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赵元青准时带着书稿的下册去换出了柳铮和柳珠这对双胞胎。柳铮似乎被下了药,一直昏睡着,而柳珠则痴痴傻傻的,目光呆滞,一言不发。赵元青套好马车,带着幻姬和这对双胞胎姐匆匆妹离开幽篁岭。在城外与庄姑姑告别后,她缓缓驾车向淮州驶去。还没到山脚,后面便追上来了一匹马。
是张之蘅。
他放了自己的马,一跃跳上了赵元青的马车,坐在她身旁,目光紧紧盯着她。
“你利用我。”他冷冷开口。
赵元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被赶走了?”
他点了点头。
小小的马车竟然能挤五个人,赵元青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不算利用你,你心里清楚你去幽州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凭燕六,能使唤得动你吗?”
张之蘅露出一丝委屈的神情:“他说他是你男妾,我是你洗脚仆,我得听他的。”
“你别学他,不像。很恶心。”赵元青皱了皱眉,赶紧撇过头去。张之蘅竟然学燕椿和,真的好恶心。
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冷了下来,语气也变得生硬:“赵元青,我亦有松柏之节,你何忍辱我至此?”
“……”
幻姬在车厢里动了动,似乎想钻出来,却被赵元青喝止。她不耐烦地撇嘴,看了张之蘅一眼,伸出手:“……拿来。”
张之蘅一顿,低头从包袱里掏出一本话本,递给她,还不忘“好心”提醒:“在第三十七页,说完这句话后,他们就抱在一起了。”
“我看过。”不然她怎么会知道。
“捎我一程吧,到小盈洲。我就不计较了,她的事。”他懒散地靠在车厢的木板上,指了指车厢内。
“路上打尖住店,自己出银子,我不出。”赵元青目不斜视,缓缓提速。
张之蘅微阖双目,他有些困。他何止是被赶走,柳为君分明是借刀杀人。昨夜他几乎没合过眼,天快亮时才匆忙沐浴,洗去满身快干涸的血渍,赶路来找她。马都是现抢的。而她,却用那样的语气同他说话。他心中有些委屈,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左手小指,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和赵元青之间的姻缘是天定的,有些曲折也很正常。他只恨她不肯听话,不肯乖巧些。
可当她刚刚看那眼,伸出手时,又实在过于美好。
此刻竟有些复杂,只觉得恨又恨不得,爱又爱不得,杀又杀不得。
满心的矛盾和苦楚,却在幽州刚刚好的阳光下,被风吹得渐渐消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马车驾驶的很稳,他竟感到一丝难得的安心,沉沉地睡了过去。
赵元青冷冷一笑,眼睛盯着前方。四个人呼吸都平稳,里面睡了三个,外面睡了一个,只有她,苦哈哈地迎着阳光驾车,晒得眼睛都睁不开。
连想喝口水都没人管。若是茂茂在,绝不会让她吃这个苦。哪怕徒弟不懂事,也知道陪她聊天解闷。这几个人倒好,一个个睡得香甜。
她已经可以预料到这一路的悲惨——放马饮水、喂料什么的,肯定都是她的活。这几个人,一个都指望不上。
暮色渐沉时,赵元青实在渴得不行,一口水都没喝上。她单手控缰,试图去取水囊。马车碾过碎石,颠簸中,张之蘅歪倒过来,呼吸均匀绵长。
“?”赵元青震撼,为何他不朝外歪?朝外歪不就摔下去了?
她单手推醒他。张之蘅的脸被晒得微红,睁开眼时还带着一丝警惕,见到是她,才稍微松懈下来,声音喑哑地问:“作甚?”
“帮我拿一下水,给我水囊!”她低声道。
伸手一勾她腰间,把水囊放在靠外侧的手上晃了晃,盯着她不语。
“给我啊?”她眼睛盯着路,朝旁边伸出手。
“早晨走得匆忙,我没带水囊。”他缓缓开口,也学她低声讲道。
“关我屁事,快点拧开。”赵元青不耐烦地催促。
张之蘅冷冷一笑,拧开水囊,把水倒了个干净。
赵元青听到水声,慢慢停下马车,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她跳下车,从马背的革囊里取了水,慢慢饮下,又从包袱里拿出一节竹筒,装满水递给他。
张之蘅接过竹筒,一饮而尽,随后又递给她:“还要。”
赵元青看了他一眼,接过竹筒,重新装满水递给他。
他饮尽后,重新坐上马车,把竹筒放进自己的包袱里,坐好后望着她。赵元青低头取马草喂马,又给马喂了些水,重新坐上马车,扬鞭继续前行。
他垂眸问她:“生气了?我也该生气,你那样同我说话。”
她装作没听见,继续赶路。
晚上打尖住店,赵元青来回跑了三趟。她不好意思让幻姬出力,先去后院牵马入马厩,后又来回背柳铮和柳珠两趟,给她们喂水、喂流食。全安顿好后,她才匆匆吃了口饭,又连忙跑去后院喂马。不想,又见到了张之蘅。
他正在喂马。赵元青立刻转身要走,却被他喊住。
“赵元青,我不明白,你为何生气?明明你也不在乎我渴不渴。”
她回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送你去小盈洲,你不杀幻姬。”
说完,她转身离去。
张之蘅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刚出幽篁岭时,明明还好好的。她还朝他伸手,默许他乘车。就因为他把水倒掉了吗?可她当时说话,也很伤他的心啊。若是旁人那样同他讲话,那人早就死了。
他觉得心中有些烦闷。哪怕他做错了,赵元青可以同他说。可她还给他倒水喝,想必她是觉得自己错了。可她就是不理他。
为什么呢?
是在闹脾气吗?
可为什么呢?是因为什么呢?
他眉头微蹙,苦苦思索。喂完马后,他重新上楼,敲了敲她的房门,但里面没人,似乎她不在,没有烛火。
张之蘅又下楼,胡乱走着,找着,搜寻着。他的眼神带着深深的困惑和茫然,像是死了几百年、忘记过往的孤魂野鬼一样在外面游荡。
赵元青跑去几里外的小溪边洗了个澡,又取了油布铺在草上看星星。她深深遗憾茂茂不在,手闲不住,捏了几根蒹葭,编了两只小狗。她一路兴高采烈地拿着回去,正走在小路上时,忽然瞧见张之蘅像个鬼一样飘落在她面前。
他怔怔地望着她:“给我的吗?我不怪你,但你别不理我,行不行?”
他的鞋尖、衣角、发尾都沾着夜露,不知走了多久。缓缓伸手,欲接那两只小狗。
可赵元青避开了。
他指尖停在半空,略带茫然地问:“你还在生气?我不明白为什么。”
她也有点茫然:“我没生气啊。”
他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带了些笑意,继续伸出手去拿那两只看起来很廉价的小狗。
可赵元青又避开了。
他瞳孔微缩,望着她。
“不是给你的。”她退后一步,把那两只小狗藏在身后。
“是我今天做错了吗?”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他现在真的很想杀了赵元青。
她摇头:“没有,张之蘅,坐会吧?”
她拿出油布,铺在路旁的草上。
他抿了抿唇,腰背挺直,盘坐在油布上。
“你那个红线可能是被骗了,你别太在意。你今天也没错,是我的错,我不该图省事。”赵元青一边说,一边伸手薅了几根草,继续编着。她把小狗放在油布纸的边上,张之蘅盯着那两只小狗,只听进去了后一句。
“下次我不倒水了,我……我今天刚睡醒,有些神志不清,以为我还在垂云宗。”
赵元青笑道:“厉害,几句话引出一个引人落泪的故事。张之蘅,大家都有很悲惨的事,真正在意时是不会提的。”譬如她以前睡山洞。
他歪头看着她。
“我并没有过得不好,你把我想得太坏了。”
“你不用在意我的看法,这不重要。记得在幽篁岭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我觉得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他不解:“我并非完全慕强,不然我直接和燕宫音睡不就行了?”
赵元青噗嗤笑出声。
夏季草汁充沛,编不成型。赵元青把半成品小狗放到一旁,起身说道:“我言尽于此,你缠着我没用,我有最好的了。我们说过的,我送你到小盈洲,你不杀幻姬,你记得就行。”
她又捡起那两只编得好看的小狗,看向他。
“张之蘅,不用为别人改变,会有人觉得你好、喜欢你的。”
她转身离去。
张之蘅等她离去后,缓缓躺下,看着左手小指。她不在,他的红线就看不见了。他和她最近的距离,应该是在幽篁岭时,他被她轻轻地,温柔地碰了一下眼睫。她推他时不算,她有些用力,其实他当时及时卸力,背撞到墙上,有些痛。
赵元青讲的话,他其实都不太理解,她可能是误会他了。
有很多人喜欢他的,希望与他春风一度,甚至他得躲着。他也不需要改变什么,不需要有人觉得他好,也不需要有人喜欢他,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
但赵元青说她有最好的了。
他不信。
他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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