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沐风几回撑着手臂,想要挣扎着爬起身来,但他每次刚刚抬起上半身,便气力不支手臂一软,复又重重地栽了回去。
第不知道多少次尝试也以失败告终,许沐风的头再一次砸到了地毯上。那些昂贵的长绒毛再柔软,也经不住他这么折腾。
地毯的绒毛被压得不再舒展,几缕缠在一起形成了坚硬的一团,将许沐风的细嫩皮肤磨得通红。
他像是跑得筋疲力尽的狗一般,狼狈地趴在地毯上喘着粗气,口中气息涌动,吹得顽强的绒毛仰倒又弹回,轻戳在许沐风的鼻间,带来阵阵瘙痒。
他下意识地猛吸了几口气,身体却依然瘫软在地,连打喷嚏的力量都积蓄不起来,那口气便不上不下地吊在那里。
许沐风的表情迷蒙,额头上的冷汗将缕缕黑发黏在了脸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泥潭中爬上来一般。
任谁看了许沐风这副模样,都会摇摇头叹口气,劝他不要再白费力气,好好躺着休息才是当务之急。
可许沐风依然乐此不疲地尝试着,哪怕肺里如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一举一动都变得无比艰辛缓慢,哪怕那剧烈的酸疼使他快要感受不到双臂的存在。
许沐风像个机器人一般,他屏蔽掉了自己所有的痛苦,按照预设好的程序机械地运行着。
许沐风也想不清楚他究竟为何如此执着,许沐风只是知道,他再痛也不能停下,现在一旦放弃,他这辈子都会像条狗一样,趴在金秀妮的脚边苟延残喘!
同样是摔倒在地,许沐风这边起得困难,金秀妮却轻而易举地站了起来。她穿惯了高跟鞋,这点意外并不算什么。倒不如说,许沐风脱离掌控带给金秀妮的创伤,都比她摔的那一胶要严重得多。
比痛觉更先到达大脑的,是无与伦比的愤怒情绪,许沐风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才第二天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了!金秀妮抄起那瓶药便向许沐风走去,五指用力到瓶身吱咛作响。
地毯吞噬了她高跟鞋的脚步声,金秀妮如同鬼魅一般靠近许沐风,许沐风好像完全没察觉到危险正朝自己逼来。
亦或是许沐风意识到他无处躲藏也无力逃避,只得在害怕与惶恐之中,装作坦然地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许沐风兀自做着无用的抗争,倒下又爬起,爬起又倒下,循环往复。
就在此时,金秀妮的脚步突然顿住了,她的目光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墙,看到了一位意料之中的人。
金秀妮的唇角勾起一个兴奋的弧度,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秋玲姐,帮你照顾了两天这孩子,我收一点小小的酬劳,应该不过分吧?
金秀妮扣着许沐风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捞了起来,呼吸面罩几乎笼住了他的脸,只留了双眼睛在外面。
金秀妮一扫方才的恼羞成怒,语气中透露着一股洋洋得意:“许沐风,你以为只要熬过这两天摆脱了我,你就能和纪秋玲成为和和美美的养母子吗?”
“别痴心妄想了,纪秋玲根本不把你当儿子,你不过是公司用来宣传的玩意儿而已!看啊,你朝思暮想的‘妈妈’正站在外面,对你的痛苦视若无睹呢!”
许沐风对金秀妮的恶毒言语充耳不闻,和金秀妮已经对他造成的伤害相比,这些词句就像围着人打转的苍蝇一般,只是令人作呕罢了。
但金秀妮话中的一个名字还是引起了许沐风的注意,妈......不对,是纪秋玲女士,她已经回来了吗?她没有忘记自己!
许沐风想起了纪秋玲的温暖笑容,就像一位在冰川中跋涉许久的旅人猛然瞧见了一缕冉冉升起的炊烟,他急忙抬起头来,眼睛迫切地寻找着纪秋玲的身影——
许沐风看到了,纪秋玲就站在那里,在那堵玻璃墙的后面,两人之间仅仅隔了一米左右的距离,可这一米此时却似汪洋大海般无法跨越。
许沐风和纪秋玲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许沐风此时却完全读不懂纪秋玲的所思所想。
她的那双眸子依旧如初见时那般,闪着一股沉静的黑曜石光芒。但它们不再清澈透亮,反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
纪秋玲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许沐风,仿佛在看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不,即便是一位陌生人看到此情此景,大抵也不会如此冷漠,如此无动于衷。
许沐风突然想到在孤儿院停电的时候,护理员会在屋里点上蜡烛。他曾一度痴迷于那跳动的火焰,甚至为此无比期待停电日子的到来。
看着那时左时右时高时低的火苗,许沐风仿佛看到了一个被囚在烛芯那方寸之地的鲜活生命。
许沐风尤其喜欢和那团烛火说话,他不知该如何交朋友,只是笨拙地模仿着白天偷听来的对话,学着幼儿园其他小朋友的模样,将自己一天中的点点滴滴分享给他这位特殊的朋友。
“今天被带去扎针的时候,漂亮的护士姐姐给了我一颗水果糖。”
和烛火对话的时候,许沐风的语速会变得格外慢,像是想让烛火听懂,又像是在等待对方的回答。
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烛火在不同气息的影响下舞出的不同形状,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许沐风甚至能编出一本《烛汉对照字典》。
连人都没法做到字字有回应呢!许沐风时常会骄傲于自己挑选朋友的眼光。只是烛火毕竟与人类的构造不同,他不敢靠得太近,怕吸入烟尘会诱发自己的病。
一有咳嗽的征兆,许沐风就扭过头去避开烛火。他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了,可意外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到来。
“噗呲......”
压抑的咳嗽盖不住蜡烛熄灭时的绝望声响,整个世界瞬间暗了下来,只有一小片月光穿透高处的窗户,在房间的地板上铺一块方形的白布。
咚咚咚——健壮有力的护理员跑了过来,地板都随她的动作而振动。
哐当——许沐风像个小鸡崽一样被拎了起来,他坐着的小板凳轰然倒地。
刺啦——护理员把许沐风带到了远处,小板凳在混乱的脚步中被一下踹飞了。
“说了多少遍了,不要靠近烛火!万一烧着了怎么办?别看那火小,一样能把你的皮烧焦!你肺还不好,不想明天进医院受罪,就给我离那东西远点!”
护理员安置好许沐风之后,她从围裙的口袋里摸出火柴。那蜡烛还没完全熄灭,棉芯的尽头时不时冒出一两个火星,为护理员指示着方位。
护理员走过去,擦亮火柴重新点燃了蜡烛。她边甩灭手中的火柴,边不放心地回头看了许沐风一眼,见他小小一只乖巧地坐在那里,护理员这才放心下来,继续去忙自己的活计了。
谁料她刚走远,许沐风就像石猴成了精,连滚带爬地回到了烛火的身旁。他用双手认真地笼着那团火苗,神情愧疚肃穆,好似在守护什么无上至宝。
“对不起啊,刚刚吓到你了吧,我不是故意的。不,不,不怪你,是因为我生了病才会这样。真好,你还能回来......”
许沐风说着,又猛然想起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那颗没舍得吃掉的水果糖,拿出糖果之后,许沐风舔了一口糖纸内侧,淡淡的甜意在舌尖绽放,他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偷偷告诉你,这可是个好东西。平常他们说我身体不好,都不让我吃呢,偶尔才会给我一颗。作为道歉,我......”
话到嘴边,许沐风却又有些舍不得了。他攥着那颗糖犹豫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我给你舔一口哦,舔过就算和好了,我们还是好朋友!”
许沐风捏着糖球,飞快地在火苗上蘸了一下。他像是怕被抢似的,迅速将糖球含进了嘴里。许沐风美滋滋地嘬着水果糖,只觉得这糖直甜到了心坎。
许沐风固然想天天和烛火呆在一起,但一年到头,停电的日子也没几天。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两“人”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因此许沐风无比珍视他和它相聚的时间,可即便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两“人” 还是被不断地打扰。
没错,夏夜的飞虫简直无处不在。许沐风看着它们在自己眼前飞舞,黑色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乱七八糟毫无规律的轨迹。
但无论飞虫展现出了何等绝妙的舞姿,它们的轨迹最终都于一点交汇。烛火似是对这些不请自来的烦人精们十分厌恶,它突然发了怒,窜起的火舌吞没了一切生机。
翅膀猛地僵直,整只虫便直直坠落,只有纤细的足还在不停地颤动,不遗余力地将自己划向烛火的方向。
但一只虫的意志终究还是抵抗不过死亡的召唤,它缓慢地蜷成了一团,身影在那昏黄温暖的光晕中却显得无比悲凉。
许沐风曾经对这种行为感到十分困惑,为接近烛火而献上自己的生命,真的至于吗?
但当许沐风现在看到纪秋玲那双冷漠的眼睛时,他一瞬间便理解了数年前某个停电的夏夜,亿万飞虫中恰好来到自己眼前的那一只。
他何尝又不是在黑夜中茫然徘徊的飞虫,寻到一点亮光便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最后也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许沐风可悲地意识到,即便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依旧会向纪秋玲伸出手。那片刻的温暖对许沐风而言,已是此生的奢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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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过往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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