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青其实早就看见她了——柳珠。柳铮走到哪儿都带着她，这很合理。柳珠一直盯着自己看，也很合理。她从前就是这样，赵元青照顾过她一段时间。那时的柳珠眼珠子总是直愣愣的，瘦得像根竹竿，喂饭也喂不进去。赵元青本想躲开，可柳珠说的话让她的心猛地一颤，紧接着，她的脑袋像是僵住了，身体不受控制，被柳珠扑上来紧紧抱住。
柳珠的指甲死死掐进赵元青的后肩，赵元青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形容不上来。怀中的人突然用额头顶住她的锁骨，有水滴顺着她的衣服滑落。赵元青浑身血液凝固。
她低头，一点点扶起柳珠，怔怔地、仔细地望着她的眉眼，随后轻柔却坚决地推开她，面无表情地看向柳铮说道：“这不好笑。”
柳铮一愣，转头问柳珠：“姐，你不是说她能认出来吗？你怎么骗我？”
柳珠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可一想到这是她的元青妹妹，又忍了忍，噘着嘴含泪说道：“元青！是我！陈小圆！曾经住你隔壁的陈寡妇！”
这动作倒是有些像，小圆姐生气时也爱跺脚。
但……赵元青有些结巴地说道：“你、你们等一下，我……我明天去找你们。”说完，她迅速运起轻功，朝城门方向疾奔而去，速度快得惊人。
柳珠刚要追，却被她新认的好妹妹柳铮拉下来：“姐，咋整？”
柳珠恨恨地翻了个白眼，骂道：“能如何！明日再说。”说罢，她转身朝淅川走去，刚走两步又折回来，对着那个墓碑踢了一脚，才喊柳铮：“走，咱们先回去！你再同我说说那个……那个贱人！”
柳铮叹了口气，顶着肿脸慢慢跟在后面。姐姐有活力是挺好的，就是为人……有点记仇，表面一个样子，私下一个样子。
赵元青一路疾奔，入了淅川后踏上房檐，朝青园跑去。她一路跑回水榭，见燕椿和不在，又往书房跑。刚进书房，见燕椿和正与蘅春几人闲聊，她脚下一顿，转身又要往外走。
燕椿和脸色一沉，快步上前拉住她，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问道：“何事如此着急？”赵元青怎么吓成这样？唇色发白，额头还渗出了细汗。
她磕磕巴巴地指着外面，颠三倒四地说道：“茂、园、陈、她……活了……骗我……”
她越着急越说不清楚。
燕椿和轻轻拍着她，先看了一眼蘅春几人。燕六撇了撇嘴，他还想再看一会儿，但还是带着众人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燕椿和抱起她，放到软榻上，用帕子帮她擦脸。她抬头看着燕椿和的眼睛，又涌上些委屈，含着泪抽噎道：“柳铮、柳铮骗我，你把她赶走，我再也不想见到她。”柳铮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实在可恨！
燕椿和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一直在等，等陈小圆出现。如果她出现，就证明有规律可循，既然有规律，就可以破解。他就可以留下此刻哭得像小孩子一样的挚爱。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她渐渐止住委屈，渐渐明白过来，才温柔地吻去她睫边的泪珠。
赵元青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茂茂，不对，我瞧见过的，人死后不能成为鬼的，都只会化作尸体旁的精气魂魄，逐渐消散掉。”
“骨、心。”燕椿和把她安安稳稳地抱在胸口，轻抚着她的背，慢慢解释道：“元青，记得你给我讲过的石灵骨和木心吗？你说公孙氏算出陈小圆有它们。石灵骨张之蘅也有，这不稀奇，但木心是什么呢？”
“你同我讲过的，在琼州时，你第一次去客栈，客栈的牌子上挂着天、地、人。”
“我猜啊，是这样，天地人对应着——”
外面一声惊雷，狂风大作。燕椿和眯了眯眼，按着赵元青，冷笑一声：“这样说，陈小圆的木心，是你师父和张垂云梦寐以求的东西。你不必在意，你记得的，你答应我的，你不会离开我，我们会死在一起，对不对？”他轻轻地问。
赵元青不解地看着他：“你死的时候我和你一起死吗？你都安排好了吗？”她看起来不像是在生气，而是单纯地疑惑。
燕椿和望着她的眼睛，抵着她的额头说道：“没有，我想……想等你变的时候，我们再死掉。”
“可你年纪比我大很多，万一你……我还没死，也没变怎么办？一起吗？”她含糊地问，不想提那两个字。
他怨愤地说道：“你非要提我比你大做什么，又没大许多。”又捂住她的嘴，不许她反驳，才得意地说道：“我还没想好。但我做了一个非常大、非常漂亮的墓。”
“你……若是我快死了，你愿意陪着我吗？”他认真地问。
“愿意啊，咱们从前不是说过。这九州瞧着也不大，没准再过两年我就逛烦了。”她回答得很轻松。
“茂茂，我这样回答你会开心吗？”
他弯着眼睛点头说道：“开心！”
“好，到时候我会抱着你的，你不会害怕的，我会保护你的。你会一直这样开心的。”她认真地回答。
真美好啊，这样的誓言。燕椿和呆呆地想。
现在就算他很坏，她也不会不管他了。他其实……还瞒了她一些事情，只是现在不能说。因为他还没想明白该怎么办。如果她梦寐以求的自由和他相比，也会是他重要吗？
“元青，比如……比如这九州突然大出好几倍，但你还没看完，你也会陪着我吗？也会陪我一起死吗？”他有些急切地问。
“会啊，我在小盈洲的城外桃林时，虽然落英缤纷也很美，但是却觉得有点孤单，会想如果你也在的话就好了。但后来我们去小盈洲，你陪我去了那里，我才觉得那里景色十分圆满。”
燕椿和长舒一口气，紧紧抱着她撒娇道：“我信你，你可不能骗我的。”
她点头，老气横秋地唉声叹气道：“茂茂，你正常一些，我还是希望我们活得长些。还好你现在不算大，我们时间还很多。我可以多抱着你。”她伸出手搂着他。
燕椿和立刻小气地问道：“若是我变老了呢？不再好摸了呢？你现在只是迷恋我的□□！”
最后那句她实在反驳不了，但她从前真的不好色的，只能捡着前两句回答：“我分不清，但茂茂就是茂茂，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燕椿和满意了一些，低头问道：“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怪我对不对？”
赵元青十分大方地拍他肩膀道：“咱们之间的事情你做主，其他人你看着办，反正你别当恶人就行。”
“你快说说小圆姐的事情，真的是她吗？”她好奇地问道。
他有些不高兴，生气似的说道：“今日不许你去找她，明日我把她请过来，不许你去。”
她立刻愁眉苦脸：“明天在你前边给我腾几处房间吧，徒弟明日到，若是小圆姐，肯定也要住在前边的，宝儿姐也在淅川。”
燕椿和冷冷一笑：“巧了么不是，张之蘅也在淅川，今日递了拜帖找你。”
接着酸不拉几地又道：“韩沅也来了呢。”
赵元青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立刻抱着他装看不见。
他轻轻拍了一下她，含怨说道：“起来，我背你回去。”
她十分迅速地爬到他背上，捏了捏他。燕椿和被她捏得有些痒，忍笑骂道：“小色鬼。”
她枕在他肩膀上嘿嘿一笑：“我养出来的！凭什么不能摸啦！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你自己想想你刚出来时多瘦！你再看看如今！”
他懒得答她的胡言乱语，弯着眼看路，迈出书房随口问道：“今日席间有喜欢吃的吗？”
赵元青有些头疼，觉得累，最重要的是此刻她觉得很安全。人在安全的环境下，一放松就会涌上困意。她趴在他背上迷迷糊糊地答：“不记得了……但有一个你爱吃的，那个流心的红色果子。我瞧你……瞧你多吃了两口。”
他含笑心忖，当时席间只见她吃得飞快，还以为她没瞧见。但她此刻趴在他身后，小孩子一样，声音都软了下来，可可爱爱的。
“那个做起来很麻烦的，前边有腌渍好的，你可别做。我想吃了自己会去拿。”他嘱咐她。
他感受到她胡乱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还是知道我斤两的，那个我看了，得手巧，我不会用针。”她强打精神搂着他说道：“要去洗一下再睡觉。”
燕椿和心疼她，低声问：“要不今日算了？”
赵元青立刻警醒：“什么算了？什么算了？本来我就没想，我之前坐地上，回来又被吓到出汗了而已。”
她就一点仅剩的名声，可得保住。
他暗暗冷笑，不想是吧？一路把她背到温泉中放下后说道：“我去换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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