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带着寒意，裹着水汽扑在脸上，人瞬间清醒不少，林森裹了裹兽皮，沿着山洞的小路朝河边走。
小路两旁还残留着前几天插过火把留下的木桩，周围散着黑漆漆的碎木炭，两旁是挂着水珠的青草，偶尔还有几块或光滑圆润，或有棱有角的石头，全部干干净净的，清澈又透亮。
一路来到广场，中央的高台已经被连日的大火熏烤成了黑炭，他昨天看见有人提着水桶从早上刷到晚上，看来没什么效果。
时间还早，广场上空无一人，林森继续往前，来到河岸，看见岸边蹲了几个人，正在河里折腾着什么，时不时侧头和旁边人说笑，丝毫没有注意到林森的靠近。
视角原因，他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看见他们手里的东西，倒是被冷风吹起一片鸡皮疙瘩，搓搓胳膊，独自朝上游去，不久就来到一个熟悉的水潭。
盯着水光粼粼的河边，林森思绪有些飘远，他已经快小半年没泡进水里好好搓搓澡了，都是用打湿的兽皮擦拭，现在看着这清澈见底的河水，林森感觉全身都开始发痒。
他踩着鹅卵石往前走了一段，让清水浸过脚踝，静静感受了一会儿，利索地原路返回。
水很凉，要是想下河洗澡，估计还要等一段时间。
从水潭离开，林森沿着熟悉的山路往山上走，他原来不知道，自己对这条路能有这么熟悉，甚至记得经过几个山洞，转过几道弯，上过几道坎，就能看见山的洞口。
出乎意料的，山的洞口还盖着兽皮，从外往里，看不见山洞里一点景色，林森站在山洞口，抬手想掀兽皮进去，刚触上兽皮又停下来，盯着灰扑扑的兽皮帘出了一会儿神，还是放下胳膊转身离开。
又往上走，他路过一个狭长的露天的山洞，探头往里面看，没看见老人，回头看了看身后，再次抬脚往上，直到抵达可以将整个大山部落收在眼底的位置，终于停下来。
去年暖季，林森几乎每一次上山都会站在这里俯瞰大山部落，起伏的大山并不陡峭，两侧宽广的山坡包裹了中央平坦的空地，一条带着优雅弧度的河流从中穿过，阳光底下像一条白色的丝绸将两侧山坡相连。
寒季尾巴还没有完全消失，山坡上暗沉沉的，等再过一段时间，草木复苏，艳阳高照，蓝天和云朵相伴，虫鸟相鸣到傍晚，那景色才是真的美，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再看见了。
清早起来爬了道山，林森回到山洞时心情姣好，并且整整持续了一个白天。
下午，林森正在山洞捣鼓新的玩意，小野人像往常一样窜进来，身后还拉着一个熟面孔。
看见两个小野人背着光一前一后地向自己奔来，林森一阵恍惚，等回神，小野人已经来到他跟前，两张稚嫩的脸在他眼前清晰。
百叶快速朝林森一瞥，没想到和林森对视上，唰地埋头，盯着自己脚尖。
“你还记得他吗？”绿草大声地朝林森喊，惹得旁边的月往几人这边看了看，笑着收回目光。
“嗯。”林森说完，就看见百叶蓦地抬头看过来，满眼震惊还有喜悦。
“看吧！”绿草洋洋得意起来，朝百叶摇了摇脑袋，“我就说他一定记得！”
“你还记得我啊……”百叶没有理绿草，盯着林森喃喃道。
“记得。”林森回答，百叶表情倏地变得不自在，挠挠脑袋又扯了扯兽皮，最后憋出来个‘好久不见’。
“嗯。”林森回答，低头不再理会两个小野人。
百叶一懵，反而因为林森这熟悉的冷淡态度和放松了些，两个小野人像以前一样，站在林森身旁看着他捣鼓手里的东西，等看得无聊，时间也差不多了，绿草兴冲冲地邀请林森。
“捕猎队要回来了！我们去广场吧！”
林森手上动作一顿，头也不抬，“不去。”
“走吧走吧！”绿草早就料到林森这反应，熟稔地央求，“山他们这几天带回来好多猎物，堆成小山了，我们去看看吧！”
“……”林森不为所动。
“去迟了就分不到好的肉了！”
“……”年轻的猎人依旧沉默，他的肉有人送过来，他不着急。
“求你了求你了！你都好久没和我们一起出去了！”绿草走到林森旁边蹭着林森肩膀，百叶目瞪口呆，定在原地动也不动，月不说话，抿着嘴在旁边偷笑。
“就一会儿！”
“分完肉就回来。””
“出去走走，你都在山洞坐一天了！”
“走嘛走嘛！”
“求你了～”
小野人是打定主意要把林森逼出山洞，不留余力地求人，无皮没脸地贴在林森后背，嘴里哇啦哇啦说个不停。
“走。”林森实在被小野人烦得不行，冷着脸站起来，绿草满意了，笑嘻嘻地要去拉林森的手，被林森嫌弃地躲开，他也不恼怒，转身朝百叶眨眨眼睛，嘚瑟得摇头甩尾。
要换从前，百叶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但是现在，他呆呆看着两人“亲密”的动作，不知道作何反应。
林森不知道绿草的小动作，他站起来后径直去了山洞角落自己存放行李的地方，从中翻出一把小弓，折回来递到百叶的面前。
“啊！”绿草尖叫，“原来你是给他做的！”
“啊？”百叶懵了，意识到什么，眼睛瞪得浑圆。
“之前答应你。”林森说得是很久前和两个小野人的约定，他一直记得，不过那时候他们约定的是弓弩，远比他现在手中的弓难多了，但弓已经是他在忙碌之中抽空才做出来的。
“我说了！他什么都记得！”绿草举起背后的小弓，“你的这个是和我的一起做的，我就知道，我那时候就知道，他一直记得我们的约定。”
“我…你…”百叶语无伦次，眼里泛出泪花，“我不知道，我以为……以为你们……不会回来了。”
小野人说完，不可自抑地哭起来，仰头看着林森，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我阿达不让我去找你们，我出不去山洞……”
“我后来找了绿叶，他说绿草去找你了。”
“我以为你们回不来了！你之前来部落给大河族长治疗的时候我知道了……”
情绪压抑了太久，百叶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是我不敢去找你！我阿达病了，我要在山洞照顾他，我也不敢去找你！”
“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山洞回荡着小野人放纵的哭声，百叶泪水爬了满脸，抬着胳膊无措地蹭着脸上的眼泪，越哭越大声，背对着他们的地方，月挤了挤眼睛，把眼泪瞪回去。
“哭什么，我们都好好的！才不会死！你不知道他多厉害！”绿草看着百叶哭出来，先是愣在原地，反应过来立马上前替对方擦眼泪，一双脏兮兮的爪子胡乱在百叶脸上摸。
“都跟你说了他最厉害！我跟着他每天都吃肉！我还学会了很多厉害的东西！”
“什么？”百叶哭得厉害，百忙之中问道。
“好多东西呢！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绿草瞪眼。
“真的啊？”百叶吸着鼻涕，“我以为你骗我的呢。”
“谁骗你！都是真的。”
“奥……”
绿草眼泪还没迸出来就被百叶转移了注意力，大声解释自己之前的‘炫耀’都是真的。
林森静静在旁边看着两个小野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也不打扰，等小野人们终于想起他还在旁边，林森一把把小弓塞到百叶怀里，看着小野人吃惊又茫然的眼睛，语气平平道：
“我一直记得你，谢谢你记得我。”
说完，林森抬脚离开，也不管身后的小野人做何反应，等他走出山洞，背后才传来一身稚嫩的，包含的真情的呼喊，“谢谢你！我也一直记得你！”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林森慢慢悠悠赶到，太阳刚开始落山，红霞铺满了广场和中央的长河，林森没有急着进人群，而是在外围静静观察。
一个寒季过去，大山部落的人数没有太大的变化，白天太阳的余韵还在，人群里接近三分之一的人都光着上身，肉眼可见的瘦，肩头，后背，关节处凸出的骨头清晰可见。
可见即使没死人，他们过的也并不好。
但除了过度瘦弱的身体外，大山部落的族人精神还算不错，暖季开始这几天，猎人们带回来的猎物越来越多，吃了几顿饱饭，精神自然恢复不少。
随着大山部落捕猎队逐渐归来，人群渐渐嘈杂，兴奋地讨论着猎人们肩上手上的猎物，和之前食物丰富的暖季就没了什么不同。
林森无心再观察，顺着人群遥望的方向，看着大山部落一只只捕猎队在簇拥与欢呼中凯旋。
天色逐渐暗淡，最后一只队伍从远处山林中显露身影，随着一个个猎人扛着猎物走出，人群尖叫声一再拔高，等末尾的山出来，骤然达到了顶峰。
林森一直在搜索山的影子，听见这动静下意识看过去，就看见一片昏暗中，一个高大的人影走出，他单肩扛着只硕大的猛兽，带着股泰然的气势与威压，迈步走近沸腾的人群，肩头，野兽垂下头颅随着他的步伐无力摇摆，昭示着猎人在这场战斗中绝对的胜利。
“山！”
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句山的名字，顿时一呼百应，广场中央响起一道响彻山林的呐喊，众人高举着胳膊在空中挥舞，声音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人群自动开辟出一条道路，让最勇猛的战士通过。
林森耳膜被震得发颤，胸腔中难以描述的情绪迅速膨胀，他被定在原地，目光牢牢锁定在山身上。
山踏入小道，火光照射着他**的身体，仅仅几天，那些蕴含着磅礴力量的肌肉已经开始回归，一股鲜血从他扛着野兽的那只肩头蜿蜒淌下，横跨他整个身躯，火光照耀下好似一道血红的图腾，诡谲，神秘，令人心生畏惧。
林森皱起眉，澎湃的心情在看见山的浑身刺眼的鲜血后渐渐褪去，他站在人群的外围，只能看见山丢下猎物后随即拧了拧脖子，动作略微僵硬，看起来并不舒服。
受伤了？林森想，无意再去关注其他的东西，只是在众人肢体的缝隙中竭力观察山的情况，随着人流，慢慢朝高台靠近。
老祭司走后，大河代替了他分配的任务，而山则是分割，这是一个体力活，也要时刻注意大河给出的指示进行相应的调整，枯燥但又无法分神。
男人刀落，轻松宰断手腕粗细的骨头，忽地，他仿佛有所感应，看向人群，看见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手下一松，竟然失手没宰断手底的骨头，立马又补了一刀，将肉扔给大河，再看向人群，林森还在，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唔。”忽然和山对视上，林森脑袋一片空白，目光不自觉往下，看过对方血淋淋的胸膛，又倏地折回，两人目光短暂接触又默契分离。
这之后，大河能明显感觉到山砍肉的速度变快了，起初还奇怪，等看见人群中上前来领肉的林森，了然，咬牙也加快了速度。
拿到自己的肉林森顺着人流离开人群，却没有立刻离开广场，时间慢慢流逝，越来越多的人拿到肉离开，广场渐渐排空，等天色黑尽，只剩下还围在高台四周捡碎肉的人。
山切完肉，和大河简单处理好兽皮，擦干手上和身上的脏污，提着自己的部分大步朝林森走来。
“走。”山走近，只说了一个字，林森直直看着对方的肩膀，确认没有伤口，瞥了眼山身后大河。
“不用等他。”山毫无波动。
“嗯。”见此，林森也不坚持，两人并排着朝祭司山洞去，坐在火堆前架好肉了大河才回来，他脸上没什么对林森两人撂下他的埋怨，乐呵呵地挤到月旁边，把月挤得坐不稳了才不满意地看向众人。
“都没地儿去是吧？尤其是你石水，都没人欢迎你，还天天来。”
小小的火堆前团团围着快十个人，月，大河，花雨，乌甲，石水，红果，甚至绿草和百叶。
一个个一天天的，数代祭司山洞的地，从没有像这样夯实过。
“祭司山洞又不能天天来，以后就来不了了，我不得再感受感受。”石水假装没听懂大河的阴阳，满不在意道，接着就被大河吐了一颗骨头，骨头对准火堆，大河对着石水。
“本来就是。”石水嘀咕，不再多嘴。
吃过晚饭，一些人再也受不了大河幽怨的目光，自觉离开，一些留下来，静静守着火堆，显然都是在等什么。
大河瞪了厚脸皮的石水和被石水无辜牵连的红果一眼，转向乌甲，眼中犀利一闪而过，等到林森，转而变得平和。
“你知道我和月这几天为什么不会自己的山洞吗？”大河也不想再耽误时间，故作轻松道。
猛地听见这个问题，林森脑子里冒出来的是前一晚那个不着四六的猜测，不过还不等被无形拆穿的窘迫先出来，他看见旁边人的反应，立马意识到什么，眼盯着大河，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黑林部落的猎人在里面。”大河也不含糊。
闻言，林森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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