐风,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场闹剧不过是次利益交换,相互配合走个过场,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果事情能按剧本上写的那样发展下去,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一旦遇上许沐风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人,记者们就面面相觑,不知这采访该如何进行下去。
“喂,你耳朵聋吗?”一位年轻记者心浮气躁,率先开了口。他被报社派来干这事本来就烦,许沐风的不配合更是激起了年轻记者心中的怒火。
大公司领养小孤儿这种山鸡变凤凰的戏码,八百年前都被玩烂了,他上那么多年学可不是为了这个。权力滥用呀,非法走私啊,地方懒政啊,这些事情才能代表他心中至高无上的新闻理想!
其他几位记者都轻嗤了一声,他们在新闻业界混迹多年,早已成为了对这类事接受良好的老油条,不由在心里嘲笑着年轻人的沉不住气。
但那位年轻记者实际上说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因此没有人站出来制止他,大家默默地支起耳朵听着。
“问你话呢,听不见吗?难不成是个傻子?!”
许沐风的沉默使年轻记者变本加厉,然而无论他用何等犀利的言语攻击许沐风,对方都毫无反应,倒显得绞尽脑汁的年轻记者,如同马戏团里的小丑一般可笑。
年轻记者颜面扫地,他恼羞成怒地将矛头对准了站在一旁的金秀妮,但他顾忌对方的身份,语气收敛了许多:
“金女士,你们找来的这个小孩怎么回事?他会说话吗?行不行啊?我们陪着在这儿闹半天了,人家理都不理,这和说好的可不一样!”
终于有人也忍不住了,跟着年轻记者附和道:“是啊金总,一直这么耗下去不是个办法,大家都还有一大堆的工作,不能只服务您一个人呀。”
金秀妮早就受不了许沐风的那脸死人样了,她心中愤恨,不知许沐风摆出这副模样是要给谁看,又是想表达些什么。
怎么?我们把你从那破地方里捞出来,带你吃那么贵的饭,让你住那么贵的病房,你不仅没有一句“谢谢”,连话都不说了。
大家谁不是在觍着脸说违心话,凭什么你不愿意就能闭嘴?小杂种真把自己给当大少爷了!
虽是这么想着,金秀妮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做。她惯是知道这群记者的德性,毕竟之前这些人没少拿纪秋玲和金秀妮作筏。如今他们愿意给公司说好话,也不过是因为收了钱。
一旦让他们掌握了有价值的把柄,记者便会在别人开出更高的价钱时,毫不犹豫地出卖公司。
金秀妮如果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那群记者绝对会翻脸不认人。因此即便她心中再气,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面对记者们的质问,金秀妮几乎快要按捺不住自己躁动的心。但她在这件事上十分理亏,采访时的问题都是定好的,是她没有提前交代许沐风,记者们的不满也情有可原。
金秀妮无可辩驳,只得将怒火都发泄到纪秋玲和许沐风身上。要不是纪秋玲临时起意选了许沐风,要不是许沐风身体这么差,他昨晚就不会发病,一切也都能按原计划进行!
她恨恨地瞪了一眼床上坐着的许沐风,却也如年轻记者一般碰了一鼻子灰。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之时,一位记者翻着摄像机的记录,忧愁地开了口:
“金总,采访进行不下去就算了,回头我们自己编编,顶多就是没有视频资料了。但现在这照片也都用不了啊,只是在那儿坐着输水,瞧着跟个问题不大的普通病号似的。文章写得再惨,照片一出来就没有说服力了。”
听着这话,金秀妮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饿着肚子的焦虑和意外频出的恼火,在这个想法面前都烟消云散。
金秀妮缓慢地转身面对那群记者,她眉眼弯弯:“各位,能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吗?我想单独和这个孩子谈谈。”
记者们顿时发出不情愿的哼气声,金秀妮丝毫不介意,她一边往外赶着人,一边心情颇好地说道:
“耽误你们时间实在是不好意思,只要一会儿就好。作为赔礼,中午我请各位吃饭,酒肉随意。”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记者们这才不再抱怨,他们都听出了金秀妮的言下之意,便推推搡搡地走了出去。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金秀妮与许沐风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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