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处理完伤口,又吃过肉,几人围坐在一起,像之前的每一个晚上,修整自己的武器,绿叶安安静静地烤着肉,鲜少抬头。
“对了。”石水正磨着刀,忽然想起什么,“那天我们走之后你们……”怎么逃走的?
虽然只说了一半,剩下的大家都清楚,但十分尴尬的是,没人搭理石水。
“诶!”石水有点儿受打击,幽怨地看着两人,小声嘀咕,“好歹我还借了把石刀给你们呢。”
“全部杀死。”山这才回答。
“全部?”石水不太相信,“就你们几个?”
“……”山不说话,淡淡瞥一眼石水,放下手中的东西,掀开脚踝上的兽皮,丢进一边的石锅里淘了淘,拧干贴回去。
“你在干什么?”石水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
“没看清?”山反问,他检查了一遍打磨好的骨刀,确认没问题放在一边,朝旁边的林森伸手要来一把小刀,林森身上各种‘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很多,自己一个人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出来。
“……”石水被哽住,瞪着两人的亲密互动,憋了半天,假装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猜我刚才回来的时候遇见了谁?”
“……”山头也不抬。
石水不满地啧了一声,继续使坏,“你猜他刚才从你山洞里出来遇到了谁?”
听见这话,山终于有了反应,他把手中打磨好的小刀还给了林森,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林森,而后者,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对方。
石水一下子来劲儿,使劲儿地偷瞄两人,就等着看好戏。
林森被盯得受不了,不得以抬头,他手上动作不停,环看一圈,最后吐出两个字,“治疗。”
“什么?”石水比山反应还大,林森只是眼神点了一点山的脚踝。
“早干嘛去了。”石水无语。
“……”
“行行行,懒得管你们,随便吧。”石水翻了个白眼,发誓不再招惹对面两个脑子有病的人。
林森却像是忽然良心发现,开始慢悠悠解释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从山洞出来,遇到……”说到这里林森就卡主,他并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停顿半天,挑了个标志事件,“大雨,晚上,和你打架。”
“大舌?”山试探着说出对方的名字,林森也知道是不是,朝埋头苦干的石水和红果看了一眼,两人没有反应,那就是大舌。
他朝山点了一下头。
“然后呢?”山追问。
“他抓住我的胳膊,石水和红果过来就放开了。”林森捻着重点说,剩下的内容丢给山自己去想象,而山沉默了半晌,最后只说了句‘知道了’。
短暂的闲聊结束,几人继续各自手中的工作,又过去一二十分钟,林森检查完最后一个小玩意儿,繁忙的一天终于结束。
“你……忙完了吗?”
他刚想起身,听见这道弱弱的询问,止住动作看向说话的人。
“我……”和林森对视,绿叶忍不住紧张,她强装镇静,递上手中已经熟透的烤肉,“我是绿草的阿达,谢谢你之前救了绿草。”
“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谢谢你。”
“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
绿叶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两只手高举手里着木棍,几乎不敢和林森对视。
“不用。”
听见林森的话,绿叶猛地抬头,急忙解释,“你拿着吧,干净的,我的肉没有别人多,也没有别人好,但是我…我很会烤肉,味道一定很好……”
“不用。”林森淡淡重复,起身站定,顿了半秒又补充道,“绿草很好。”
说完就朝着石床走去。
“我……”绿叶愣住,呆呆地看着林森的背影,回过神,一滴眼泪从眼眶滑落,她喃喃了几句谢谢,低头咬住手中表皮焦脆的烤肉。
刚包扎好不久,伤口其实没有什么可看的,林森扒了扒引流芯,没看见有积液渗出来,又检查检查了包扎,依旧没有异常,他暂时不想回到火堆边,只能装作有事地和月搭话。
“不用喂水了。”林森说。
“啊。”月自言自语似得重复,“不用喂水了?”
“嗯。”林森点头,已经喂了好几个小时,足够了。
“那……”月抓住自己兽皮下摆,不确定地问,“我还要做什么?”
还要做什么?林森倒是想说,到是想一箩筐地给几人交代清楚,奈和条件不允许。
“一会儿你看着。”林森这样回答,“休息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月没在坚持,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石床边。
林森则从墙角拿起自己之前带来的石板和石头,回到火堆前,月也过来坐下,就在林森旁边,她手捧着一个石碗,里面装着一把干枯的看不出原样的野菜,一块儿拳头大小的生肉,以及两把小小的石刀。
“你帮我切肉吧。”月对绿叶说,两人原本商量轮流照顾大河的,现在大河不需要喂水了,月知道绿叶在山洞里会有些不自在,主动提出来。
说着,她递给绿叶一把小刀,绿叶感激地接过,两人对着石碗埋头切起肉,一边,石水和红果休息够了,继续折腾蜂巢。
山洞里只剩下火子燃烧的噼啪声,万籁俱静的夜里,显得山洞更加安谧。
林森抱着石板,脑子里一个个不成型的念头闪过,他特地取来石板的初衷是更好地和月或者其他人沟通往后照看大河的事宜,毕竟他不可能真的等对方痊愈再回去,但现在,真到要画点儿什么的时候,一时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甚至他都不确定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他有必要再给月或者其他人仔细交代那些或许不会发生的事项吗?
似乎没必要,大河的情况很稳定,原始人生命的坚韧再次刷新了林森认识,他们似乎真的是野生的猛兽,只要给一点水,一点肉,流逝的生命力就能迅速回归。
那么,他还需要为大河做什么?
林森重新思考这个问题,几番纠结权衡,得出结论。
事情大可以最简化,接下来他们要做的,是及时给大河更换浸润的引流芯和被污染的蜂蜜和敷料,直至对方伤口结痂。
但怎么做到及时,怎么告诉月他们什么程度需要更换?
答案也很简单,演示一遍就可以,原始人并不傻,普遍有着和普通人一样的模仿能力,思考能力,学习能力,这一点,他并不担心。
至于演示多少次,得看一会儿第一次的效果。
想清楚前后关系,林森把压在双腿上的石板放到一边,距离下一次更换包扎还有一段时间,他无所事事地观察起四周,目光自然落在月和绿叶身上。
他鲜少仔细观察这里人的外貌,就算是虫一或者猛这样同进同出一个多月的人,猛地回忆,他们的脸在林森脑子里也是模糊的。
无他,这里人的辨识度实在不高。
他们身材普遍结实,肤色很深,兽皮样式颜色大差不差,就连发型,也跟复制粘贴似的。
说起来,林森脑海里形象最清晰,远远一个身影就能辨认出的,只有山,对方是他对大山部落,对这个野蛮社会的第一印象。
“怎么了?”林森正神游天外,被熟悉的声音召回来,转头看见侧着脸的山,神情格外平和。
“嗯?”林森疑惑地哼了一声,山不说话,林森自己也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没什么。”林森这样说。
不这样说还能怎么说?总不能说我觉得你长得挺帅的吧,况且,他也不知道原始人有没有美丑的概念,或者说他们判定美丑的标准是什么,这个话题他们聊不到一块儿去。
见林森不想说,山主动转移了话题,“你明天回去?”
闻言,林森迅速把什么美什么丑的抛在脑后,思考了两秒钟,认真回答道,“嗯。”
演示一次两次就够,早上不走,下午也该走了。
“早上?”山继续问,男人反常地追问,林森忍不住侧目。
山也不含糊,直接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外出捕猎,早上可以送你。”
听清楚这话,林森好一会儿没出声,他看着山,有些震惊,更多的是疑惑,转念一想,似乎也没问题,他们好歹已经算是半个生死之交了。
可话虽这么说,林森还是没有立马答应下来,一是几次三番接受山无条件的好意,他有些难为情,二是山说送他,总不会是脱离队伍一个人送,如果是整个捕猎队都一起去大湖,说实话林森有些抗拒。
这有种误入狼群的危机感。
但他一个人,也确实不安全。
这件事还需要考虑。
林森沉默了半晌,商量着地说,“我再想想。”
“嗯。”山点头,没再说话。
下半夜,山洞里几人几乎没再交流,月和绿叶配合着煮好肉汤,在林森的建议下加了少量的蜂蜜解腻,不知道是不是起了作用,大河终于喝了几口肉汤。
月激动得快要流眼泪,看着林森的目光满是感激,林森表现得很淡定。。
到了凌晨,林森再次检查了大河的伤口,摸着润湿的布带,他示意月过来,山几人也靠近。
林森让开位置,让月闻了闻浸入积液后有些腥臭的引流芯,说道,“这样不可以。”
“那现在要换掉吗?”月立马反应过来,林森点头,他在月的炯炯目光下拆开了布带,女人注意到林森特殊的包扎方法,主动开口。
“这个东西。”她指着布带,“这样做才可以吗?”
“嗯。”林森点头,“一会儿告诉你。”
“好好好。”月连连点头。
拆下的布带需要洗干净消毒才能用,林森把湿漉漉的布带递给一边的绿叶,手指分别指了两口石锅,一口装着温水,一口的水正在火堆上沸腾。
“我知道,刚才看你做过了。”绿叶先是一怔,反应过来立马双手接过布带,咧嘴对林森笑了一下,林森继续为月演示。
接下来是冲洗蜂蜜,这个步骤没有太多讲究,足够耐心和仔细就可以,山几人轮流倒水,进出了三四次,伤口彻底冲洗干净。
等绿叶的布带烘烤干,林森放慢速度给几人展示了八字包扎法,月拿了根木棍和之前的兽皮带在一边模拟操作,很快就熟悉掌握。
第一次更换包扎结束,时间也很晚了。
几人一起留在了山洞,因为猎人们第二天要外出捕猎,月和绿叶坚持守夜,几人围着火堆睡下。
睡之前,林森转向了山,两人隔着不过两尺的距离,林森轻声说:
“明天早上一起。”
“嗯。”山同样低声回答,看起来毫不意外,林森莫名有些不好意思,转身平躺,不一会儿就睡过去。
*
“怎么还不睡?”小溪翻身,看见侧躺着悄悄摆弄骨哨的绿草,小声道。
“不用你管。”绿草闷闷不乐道。
“他会回来的。”小溪安慰道,绿草从虫一回到山洞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起,情绪就一直不好。
“我知道。”绿草丝毫没被安慰到。
“那你怎么了?”小溪追问,绿草瞥了小野人一眼,又纠结了半天,把声音压得更低,“你想你的阿达了吗?”
绿草不说还好,一说,小溪的表情也变得不对,他愣愣地看着绿草,半晌才轻轻点了一下头。
“你觉得他会遇见我的阿达吗?”
“不知道。”
“那你觉得我阿达会找他吗?”
“不知道。”
小溪一问三不知,绿草本就忧郁的心情变得更糟糕,盯着对面呆呆傻傻的小野人看了半晌,他问出了自己想了半个晚上的问题,“你觉得寒季结束我们会去哪里?”
听见这个问题,小溪瞪大了眼睛,支吾了半天,磕磕巴巴地开口,“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绿草不死心地追问。
“我要睡了。”小溪僵硬地转移了话题,翻身不再理会绿草。
“诶!”绿草伸手推了几把小溪,旁边忽然有人翻身,他被吓了一跳,只能做了罢。
一夜无梦。
天色微明,林森被细小的动静惊醒,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山洞顶倏地起身,和刚坐起的山对上眼。
“……”简单一个对视,林森脑子清醒过来。
火堆持续燃烧一晚,山洞暖烘烘的,山只看了林森一眼就继续自己的动作,一旁的石水和红果已经开始检查装备,林森被无声催促着,加快了收拾速度。
不过三分钟,几人收拾好,绿叶和月目送一行人离开,出了山洞口,林森最后看一眼石床上的大河,还有他小腿上的布带,放下兽皮。
这个时间,月亮还完整地悬在一座山头上,日光已经出来,黑洞洞的夜空变成了藏青色,在几人闷头下山的过程中,转为灰白。
来到广场上,山和林森一出现,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一个晚上过去,猎人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现在看着林森的目光,一个赛一个复杂
林森头也不抬,跟着山钻进人群,没走几步就停下来。
“什么意思?”停留的队伍里,有人语气不善地问。
“他要回去,和我们一起。”山解释。
“凭什么?祭司同意了吗?”那人不满,话锋忽然一转,“除非他把他那个东西送给我们。”
“大河情况已经稳定。”山话落,四周空气都安静了一瞬间,话里的意思,谁都清楚。
“你……”猎人语塞。
“人到齐了吗?”山移开目光,沉着眼把队伍扫了一遍,“走。”
这一次,没有人再有异议,队伍默认朝着大湖的方向前进,最开始,还有两三只队伍在他们左右,半小时后,林森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队伍里,山走在最后,林森倒数第二,队伍很安静,除了踩雪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其中,稍微短促的一道,来自他身后穿了踏雪板的山,始终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林森默默数着时间,整整过去了两个小时,一行人有惊无险地抵达大湖周围。
林森看见了大湖的一角,却没看见上面有人的踪影,松了一口气。
大山部落的人不知道林森的山洞具体在哪儿,只知道在大湖周围,除了山。
随着队伍朝着隐匿在积雪中的山洞越来越远,林森停下脚步,身后的踩雪声也停了下来,他回头,快步走到山跟前,看着沉默的男人,分明想说些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前方队伍察觉到异样,整个停下,纷纷回头看着雪地里两人。
“我……”林森皱起眉,却被男人接下来的动作打断。
山把回到手里没几天的石刀塞到林森怀里,林森胳膊底下还夹着石板和包裹,两只手像爪子一样把骨刀按在胸口,感受着沉甸甸的重量,他腾出一只手把骨刀推回去。
“不用,我不需要这个。”林森拒绝,不容分说地取下腰间的望远镜,火折子,甚至骨哨,一股脑塞给山。
山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过,林森看着望远镜被男人牢牢抓在手心,莫名生出一股轻快的感受,像一个密闭许久,沉闷的水泥房间突然换上了透明的玻璃窗户和透气纱窗。
明亮,踏实。
“走了。”林森迈开脚,和山擦肩而过时胳膊又被不轻不重地握住。
“寒季结束,你要去那里?”山轻声说。
“嗯?”这个问题问得毫无缘由,林森没反应过来。
“等我,先不要走。”不等林森回答,山又说,话落,林森更茫然,但看见男人眼中前所未有的认真,他鬼使神差地点下了头。
下一秒,男人高大的身躯覆下,隔着厚实的兽皮,林森感觉胸口被轻撞了一下。
“走了。”山在林森耳边说,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林森怔愣在原地,看着山的背影,嘴唇颤抖了几下,还是没有叫出对方的名字,随着队伍再次起身,他也彻底收回目光。
短暂的相遇结束,之后的两个月,他们再也没有见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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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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