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杯白开水，寡淡无味，却又一天天过得飞快。每天早上七点，铁门准时打开，白大褂们推着推车进来，抽血，量体温，有时会给一片白色的药片，说是补充维生素。药片圆圆的，没什么味道，放在嘴里有点涩。我问过他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得到的回答永远是 "配合检查，很快就可以"，但这个 "很快" 到底是多久，谁也说不清。
芳姐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靠在墙上闭目养神，或者用指甲刮着墙上的霉斑。她的指甲缝里总是嵌着黑色的污垢，像永远洗不掉的阴影。她刮墙的声音很刺耳，"沙沙沙" 的，像老鼠在磨牙，但我知道，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打发时间，或者说，抵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直到第五天，住在斜对面床铺的女孩突然不见了，我才明白芳姐那句话的意思。
那女孩叫小雅，才十六岁，据说是在街上卖花被抓进来的。她总爱唱一首跑调的民谣，"啦啦啦，风儿吹，花儿飞，飞到天涯海角去..." 声音细细的，像只小黄莺，虽然跑调，却给这死寂的地方带来了一点生气。她还会折纸，用我们吃饭剩下的纸巾，折成小小的纸船、纸鹤，偷偷塞给我一只，说 "纸船能载着我们出去"。
那天早上，白大褂们进来得比平时早，天刚蒙蒙亮，走廊里的灯还没关。小雅被带走的时候还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问是不是可以回家了，她妈妈还等着她回去吃饭呢。带走她的两个白大褂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架着她的胳膊往外走，她的拖鞋掉了一只，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
"她不会回来了。" 芳姐看着铁门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突然开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心里一沉，像被什么东西坠着："为什么？她不是说只是去做检查吗？"
"上周三带走的那个穿绿衣服的，还有上个月穿红裙子的，都没回来。" 芳姐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针眼的手，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他们说去做更详细的检查，其实..." 她顿了顿，指甲在墙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其实是没用了。"
"没用了是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有点发颤，指尖冰凉。
芳姐抬起头，脸上的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她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就是像苹果一样，烂了，不能吃了，就得扔掉。"
我胃里一阵翻腾，跑到墙角的马桶边干呕起来。胃酸灼烧着喉咙，火辣辣的，眼泪也跟着涌出来。小雅昨晚还分给我半块饼干，说她妈妈最喜欢她卖的向日葵，因为 "像太阳一样能照亮屋子"。她说等出去了，要送我一大束向日葵，祝我天天开心。可现在，她不在了，那半块饼干的味道还在舌尖，甜甜的，却带着苦涩。
"别吐了。" 芳姐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纸巾，上面还有点污渍，"小心被他们听见，有你好受的。"
我接过纸巾，擦了擦嘴，看见她手背上有块淤青，形状很规则，像被什么圆形的东西压过，边缘整整齐齐的。"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我忍不住问，声音还有点哽咽。
芳姐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那块淤青，动作很快，像是在遮掩什么秘密："没什么。" 她避开我的目光，看向窗外，那里只有一片灰色的墙，"就是有时候会带你去隔壁房间，躺到一张床上，绑住手脚，然后..." 她突然不说了，嘴唇抿得紧紧的，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浑身微微发抖。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变得格外警惕。白大褂们再来抽血的时候，我会假装害怕，把胳膊藏在身后，眼泪汪汪地说 "我怕疼"，他们也不强迫，只是在表格上多写几笔，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给的白色药片，我会趁他们不注意扔到马桶里冲掉，看着那小小的白色药片在水里打着旋儿消失，心里才稍微踏实点。芳姐说我这样做没用，"他们想给你灌，有的是办法"，但我总觉得，少进一点那些不明不白的东西，总是好的。
第十天早上，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推来抽血的推车，而是进来两个穿黑色制服的人，身材高大，面无表情，像两座铁塔。他们径直走到芳姐床边，架起她就往外走。芳姐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只是身体软软的，像没有骨头。但在经过我身边时，她飞快地塞给我一张小纸条，纸条很薄，边缘毛毛糙糙的，像是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然后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对你笑的人。"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中药的苦味。
我攥着那张纸条，手心全是汗，把它紧紧捏在掌心里，直到纸条变得皱巴巴的，沾染上我的体温。等铁门关上，发出 "咔哒" 一声锁上的声音，我才偷偷展开 —— 上面用指甲刻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他们在我们身上种东西。
种东西？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些针眼的地方已经结了痂，摸起来硬硬的，像小石子。右臂被激光打中的地方，也长出了新的皮肤，只是颜色比周围浅一些，像块补丁，偶尔会有点痒。
那天下午，白大褂们又来了，这次推车上放着的不是针管，而是几支更大的注射器，像小时候看医生给猪打针用的那种，里面装着淡黄色的液体，稠稠的，像蜂蜜。领头的还是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王医生，她微笑着说："周船，今天给你打一针营养剂，对你的身体有好处，能让你更有力气。"
我看着那支粗大的针头，针尖闪着寒光，突然想起芳姐胳膊上的淤青，还有她没说完的话，心里的恐惧像潮水般涌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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