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乔桑雀便叫了布坊的绣娘到乔家给乔三小姐量身。
灵俏跟在乔桑雀身后,心底堵得厉害。
昨日初听李钺提起让乔桑雀找个绣娘做那些衣裳时,灵俏甚至都满怀希冀地以为,殿下心中其实是有夫人的,否则也不会有此关心之言。
可兜兜转转,最后也不过是为了乔三小姐罢了。
乔桑雀想着,既是要给乔三小姐做新衣,乔老夫人那里自也不能落下,何况乔桑雀几日前本就打算要给老夫人做几身新衣。
是以她先与绣娘一道去了老夫人处。
走到老夫人院外,便听院内传来交谈声。
乔桑雀脚步微顿。
是乔老夫人与乔夫人。
“母亲,我瞧着,四殿下对雪儿,是有意的。咱们不若成了这桩好事,四殿下成了咱们府里的女婿,咱们老爷那事,自也不成问题。”
“你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桑桑也是乔家的孩子,如今四殿下何尝不是咱家女婿?”
“可桑桑到底与咱们隔着一层,她长在湖州,并非咱们看着长大的,日后再出事,保不齐她便会与咱们乔家撇清干系。母亲,人心隔肚皮,咱们对桑桑不够了解,谁又知道她心中如何想的?京中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还少么?”
似乎觉得乔夫人这话不无道理,老夫人没再开口。
灵俏听着只恨不能立即推门而入。
跟在她身旁的绣娘听到院内那番话,低低埋下头,劝当作什么都不曾听见的模样。
灵俏捏紧了拳,费力忍下冲动,往乔桑雀身上看去。
乔桑雀一袭藕粉长裙,本该衬出好气色,此刻在萧瑟秋风里,在枯萎凋零的草木中,却尤其显得苍白。
灵俏不忍地安抚:“夫人不必在意她们所言。”
乔桑雀摇摇头,表示她不在意。
但其实又怎会不在意?
对乔家打李钺的主意,要让乔雪沁与李钺成好事,这点乔桑雀不在乎。
令她在乎的,是乔夫人最后那句。
在湖州时,父母过世早,乔桑雀没感受过亲情,她曾经以为回到京中,有伯父伯母,有祖母,她也会有家人疼爱,也能像旁的孩子那样感受长辈的爱。
几年来,有祖母关爱,她很知足。
可乔夫人的话,老祖母的沉默,却将这份知足狠狠撕开一道口子,血淋淋告诉她——乔家是将她排斥在外的。
乔桑雀低低压下眸,细长睫毛在眼前覆盖住一片阴影。
灵俏搀着她,一下下轻拍以作安抚。
直到院内交谈声止住,婢女自院内推门而出。
她惊呼一声——“表……小夫人来了。”
是,在皇室,乔桑雀算得上无名无分,叫皇子妃逾矩,仍唤表小姐也不够妥当,是以乔府便称她为小夫人。
见到乔桑雀,老夫人与乔夫人面上都有些挂不住,脸上挂的笑容勉强至极。
她们实在没有想到,乔桑雀今日来得这般早,往日,乔桑雀都是午后过来,今日晨光熹微,便已经来了。
两人相视一眼,自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顾虑。
也不知乔桑雀到底何时来的,来了多久,又听到多少……
说到底,乔桑雀还是李钺的枕边人,陪伴李钺走过三年苦难,李钺非那等忘恩负义之辈,纵使没有男女之情,也总会有相伴之义。
乔桑雀真对李钺说些什么,李钺未必不会不帮她出头做主。
一面惴惴,乔夫人一面带着乔桑雀进屋内落座。
幸好,乔桑雀面色如常,她不曾从对方脸上看出太多不快,大抵,乔桑雀是没有听见的。
但等落座后,乔夫人后知后觉才想。
她在怕什么?
李钺对乔雪沁有多上心,连日来众人有目共睹,乔桑雀就算向李钺说乔家的不是,李钺必然也会先为雪沁着想。
她当真是慌了神,杞人忧天。
乔夫人松了口气,也向老夫人投去一个安心的目光。
老夫人倒是不知媳妇心底所想,在她这里,乔桑雀确实是需得往后排的,她也确实有再与李钺结亲的心思。
但这些心思,自己藏掖着还倒好,真被小辈听见了,老夫人心底油然生出重重愧疚。
对乔夫人这番动作,她无心细思。
正郁结,跟在乔桑雀身旁那女子走上前:“老夫人,我来为您量衣。”
肩尺靠在背后,目光所及,看得到乔桑雀乖巧站在前方,老夫人想,乔桑雀也是她的孙女,是她曾经最疼爱的幼子唯一的孩子,这孩子自幼失去父母,已是可怜,被接来乔家,也是因他们另有算计。
如今眼看这孩子苦尽甘来,他们又开始盘算着,让自家另一个姑娘嫁给她的丈夫。
乔老夫人心间发沉:“你费心了。”
乔桑雀应道:“这几年有祖母照拂,日子方好过些,祖母不必见外。”
她模样太过乖巧懂事,令一旁乔夫人眉头紧了紧。
乔夫人知道老夫人心肠软,她好不容易劝说老夫人点头同意雪沁嫁入四皇子府,怎也不能因乔桑雀这般姿态而功亏一篑。
乔夫人极力掩下情绪:“是儿媳疏忽,待熬过这段日子,待老爷回来,便与您去做几身。”
老夫人神色凛了凛。
这是在提醒老夫人想想她尚在诏狱的儿子,比起与她不算多亲厚的孙女,谁更重要自然无需多言。
但这话到底直白,胸中有些弯绕的,都不会听不明白其中意图,她乜了乔夫人眼,示意对方慎言。
灵俏再听不下去,直直对上乔夫人的双眸:“乔夫人可知,贪心不足蛇吞象。”
屋内静了几息。
绣娘头压得低低,老夫人与乔夫人俱是一怔,哪想到乔桑雀身边的婢女会出言不逊。
乔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红是因心思被戳破,青是因她受婢女训斥,她在乔家养尊处优,便是如今落难,也有李钺照拂,没过过几日苦日子,在她看来,灵俏不过一低贱婢子,怎能对她出言不逊?
到底在乔家掌了多年事,她寒声:“你这贱婢,主子尚未说什么,你倒好,替主子做起主来,你主子不教你规矩,我做伯母的,自要替她教导一二。”
灵俏面色冷了冷。
柿子都知挑软的捏,这是明知乔桑雀脾气软,将矛头对准乔桑雀。
她悄然捏住拳,紧张地凝向乔桑雀。
她担心乔桑雀选择息事宁人,更不愿看到乔桑雀听之任之。
正忧心,就见乔桑雀朝她投来安抚的目光,只这一个眼神,灵俏心安了大半。
“灵俏姊姊是宫中拨来的,桑桑斗胆一问,伯母方才可是觉着宫中教导无方?”乔桑雀缓慢地开口,她走上前,将灵俏挡在身后,她生得乖巧,此时却透着股韧劲,像春日向阳生长的花。
乔夫人还想说点什么,老夫人先呵斥:“荷年!”
见老夫人不帮着她,反帮外人呵斥她,乔夫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胸口起伏更重了几分。
老夫人询问绣娘:“可量完了?”
绣娘答:“量、量完了。”
老夫人给了台阶:“桑桑也累了,我房里还放着支老山参,你太瘦,拿去补补身子。”
乔夫人不赞同地看向老夫人。
恰是此时,门外小厮疾步跑来通传:“老夫人,燕卫来人。”
老夫人疲惫道:“怎么,又要搜查?”
小厮答:“应当是。”
“桑桑先回去罢,燕卫粗鲁,莫叫他们吓着你,那老山参,改日祖母吩咐人给你送去。”老夫人抬眼对乔桑雀道。
乔夫人偃旗息鼓,乔桑雀自也不会纠缠。
然就在她颔首正要带灵俏离开时,乔夫人忽又开口:“桑桑,伯母曾经与你说的那件事,别忘了。”
乔桑雀脚步轻顿,旋即“嗯”了声,快步离开。
从老夫人院中离开后,乔桑雀去了乔雪沁院中。
在乔雪沁院中没那么多波折,绣娘很快就量好尺寸。乔桑雀差车夫将绣娘送回布坊,自己则留在乔家。李钺对乔雪沁那般上心,燕卫来乔家搜查,他恐要担忧乔雪沁安危,她留下好有个照应。
这是乔桑雀第一回在乔家碰见燕卫搜查,站在院墙一角,听得到几墙之隔外乒乓响起的兵戈声。
乔桑雀不由想,何舟尘在燕卫当差,今日他是否来了乔府。
“夫人,乔夫人口中所说何事?”灵俏在耳畔问起,她语气略微带些讥讽:“乔夫人有事相求,竟还是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其实不是有事相求,这是三年前的事。
乔桑雀面色淡了淡,想起那件事,手指下意识地收拢,但面对灵俏,她只道:“不过一件小事,无妨的。”
对这副说辞,灵俏半信半疑。
然不及她多想,燕卫推门而入。
燕卫前后搜查了大半个时辰,待到半个时辰后,见乔家没有什么事了,乔桑雀方才离开。
她也自然没有见到何舟尘。
只是在上马车后,徒然发现挂在车内一角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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