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锅气蒸腾，人声嘈杂。
最角落里靠墙的一桌，气氛凝重，阴云笼罩。
可能就笼在段熙的头上。他瞪着陆秉衡。
那一脚没使劲，踹在凳腿，陆秉衡端坐在椅子上，纹丝未动。
“滚。听不懂人话？”段熙重复道。
“你约的人呢？他还没来吗？”
陆秉衡不慌不忙，摘下口罩，一幅硬要拼桌的模样。
你不走我走。点的餐就当喂狗了。
段熙不再啰嗦。
陆秉衡也动作迅速，跟着站起，以身高优势，跨步挡在段熙面前。
“你要干嘛？想打架？”
段熙顿时又要骂骂咧咧，被陆秉衡一抬手直接打断。
“熙哥，好久不见。头发长了。”
段熙额前的发丝垂落，发梢几乎刺到上眼睫，陆秉衡用食指轻轻拨了一下。
俊脸上的舞台妆尚未擦卸，手腕轻抬，还扬起一缕若有似无的熟悉淡香水味。
段熙浑身一激灵，立刻拍掉了陆秉衡的手，嫌恶得像一个惊恐的直男。
“你别恶心我。快让开。”
陆秉衡没再阻拦，但在段熙擦身而过时，淡淡地问：“包帅的。对吧？”
“……？”
段熙走出两步，又缓缓倒退。
陆秉衡：“不满意么？我都不介意你货不对板。”
理直气壮的嚣张怒焰渐渐平息。
段熙还想回点什么，最终只能悻悻地闭嘴，重新落座。
炸串和砂锅被端上桌，横在两人之间。
陆秉衡又去拿了一个小碗，熟练地倒一点醋，加两勺辣，再舀了三鲜砂锅里的热汤，捞一筷子细粉丝，最后夹了两根绿叶菜盖在上面。
然后，他很自然地将小碗推到段熙手边。
段熙双手抱臂，没有动筷，如芒在背。
陆秉衡到底想怎样？
要翻旧账就赶紧说。没必要搞一通曾经的吃饭流程，彰显还记得他的口味，似乎在刻意提醒：我们处过对象，吃一锅，睡一床。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
段熙想起陆秉衡对腹肌照回了个微笑，忍不住嘴角一抽。
“嗯。”
“账号我注销了，不会再用了。如果给你惹过麻烦，我现在道歉。对不起啊。”
陆秉衡认真地盯着段熙，要知道亲耳听段熙道歉，比抢烫剧的一排一座都难。
他俩谈恋爱的时候，偶尔吵架，段熙自知理亏，也只会别扭地转移话题，不会爽快承认错误。
不过，陆秉衡也不意外段熙的转变。
近两年赛后采访，段熙明显成熟了，讲话委婉，会揽责，会维护新来的年轻队友。
“我没拿你照片骗过人。”
段熙不与陆秉衡对视，移开目光，垂眸看着那个小碗。
很不光彩。
在交友软件上开账号，放演员前男友的腹肌照去约。
二十岁的自己，脑回路可以如此清奇。
段熙不记得哪句话刺到了陆秉衡。
但仍旧能想起，陆秉衡突然一声不吭离开，只留了一句语音：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
段熙想回复怎么了，但被队友打断，放下手机去做事后，又忘了。
第二天，他就收到陆秉衡提分手的信息。
段熙很不理解，立即给陆秉衡发消息，问：为什么要分手，不是挺好的？
但一切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那时候SLG成绩好，一整年赛程基本全勤。段熙要飞国外打比赛，没精力再问。等他再看见陆秉衡的身影，是这位前男友上了文娱热搜，在音乐综艺崭露头角。
段熙翻出微信，又问陆秉衡：你是不是出轨了？？
陆秉衡回了一个句号，把段熙拉黑了。
大数据也有毛病，总给段熙推荐陆秉衡安利帖，陆秉衡cp领嗑，陆秉衡是直的吗，大学里好像有个女朋友。
段熙半夜惊坐起，反手就去同**友软件注册了一个号，昵称是Lu，头像是陆秉衡捧着咖啡，侧身微笑看镜头。主页放了一张在S市大平层公寓里弹钢琴的照片，附加几张暗糊糊的腹肌照。
私聊被挤爆了。
其实没几个人认识陆秉衡，大部分是被S市大平层吸引。
段熙觉得挺没意思，换了头像，删掉露脸的照片，就留了腹肌照。
“行了，就这样吧。”
段熙把小碗推还给陆秉衡。
二十岁心高气傲，搞不明白，非要陆秉衡讲清楚分手理由。
现在一转眼往三十岁奔了，段熙早就想通了。
陆秉衡需要能陪着弹钢琴，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人。
而他只会敲键盘，骂脏话，让基地爆炸。
人生道路早就岔开，性格也不合适，谈下去更加折磨。
但一码归一码。
被断崖式分手太毁心态了。
他只踹一脚骂两句也够有素质了。
段熙又指了指没动过的炸串，说：“我不吃了。你来巡演吗？如果回剧组住的酒店，可以打包带给你朋友尝尝。这家店好像还成网红店了。”
听见这颇有些讲究人情世故的话，陆秉衡深深地望着段熙，眼神复杂。
“干什么？有话直说。”
段熙被盯得鸡皮疙瘩冒起。
陆秉衡悠悠道：“你真的不太一样了。”
语气里埋着三分幽怨，三分惆怅，四分委屈悔恨。
埋太深了，段熙没听出来。
他以为陆秉衡在阴阳怪气他不如当年纯粹。
“滚。轮得到你讲我？你不也……”
话未说尽，段熙瞥了一眼陆秉衡。
刚才碰面，那抬手勾腕的动作。啧，纯情初恋也变情场老手了。
“不聊了。不耽误你夜生活，你还来得及找别人。”段熙说。
陆秉衡侧过脸咳嗽一声，说：“你真觉得我是随机划到你，给你发消息吗？”
这暗示宛如蜻蜓点水，陆秉衡很快就接着压低声音讲：“Bright，你是不是该回一下方经理的消息。”
段熙：“？”
突然夹起嗓子叫他ID，吓他一跳。
“你手机关机，俱乐部找不到人。方经理联系我，问你是不是回A市了，心情怎么样。”
段熙淡定地道：“别理他。他就是想套话。我跟他说了，气上头就冲动了，怎么处罚我都认。”
其实，他挥拳到最后收住了，没捶上去。但他揪住打野队友的衣领是实打实被转播了。
本来电竞这行业在一些人眼里还属于歪门邪道。他这一动手，不仅毁了个人形象，更是影响了俱乐部和联赛。罚轻了就对不住舆论。
陆秉衡继续交代：“我告诉他，我没和你碰面，分手后就没联系了。”
段熙嗯了一声，见陆秉衡不走，他也不再坚持挨饿，拿起一串牛里脊，咬下一口。
“方经理还跟我抱怨，你找好了正统亲家队，怎么不和他通气。对了，你现任是哪个战队的选手？”
陆秉衡拙劣铺垫，图穷匕见。
段熙差点噎住：“……什么东西？”
“网上已经快进到你始乱终弃了。”
陆秉衡发现段熙真是两天没上网，拿出手机，找出八卦总结帖，递给他看。
“加一下微信？我把链接发你，你慢慢欣赏。”陆秉衡佯装不经意地提议道。
段熙不回答。
陆秉衡：“……当我没说。”
沉默。
段熙一目十行扫视完了。
各路人脉瓜主纷纷开麦，一通捕风捉影，胡编乱造。事情是和他沾点边，但搅在一起，怎么看起来那么炸裂奇怪。
唯一有实锤的是他世界赛期间的训练量最少。因为对练和rank记录可查。
对于电子竞技来说，别的事都能先放放，但由于缺席训练，输了关键比赛，简直罪无可恕。
多数人喷他最多的还是这个问题。
段熙懒得澄清八卦，把手机还给陆秉衡，冷笑着反问：“你把我拉黑了，但你还留着我战队经理的微信？”
陆秉衡卡壳了一下，转动在剧场救失误接现挂练出来的脑子，诈道：“因为你给俱乐部填的紧急联系人还是我。”
“怎么不改成后面的对象？”
段熙毫无心眼，说：“我记得续合同签字就不错了，哪想到改那个。”
“哦。”陆秉衡悟了。
还真没有修改。
后面的人也不够资格作为紧急联系人。
而我，陆秉衡，还是存在于世界冠军电竞选手Bright合同附录页的男人。
想到这里，陆秉衡十分矜持，只稍感愉快，身体却似乎过于兴奋。他摸了摸胸口，心跳如擂鼓，悸动发颤。呼吸间，喉咙发痒，又开始咳嗽。
“怎么回事？你自己去倒点水喝。”
段熙轻飘飘地说着，又吃了一串五花肉。
“不妙。”陆秉衡又摸脖颈，再摸脑门，说，“我是不是发烧了？”
段熙立刻丢掉手里的竹签，站起倾身，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我靠，你好烫。”段熙惊讶道。
陆秉衡一愣，害羞道：“还行吧，一般般。我还没烫到能扛大剧场票房。”
段熙：“……”
他硬生生忍住了弹陆秉衡一个脑瓜崩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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