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林森答应得这么爽快,大河甚至怀疑林森根本就没听清楚自己那一大串究竟说了什么,不过关系,有人会替他记得。
“欢迎加入。”大河笑了,眼底却闪过一抹苦涩。
“嗯。”林森很平静,他没有错过男人眼中的情绪,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
余光里男人裤腿干瘪,他不久就不会再是大山部落的族长了,猎人礼也不会再站在高台上。
男人眼中落寞转瞬即逝,转而挑起其他话题。
山洞里他没有见识过的小玩意儿。
渔网捕鱼的原理。
他曾经教给月的包扎方法。
……
男人问起,林森也没有保留,像当初对山那样,一一仔细给大河介绍,所有人都听得认真,时间悄然流逝,凌晨时分,几个小野人再也熬不住,挤在一起躺下睡着了。
“你想什么时候……”大河看过小野人,稍微压低了些声音,“回去。”
“明早。”林森回答,什么时候去都一样,没必要拖,况且,暖季来临,野兽出没愈加频繁,山洞这边渐渐不再安全。
“嗯,一起。”大河说,并不意外林森决定。
结束了今晚的最后一个话题,大河原地躺下,他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后半截几乎是在强撑,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林森也已经很疲惫,但仍然弯腰坐在地上,脑袋泄力垂在□□,良久才抬头,看向对面仍旧看着他的花雨众人。
他只是匆匆看了眼他们的态度,没有征求他们任何意见就答应大河,他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愿意。
他们和他不一样,他对大山部落没有感情,也就没有恨,他们刚好相反。
“你们……”林森说,不知道怎么措辞。
“你去哪里我就哪里。”虫一率先回答,朝夕相处几个月,林森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你愿意去大山部落我们就去大山部落,你要是哪天想要离开我们也会跟着你。”
“是,你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花雨连忙附和,其他人也全都认真看着林森。
林森一一看过所有人,抿着嘴,同样认真地点了下下巴。
这时候,刚睡下不久的大河忽然翻身,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林森看过去,恰好发现山正在看自己。
——什么事?林森眼神询问,没想到刚问完,山就收回目光。
今晚上林森说了太多话,脑子都变得迟钝,实在没精力再像以往一样下意识去揣摩男人的一举一动。
他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山看了好一会儿,眼皮蓦地耷拉,人也跟着躺下。
一夜无梦,林森睁开眼时恍惚以为自己才刚闭眼,他坐起身,发现山洞已经大变样。
火堆前只剩下他还有几个酣睡的小野人,其余人正在山洞走来走去,收拾整理行李,甚至刻意放轻了动作,见他醒来,只是朝他淡淡一笑。
林森被笑得剩下那点儿瞌睡也不见了,利落起身,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从哪里插进人群。
“睡得好吗?”大河放下手里的东西,主动朝林森走近。
“……”林森看着男人,明明听懂男人说的每一个词,连起来却不敢相信里面意思,迟迟没有作答。
大河笑了,丝毫不介意林森的沉默,反而开起玩笑,“你一直没什么表情是听不懂我们的话吧?昨晚上我说那些你听懂了吗?你不会不用听人说话就能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吧?”
“……”林森无语,绕过男人,走到墙角收拾自己东西。
“诶!”大河在背后干笑一声,他眼皮都没动一下。
所有的公共物品山洞的人都收拾妥当了,林森的倒是没人动,所幸东西不是很多,三两下就收拾完毕。
中途,三个小野人被吵醒了,见状十分懂事,一句话也不多问,立马加入队伍。
赶在和平常出山洞捕猎差不多的时间,林森推开木门,率先出去守在木门一侧,把控着木门不让它摇晃。
小野人,花雨众人,虫一几人,最后是山和大河,所有人一个接一个的钻出,身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杂物,直到山出了山洞,林森最后看一眼因为腾空而变得有些陌生的山洞,利落合上木门。
又是明媚的晴天,吱嘎一声,他的第一个寒季结束了。
“走吧。”山出声叫醒了有些出神的林森,林森才发觉自己站在空地上盯着对面山巅上明晃晃,圆滚滚的太阳走了神。
“嗯。”林森没有看山,迈开步子走到山身前,才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了眼面色如常的男人,转过身。
这感觉有些奇妙,以前他总是走在山身后的那一个,不过这整整一个寒季,他都主动走在虫一几人前面,刚才他却停下来,抵抗了几个月以来的习惯下意识想要山走在前面。
前面后面,一个简单的位置,没什么意义可言。
林森埋头往前走,这样想着,心头却模模糊糊感受到什么东西在涌动,一直来到大湖上,脚下的路变得平坦,他有意放慢了脚步,静静等了一会儿,身后的踩雪声没有靠近,他停下来。
须臾,山走到了他的旁边,隐隐发堵的胸口瞬间舒畅,林森迈开腿。
他们不用再一前一后的走了,他不是曾经那个需要走在人后的奴隶,也不是需要用尚未成熟的肩膀扛起责任的‘首领’。
他是猎人,和山一样的猎人。
“怎么了?”身侧山忽然说话,林森侧过头看着对方,反问道,“你昨晚上看我,为什么?”
“……”山沉默,林森没有着急要回答,看了看前面的路,确定短距离内不会踩到乌甲凿的冰窟,转头继续看男人。
“你变了很多。”好一阵过去,山终于回答。
林森没想到山的回答这么朴素,怔了一下,迅速说,“你也是。”
这是实话,山变了很多,可以说除了那双眼睛,没有没变的。
“嗯。”山嗯一声,林森看着对方,总觉得对方眼里还有话没尽,又往前方瞥了一眼,保持脖子扭转的弧度不变。
“你不高兴。”
“……”闻言,林森目光微闪。
“但是刚才,高兴了。”山放慢了语速,“为什么不高兴?为什么高兴?”
“……”
不是我问你吗?林森在心中诽谤一句,没有说话,开始思考男人的问题。
为什么不高兴,为什么高兴,答案都很简单。
他昨晚很累,疲于应对大河,对自己的选择存着犹豫,不清楚山洞众人的想法,怎么高兴。
沉沉睡了一觉,大河态度热络,阳光很好,事情进展顺利,所有人表现自然适应,怎么不高兴。
林森以为男人知道这些,太久没见生疏了?
林森许久没说话,山中途向前看了眼路,一行人就要穿过大湖,爬上山坡,翻过山坳接着又有起伏的群山,更别说等回到大山部落,这之后,他们恐怕难有像现在一样并排着说话的机会了。
“生气了吗?”山问,之前的两个问题一下子被掀过。
“嗯?”林森没听懂‘生气’这个词,他现在少有听见完全陌生的词语了,但冷不丁还是能遇见一两个。
“生气。”山重复。
“……”
山停下来,林森同时停下了脚步。
“你昨天没有和我说话,不看我。”
“我说‘等我’,但是……”山顿住了,没继续往下说,重复第一个问题,“我没有遵守约定,生气了?”
换个人估计已经听不懂山前言不搭后语地在说什么了,偏偏林森在对方说出‘等我’两个字就明白了所有。
沉思了半响,他发现自己说不出‘没有’这个回答。
那天关上木门那一刻,他心头却是生出过一点埋怨,不过立马就被其他事情盖过。
“对不起。”山不知道林森有没有听懂了自己的话,兀自往下说。
“寒季结束后的交换日我们会离开大山部落,我原本想带着你,你可以交换有用的东西,或者找到其他部落。”
“但是我没有想到黑林部落会入侵。”
“现在……”只说到这里,山停下来,剩下的林森知道,不用他说。
两人在大湖上站定,男人说完,他们都沉默了,队伍渐渐走远,两人逐渐落下了不少。
“之前生气,现在不生气了。”好一会儿,林森出了声,并不熟练地使用刚才学到的新词,那怕其实还没有完全明白它的含义。
“我知道了。”林森说,“我不生气。”
冬日的阳光从两人侧边落下,在林森高挺鼻梁的一侧打下一片小阴影,另一边,他的眼睛被澄澈的日光浸润着,棕到发黑的瞳仁上繁复的花纹清晰可见,比最清亮的琥珀还要漂亮。
年轻的猎人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比太阳还干净纯粹。
——我不生气。
山看着林森,脑子破天荒地空白了一瞬。
“谢谢。”他轻声说,眼神还没有恢复清明,显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林森因为山的反应也有点儿懵,没有立刻回应对方的话。
“你们在干什么!”天边忽然传来一道呼喊,两人骤然回神,齐齐瞥向声音传来的方位,看见大河一只手叉着腰,
“跟上!”
两人对视,慌不忙地迈开步子,默契加快速度。
林森一边快走,一边回过味山刚才说了什么,快速回复了一声‘不谢’。
“嗯?”
“嗯?”林森脚下一顿,没去看山。
“嗯。”山反应过来。
踏上山坡,两人自觉恢复了一前一后的前进方式,之后一直到大山部落,他们没有再单独说上一句话。
因为队伍里有小孩和老人,队伍花费了比一般情况多三分之一的时间才抵达大山部落,所有人无形松一口气。
部落大半的人都不在,山谷里静悄悄的,一行人发出的动静不小,山坡上的山洞有人出来,一个接着一个。
林森往前走了走,把自己隐匿在十几个人里,假装看不见那些炽热的目光,穿过广场中央又快走了十几分钟,队伍停下来,眼前是一个林森眼熟的地方,祭司山洞。
月这时候刚好掀开兽皮出来,看见众人,又见人群中的林森,眼眶里瞬间迸出眼泪。
大河快步上前拥住月,月闭上眼睛,让眼眶里的眼泪淌干净,再次看向林森,眼中的期冀和感动几乎让林森误以为两人很熟,至少一方对另一方了解的很深。
他有些不自在,一个身影适时上前挡住了月的视线。
月整理整理了情绪,放开大河,抹掉脸上的眼泪,咧嘴笑了,“进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月具体喊得是谁。
“进。”林森说,意思明显多了,他知道花雨几人现在肯定不想离开他,反正祭司山洞宽敞,不过等众人进去,林森才发现自己想得简单了。
祭司山洞是宽敞,但横七竖八到处躺着人,十几个人一进来山洞顿时变得逼仄。
月站在中间,表情有些尴尬,不知道是因为狭小的空间还是山洞里的一团糟。
山洞里除了病人,月,还有月找来的帮手,不多,只有两个,见林森进来,那两人一下子站起,看着林森的眼神不算和善。
林森懒得理会,垂眼打量地上的人。
山洞弥漫着说不清的怪味,地上的人都盖着兽皮,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统统都有,有的脸色发白,有的发红,有的脸上抹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血糊糊泥泞一片。
情况比预想的复杂,林森蹲下来,手还没伸出去就忽然闻到一股恶心气味,他低头,看见正下方有一摊不知名液体,也是那股气味的来源。
他倏地起身远离了那气味,环看地上的人一圈,发现几乎所有人面前都有这样的痕迹。
林森:“……”
“地上的东西处理干净。”林森转头对身后的人说道,众人没有犹豫,立马在山洞里分散开。
“水,兽皮,小刀,绳子……”林森继续说,罗列着自己可能的东西。
时间已过正午,他需要在日落之前把山洞清理出来。
随着林森的指挥,山洞里除了不省人事的伤员,所有人都动起来,忙碌有序地在山洞里进进出出。
林森偶尔往外看,看见山洞口又有人聚拢,已经见怪不怪。
中途,发生了一件小插曲,跟着大人们帮忙的绿草碰上了闻讯赶来的绿叶,母子两人抱在一起狠狠哭了一场,末了一起加入队伍。
林森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他这时候刚注意到山洞石床上躺着一个人,走近,差点儿被上面的人吓一跳。
他想去试探对方是否还有气,伸手半天也落不下,最后还是离开了石床边。
一整个下午,林森没有停下来喝一口水,连大河和山什么时候悄然离开了都不知道,夜幕降临,山洞里渐渐平息。
山折回来,不过这次带了其他人,众人一踏进,山洞变化立马缓缓在他们面前铺开。
十几个病号按照不同的症状分别安置在山洞几边,脑袋旁分别放着数个石碗或者石桶,里面按情况装着清水,盐水,温水等,山洞基本没了异味,代价是地面活生生被削掉了一层。
另外,山洞里多余的杂物全部被转移到了洞外,中央正燃烧着旺盛的火堆,里头柴的摆放也十分整齐。
林森蹲在墙角,正盯着某个人脸上可怖的烧伤无从下手,见猎人们进来,眼皮都懒得动一下,直到猎人们围上来,十分没有眼力劲儿得把他的光遮了个干净。
他放下骨刀站起来,对上熟悉的双眼,一下子就泄了力,任由自己在他面前长呼了一口气。
“累了?”
“嗯。”林森点头。
“吃肉。”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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