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心渊底的同心花海尚未在记忆中褪色，洛梅儿握着镜心草走出渊口时，迎面撞上的便是满场死寂。
琅環路上的仙家们三三两两地聚着，昆仑墟的仙子正用帕子擦拭法器上的血污，蜀山道长在清点弟子人数，唯有降灾阁方向的人群自动让出一片空地，所有目光都像淬了冰的箭，齐刷刷射向她手中那株莹白的草。
“那不是……镜心草？”有人低低惊呼，语气里的难以置信几乎要溢出来。
“怎么会是她？降灾阁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徒弟？”
“听说她是第一次参加魂会，连像样的术法都没露过，怎么可能第一个从噬心渊出来？”
议论声像潮水般漫过来，洛梅儿下意识地往沈墨芊身边靠了靠。师父的玄青色衣袖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带着安抚的力道，可洛梅儿能感觉到，那衣袖下的手也在紧张。
“肃静！”
昆墟阁主殷天正的声音如洪钟般响起，镇岳剑往地上重重一顿，剑鸣震得众人耳膜发疼。他缓步走到洛梅儿面前，铜铃大的眼睛盯着她手中的镜心草，眉头拧成了疙瘩。
“此草确是噬心渊所产，可你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凭什么能在三日内寻到？”
洛梅儿攥紧了镜心草，叶片上的辉光映着她发白的脸：“凭我守住了本心。”
“本心？”殷天正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她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那里还残留着混沌之气的黑痕。
“我看是有人暗中相助吧？青若妖王，你说呢？”
众人的目光瞬间转向站在人群后的青若。
她依旧穿着玄色纱袍，发间的冷香与周遭的仙家气息格格不入，闻言只是淡淡挑眉：“昆墟阁的试炼，何时需要向妖族解释规则了？”
“你！”殷天正被噎得说不出话，转而看向沈墨芊，“沈阁主，你的弟子怕是不合规矩吧？”
沈墨芊上前一步：“殷阁主此言差矣。魂会规则只说‘三日内寻到镜心草者过关’，可没说不准谁先找到。”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还是说，昆墟阁连胜负都输不起了？”
昆仑墟的长老连忙打圆场：“沈阁主息怒，殷阁主也是担心有人徇私……”
“我没有！”
洛梅儿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她举起手中的镜心草，叶片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流转，映出无数细碎的画面。
“这株草能照见人心，若我有半分不诚，它早就枯萎了。”
话音刚落，镜心草突然发出柔和的光，将她周身笼罩。那些质疑的目光在光芒中渐渐软化，连殷天正的脸色都缓和了几分。
“既如此，便按规则算你过关。”他拂袖转身，声音里仍带着不甘，“休整一日，明日卯时，昆墟阁藏书楼开启第二关试炼。”
人群散去时，洛梅儿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议论：
“听说降灾阁的影法与苏之上仙同源……”
“你看她掌心的光，像不像传闻中苏之的辉白魂气？”
她下意识地攥紧手心，沈墨芊却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跟我回去。”
桃花坞的卧房里，沈墨芊将自己关在药庐整整一个时辰。
洛梅儿坐在窗边，看着青若送来的茶羹渐渐凉透，心里像压着块石头。她知道师父在生气，可她不明白，找到镜心草明明是好事，为什么师父的眼神里只有恐惧。
“吱呀”一声，药庐的门开了。
沈墨芊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出来，眼底的红血丝比昨日更重：“把这个喝了。”
洛梅儿接过药碗，一股刺鼻的苦涩味直冲鼻腔：“这是……”
“敛魂汤，能压住你体内的辉白魂气。”沈墨芊的声音冷冰冰的，“明日去了藏书楼，少说话，少动手，跟着大部队走就行。”
“可试炼规则说要找混沌之气的克制之法……”
“那是他们的事，与你无关！”
沈墨芊厉声打断，药碗重重磕在桌上，褐色的药汁溅出来，在青石板上晕开丑陋的痕迹，“你只要记住，你是洛梅儿，不是什么苏之转世，更不要碰任何与千年前有关的东西！”
洛梅儿看着师父近乎失控的模样，突然想起噬心渊底那株假的镜心草。
原来最害怕她记起过往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一直护着她的师父。
那一夜，洛梅儿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总有半枚银环在眼前晃，银环上的黑珠里，奎的红衣身影与苏之的白衣身影反复重叠，最后都化作青若在朱雀墓前流泪的脸。
次日卯时，昆墟阁藏书楼前已是人山人海。
这座通体由白玉砌成的楼阁直插云霄，檐角挂着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越的声响，据说那是用当年封印战中牺牲的仙家法器熔铸而成，能镇住书楼里的戾气。
“第二关试炼规则听好！”
殷天正站在藏书楼前的高台上，镇岳剑指向楼门。
“书楼内设有七十二道机关，藏有万卷古籍。你们要找的‘混沌之气克制之法’，就藏在其中某一卷里。三个时辰内找到者，由老夫亲自判定优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洛梅儿时，带着明显的审视。
“记住，书楼内禁止使用攻击性术法，违者直接淘汰。”
楼门缓缓打开的瞬间，一股厚重的墨香扑面而来，混杂着陈旧纸张特有的霉味。各派弟子鱼贯而入，洛梅儿跟着人流走进藏书楼，抬头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无数书架如石林般矗立，直抵楼顶，每一层都有浮空的木梯相连，梯上刻满了流转的符文，显然是某种护书结界。
“分头行动。”
沈墨芊低声嘱咐，将一本秘录悄悄塞进她袖里。
“拿着这个，遇到机关就翻第三十七页，里面有破解之法。”
“师父，我想去东边看看。”
洛梅儿指着最东侧的书架，那里的古籍看起来最为陈旧，灰尘在晨光中飞舞，像是从未有人动过。
沈墨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别跑太远，遇到危险就捏碎传讯符。”
洛梅儿点头，转身走向东侧书架。刚走没几步，就感觉到一道熟悉的目光落在背上。
她回头，看到青若混在妖族弟子中，正用口型对她说：
“夹层。”
心脏猛地一跳，她快步走到无人的角落，将刚才翻开。这是一本线装古籍，纸张泛黄发脆，第三十七页确实记载着几种基础的机关破解术，可当她按青若的提示，捏住书脊轻轻一掰时，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书脊内侧竟弹出一个暗格。
暗格里藏着的，是一张泛黄的羊皮纸。
洛梅儿展开方才沈墨芊递给她的羊皮纸，呼吸瞬间屏住了。
纸上画着复杂的阵图，边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正是手札里提到过的“七情净化阵”。阵图中央画着七个圆圈，分别写着“喜、怒、哀、惧、爱、恶、欲”，圆圈之间用金线连接，却在最中心的位置断了线，旁边用朱笔写着一行字：
“需狐族月魂草为引，方可成阵。”
“月魂草……”
洛梅儿喃喃自语，突然想起手札里“青若偷了狐族的月魂草给我疗伤”那句记载。
原来苏之当年没能完成这个阵图，就是因为缺了月魂草。
就在这时，书架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头顶的浮空木梯发出“嘎吱”的声响，无数古籍从架上坠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洛梅儿下意识地将羊皮纸塞进袖中，抬头便看到一道黑影从书架顶端掠过，带起的劲风将书页吹得漫天飞舞。
“是机关启动了！”
有人惊呼。
“大家小心！”
洛梅儿这才发现，四周的书架正在缓缓移动，形成一个个闭合的牢笼。她所在的角落被三排书架围住，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只有头顶的木梯还连着外面。
“看来有人不想让你拿到这个阵图。”
青若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洛梅儿抬头，看到她正站在木梯上，玄色纱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大小的机关钥：
“要帮忙吗？”
“你怎么进来的？”
洛梅儿惊讶地问，按规则妖族弟子应该在另一侧区域。
青若轻笑一声，将机关钥抛给她：“昆墟阁的机关，还是千年前我帮着设计的，你说我怎么进来的？”
她跃下木梯，落在洛梅儿身边，目光扫过她鼓鼓的袖口。
“找到了？”
洛梅儿点头，刚要把阵图拿出来，就听到外面传来殷天正的声音：
“都聚到中央展台！老夫有发现！”
两人对视一眼，顺着木梯爬上二楼。刚走到回廊，洛梅儿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中央展台周围围满了人，沈墨芊站在展台边，脸色苍白如纸，而展台上铺着的，正是她刚才塞进袖中的羊皮纸！
“这是……苏之的七情净化阵？”有长老失声惊呼：“传闻不是说早就失传了吗？”
殷天正拿起羊皮纸，目光如炬地扫过人群：
“此阵图是在降灾阁弟子洛梅儿的书架旁发现的。沈阁主，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苏之上仙的秘宝会在你徒弟手里吗？”
沈墨芊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洛梅儿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刚要上前承认，就被青若轻轻拉住。对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不只是阵图。”
殷天正突然话锋一转，镇岳剑指向洛梅儿。
“老夫刚才在监控结界里看到，此女身上有辉白魂气，与苏之上仙当年净化混沌之气时的魂力一模一样！”
这句话像炸雷般在人群中炸开。
“辉白魂气？那不是苏之上仙独有的吗？”
“难道她真的是苏之转世？”
“可苏之的元神不是早就散了吗……”
洛梅儿的手心全是冷汗。
她看着殷天正手中的阵图，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个陷阱。
有人故意把阵图放在她的书架旁，就是为了引她出来，再借辉白魂气的事栽赃她是苏之转世。
“一派胡言！”
沈墨芊终于回过神：“我徒弟的魂力是我亲手教的，怎么可能是苏之转世？殷阁主，你拿出证据来！”
“证据？”殷天正冷笑一声，镇岳剑突然指向洛梅儿的眉心。
“让老夫探一探她的神识便知！”
剑光袭来的瞬间，一道身影突然挡在洛梅儿面前。
青若的浅蓝狐火在指尖燃起，与镇岳剑的金光碰撞，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殷阁主想动狐族护着的人，问过我手里的兵符吗？”
她抬手一挥，一枚刻着九尾狐图案的青铜令牌在空中展开，令牌上的符文亮起时，藏书楼外传来整齐的甲胄声。
显然是狐族的军队已经包围了昆墟阁。
“你敢威胁老夫？”
殷天正的脸色铁青，周身的魂力暴涨。
“就凭你区区狐族？”
“加上我降灾阁呢？”
沈墨芊的声音带着决绝，她站到青若身边，玄色影法与浅蓝狐火形成奇妙的呼应。
“谁敢动我徒弟，先踏过我的尸体！”
三方势力瞬间僵持。
仙家们的法器齐齐出鞘，妖族的妖气弥漫在空气中，藏书楼里的古籍被魂力震得哗哗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血流成河。
洛梅儿站在两人身后，心脏像被攥紧了。她看着沈墨芊染血的绷带，看着青若指尖未愈的伤口，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千年前苏之与奎的恩怨，凭什么要让她们来偿还？
“都住手！”
她猛地喊道，声音在嘈杂中异常清晰。
“我不是苏之转世，这阵图是我从师父的书里找到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洛梅儿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拿出那本秘录，将暗格展示给众人看：“这是苏之未完成的阵图，师父只是替她保管而已。至于辉白魂气……”
她看向青若，对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或许只是巧合。”
殷天正显然不信，刚要再说什么，藏书楼西侧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黑色的火焰从书架后窜起，瞬间吞噬了整排古籍，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还有一种熟悉的腥甜。
是奎的妖气！
“不好！”青若脸色骤变，“是奎的残魂！”
众人纷纷冲向西侧，洛梅儿也跟着跑过去。只见原本存放封印战卷宗的区域已化作火海，无数珍贵的古籍在火焰中卷曲、燃烧，那些记载着千年前真相的纸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灰烬。
“快灭火！”
殷天正嘶吼着祭出镇岳剑，金光浇在黑色火焰上，却只让火势更旺。
洛梅儿在混乱中看到一页纸从火中飘出，纸上画着模糊的红衣剪影，正是奎的模样。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指尖触到纸页的瞬间，一股灼痛传来。
那页纸像烙铁般烫在她的手心，留下一个清晰的银环印记，与奎左耳的银环一模一样！
她痛呼出声，掌心的印记发出红光，与体内的辉白魂气激烈对抗。
“梅儿！”
沈墨芊和青若同时冲过来，一个用影法护住她的经脉，一个用狐火驱散纸上的妖气。
就在这时，洛梅儿的神识里突然涌入一段画面：奎跪在噬心渊底，将半枚银环埋入土中，对虚空说“苏之，等我找到你，我们再种一渊的同心花”。
画面消散时，她清楚地看到，奎埋下的银环，与她手心的印记完全吻合。
“原来……”
洛梅儿喃喃自语，终于明白了什么。
火焰渐渐被扑灭，藏书楼西侧已烧成一片废墟。殷天正看着满地的灰烬，心疼得浑身发抖：“那些都是孤本！是记载封印战的孤本啊！”
洛梅儿摊开手心，那页红衣剪影已经烧成了灰烬，只有银环印记还在隐隐发烫。她看向青若，对方眼中的凝重已经说明了一切。
奎的残魂潜入这里，不是为了破坏试炼，是为了销毁她与苏之的过往。
“现在可以说了吗？”
洛梅儿突然看向沈墨芊，声音异常平静。
“月魂草在哪里？”
沈墨芊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比纸还白：“梅儿，你……”
“苏之的七情净化阵需要月魂草为引，对不对？”
洛梅儿的目光扫过青若，对方轻轻点头。
“奎的残魂越来越强，泽兰碑的封印迟早会彻底破碎。我们不能再逃避了。”
“你想干什么？”沈墨芊的声音带着绝望，“你想重蹈苏之的覆辙吗？”
“我不想重蹈谁的覆辙，我只想守住现在。”洛梅儿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守住桃花坞的槐花，守住师父的药庐，守住……”
她顿了顿，不自觉看向青若。
“守住该守住的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