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今年的雾尤其浓，正午的太阳都压不进雾中，只有四周水汽深入人的鼻腔，肺腑，黏在皮肤上形成了类似油膜一样的东西。马的鬃毛凝着大颗细密水珠。缰绳在掌心里打滑，赵元青不得不把皮绳在腕上多缠两圈。
刚行了半日，雾水已经完全渗进麻布袖口，沿着小臂蚯蚓似的往下爬，四周灰白一片，也没有行人。
这种情况是肯定不能策马的，只能慢慢让马走，她侧头问燕椿和道：“还好吗？”
她实在没想到，燕椿和竟然要去蛟肠谷，而且他准备了席子，瞧着不像是当日来回的模样。
他点头。
“再走……一个时辰差不多会到。”
这和她从前去蛟肠谷的入口不一样，不过她并未多问，反而问道：“还好吗？”
燕椿和的衣襟，额发全湿透了，他脸倒不算很红，神情恹恹的，看起来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又行了约一个时辰，二人越走越偏，灰白的雾甚至有些开始发幽蓝，四周逐渐荒凉，树木愈发奇形怪状。这环境瞧着十分诡异，燕椿和勒马后翻身下马长吁一口气说道：“到了。”
赵元青也下马，先摸了摸他的脸，低声说：“你去歇会，我拿东西。云州这季节毒虫多，我把马栓好撒好药咱们再走。”
他点头，抱着她撒了会娇才退到一旁。
她拎下行囊后找了片略微开阔些的地方，栓好马，留够马草，又细细在四周撒了圈药，回身走向燕椿和。
二人在周身撒了药粉后朝谷内走去，之前她去的蛟肠谷是窄口，那谷口也就约二人宽，入内后像从瓶口到瓶肚一样，就略微宽阔些。
这里更窄，只能容纳一个人侧身通过，赵元青先进去的，她刚一入内就被熏得睁不开眼，这谷内也不知是为何，十分腥。
她总去琼州码头，平日里的死鱼死虾发臭的味道闻过不知多少，几乎脑内第一反应这谷内死了成千上百条鱼。
她立刻退出去皱着眉说道：“茂茂，里面太腥了，你受不了。”
燕椿和一怔：“腥？不是香？”
“腥，雾气几乎不流动，气味全部锁死在里面了。”
他表情先是茫然一瞬，随即立刻严肃道：“元青，我们得进去。你等我一下。”
赵元青看他跑到四周树丛旁折了些韧草编成了两个戴在脸上的面具，她有些惊讶，不知道他还有这个手艺。
“香嫦草，我写过的。你记得吗？”他递给她一个，自己把那个面具戴在脸上。
自然记得，燕椿和当时化名游方君，写云州这个小州写了整整一本书，香嫦者，云州异草也，传为美人含香精魄所化。其茎如碧玉簪，叶似鲛绡裁，蕊藏七窍，隐合璇玑，吐氤氲之气，若美人呵兰，七日不绝。
“真是美人所化吗？”
燕椿和沉默一瞬，不自在说道：“我编的，当时年少，喜欢故作高深，名字是我乱起的。”
她忍笑连忙带上面具说道：“我进去再看看，不腥再喊你。”
赵元青带着香嫦面具重新侧身入内嗅了嗅，高声喊道：“茂茂，进来罢，不腥了。”
燕椿和也矮身侧着通过，他先四周打量一圈，上次来……应该是至少百年年前的事情了，但那时这里四处草木繁盛，谷内异香，白雾缥缈如仙境，绝不如今日一样，藤蔓自树上垂落如悬尸。暗紫色茎干布满疣状凸起，渗出枯黄黏液。
可云州的雾没散，这是为何？
“你走我后面。”赵元青拉着他唤出和青剑，周围立刻清朗起来，似乎雾气都褪去许多，她干脆拉着燕椿和贴近她。
“这剑还挺神奇的。”她沾沾自喜道。
他瞥眼说道：“先天之物。尽得水木之气，自然克制这雾。”
“……你知道它是什么？”她一愣。
“不知道，只知道这些。你叫它和青剑委屈它了。”
燕椿和刚说完，青绿色和水青色剑芒大盛，似乎赞同他的话一般。
赵元青当看不见，反正就叫这个。
有了和青剑似乎顺利许多，一些藤蔓自动避绕开，她在前面开路，燕椿和紧挨着她，太闷太热，二人走得十分艰难。
赵元青对这些很得心应手，她外放罡气，神魂逐渐外扩，一只手提剑把一些老树的虬枝砍断，及腰高的不知名植物压伏以辟路，剑不好用，但她力气大。
突然，她停住脚步，仔细盯着前方的树，那树外貌其实并不突兀，和谷内其他树没区别，雾太大，她只能隐约瞧见那树的一些枝节，她停是因为蛇。
她的神魂感知到那树上盘着许多蛇，这一路的蛇都特别多，但那颗树上的数量多到数不清。
燕椿和贴着她问到：“哪里不对吗？”
“……茂茂，你觉不觉得这蛟肠谷蛇特别多？前面那颗树上，盘了好几百条。而且有一条应该有妖丹。”她给他大概指了指方位。
他点点头：“这里就是蛇多，待会你就知道了。我们避过它们。”
赵元青换个方向重新辟路，没走一会又停下，指着上边说道：“大概三丈洞内，不知是什么，带皮毛的小兽，也有妖丹。”
他回：“猿猴？”
“……还真是，好像有长尾巴。”她继续朝前走。
燕椿和望了眼周围环境，最后看向前边的赵元青，沉重的心略微轻松些，心中好笑道如此荒僻奇诡之处都能被元青说得跟野游似的，好似她在就什么都不用愁，日日都是好时光一样。
他又朝前贴了贴，略微用力地握紧她的手。
“好神奇啊茂茂，我瞧见个大蝴蝶，可怪了，红色的，长着人脸一样，被我打走了。”她没回头，捏了捏他的手。
燕椿和一滞，连忙问道：“可有碰到它的鳞粉？”
“没有啊。我瞧见了，它飞的时候鳞粉是粉色的，还挺好看。你认识吗？”赵元青轻轻松松地答道。
“颜绛血蝶，俗称画皮妖，沾肤则肌理溃烂如桃花，灼痛难挡。”他刚松口气，突然感觉她放开他的手，执剑好似在听着什么。
可四周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鸟鸣都没有，雾气让眼前所见之处全部凝滞，因为没有风，连树叶的婆娑声都没有，燕椿和此时才发现如果赵元青不说话，这里是如此寂静。
赵元青动了。
她倒提剑一剑竖插进土中，剑身没入只留剑柄，燕椿和没看清，她脱手剑后抱起他借剑柄力纵身上树把他放到树上后匆匆留下句“撒些药粉别下来”又再次跃下拔出剑，横挥后跃跳至半空又是一剑没入只留剑柄。
剑锋破土的刹那，她胳膊、腰肢如弓弦绷紧，。和青剑没入地底时激起的不是尘土，而是一股淡蓝色的血液和一节红色脊壳。
燕椿和只听到她声音问到：“茂茂，在土中长长的东西是什么啊？”
“……蚯蚓，蜈蚣，马陆。都很长。你闭气，有毒的。”他抓紧树干高喊。
“有壳的，红红的，我觉得是蜈蚣。”赵元青高喊完，又追过去一剑刺入地下，现在的距离离燕椿和有些远，是非常好的距离，她又能照顾到他，又不至于波及他。
这一剑是为挑起地下这东西，她刚刚已经挑飞那蜈蚣的一节壳，有一些淡蓝色的血液溅出，那血液染在和青剑上逐渐变为灰褐色。
她这次用了全力一剑刺入，却刺了个空。蜈蚣朝更深层的土壤内钻下去了，和青剑长不过三尺二寸，够不着。
她收剑不再恋战朝燕椿和所在的树走了几步，突然沉下脸看着右前方，原来那蜈蚣并没走，而是绕了一圈，它的目标也不是她，是奔着燕椿和去的。
赵元青掐诀唤剑直入地下，自己踩着剑柄纵身跃起，欲抱起他离开树木。
“咚——”撞在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上，她几乎懵然地捂着头看了眼他，身子从半空中快速滑落，足尖只得在半空中迅速翻转登树，稳住身形后提起和青剑再次杀向已从土内跃出的蜈蚣。
燕椿和茫然一瞬，连忙跃下高喊：“元青，它感知不到我的，你不必管我。”
赵元青感觉自己额头热胀酸痛，应该是肿了，闭气横剑劈过后，蜈蚣颚钳追咬上和青剑，它身上红的惊人，流动的红甲泛着血光一样，百足刮得地面泥泞飞溅，那黑泥还有一些三四寸的蜈蚣被它带的飞出纷纷挥舞着颚钳啃咬而上，她继续用力，蜈蚣的颚钳不敌震裂，突然喷出一阵黄雾，赵元青闭眼继续劈过，她感觉好像没什么事，随即又睁眼，果然，黄雾被罡气挡下，而随着一阵轰然的落地声音，蜈蚣已劈成两节。
她低头一看，有些小蜈蚣的颚钳死死地卡在她的衣服上，她一一捏掉甩开。
燕椿和连忙跑到她身边仔细查看她的额头，又低头望了望她已经被腐蚀的衣衫，最后望了望被片成两节，淡蓝色血液流了一地的蜈蚣一顿，呆呆望她道：“元青，你额头……肿了。”
赵元青默不作声地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鼓包，叹了口气。
和青剑也是因为那个门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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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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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云州的蛟肠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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