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夏手臂搭在眼睛上，人已经醒来，但没急着起，为着许久没梦见的往事。
窗外又淅淅沥沥下着雨，穗城的早高峰一向拥挤，她踩着点走进办公室，带着水汽的发丝贴在脸庞有些碍事，随手拿了只笔在脑后挽起来。
挽发的技能是从贺远那学的，他把她按坐在妆台前，从背后俯身拥着她，说她一头青丝挽起来，随意又有韵味，像诗里的江南姑娘。
李洁走过来，提醒她下午年度策略案会议时间。
时夏再次过了遍方案，调整了下细节文案，确认所有视频链接都能顺畅播放。策略案陆陆续续做了有一个月，中途已经调整过几轮，今天的会议大概率是走个过场。
果然，结束后老板带着项目主创团队请甲方去日月草堂吃饭。
日月草堂是一间潮汕牛肉火锅餐厅，里面是新中式的装潢，包间里茶室、书房、餐厅一应俱全，从客厅出去是一个打理精致的古风小院。
一行人到了后先是泡茶，茶过三盏，才转移到餐桌入座，期间时夏老板还秀了一手书法，李洁私下跟她吐槽：“写的也就那样！”
吃饭的是个大圆桌，中间是枯山水布景，周围摆一圈菜，每人一个卡式炉，几个服务员排成一排站在角落。
数着点，时夏领着团队去主位敬酒。
悦海营销总李成看起来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手搭在她肩上拍了两下，没有放下去，“大家最近辛苦了，夏夏这次策略案写得很好，做文旅项目就是要有这样的水平，能想出好玩的东西。”
时夏忍着恶心，借倒酒的动作躲开，微笑着接话：“那得是李总高瞻远瞩指明方向，才给了团队发挥的机会。”
李总哈哈大笑，对着合道老板段总道：“看你手下的人，又会做事又会讲话，长这么漂亮，不知道以后便宜谁！”
段总笑着与他碰杯，“李总应该也认识，正兴的贺总，跟星淮也有很多合作。”
李总微微惊讶，看她的眼神变得清明，恢复成儒雅的样子，“正兴厉害呀，专做国字号央字号的项目，你这男朋友可了不得，有机会结识一下。”
时夏笑容不变，放低杯沿，“李总过奖。”
敬完一圈酒回到座位，时夏有些微醺的感觉，李洁凑上来问她：“你还好吗？刚刚看到没，一听到你男朋友是正兴的贺总，李总的脸色变得真快！”
时夏笑了笑，肩膀被拍过的地方，还有些不自然，“狐假虎威而已，悦海这群人真是烂到明面上了。”
“你看曹兴，今天可沉默了，不知道家事解决的怎么样。”李洁冲她努嘴。
时夏用余光去瞥，还是一副人模狗样的样子，想了下回道，“应该不会离，他们有两个孩子，听说他老婆有几年没工作了。”
两人聊了一会，吃完饭转战下半场，段总带着两个男同事去，时夏和李洁可以先撤了。
今天的饭局主要是年前招待甲方，维护关系，下面的内容段总从不安排女员工跟着。这是段总少有的人性光辉，他从不强迫女下属给甲方陪酒，宁愿花点钱找专业人员。
李洁拿上甲方的车钥匙，在后备箱放好东西，才让代驾开到餐厅门口。两人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互相交换了个默契的笑容。
第二天项目组不用上班，时夏给贺远发了消息，约他去爬山，她做了充足的准备，甚至把剩下的年假全用了。
今年的冷空气来得特别厉害，连穗城这个南方城市都冷得吓人。贺远姿态随意地站在楼下，穿了身黑色的冲锋衣，半长的黑发散乱，狭长的凤眼泛红，来来往往许多人盯着他。
等她上前，贺远把她手里的行李接过去，两人一起上车。
他今天开了一辆深蓝色的越野车，两人每次去户外都是开这辆。要爬的山在邻市，是一座未经开发的野山，在驴友中很出名的一条徒步线路上，一般只推荐给有多年户外经验和充足体力的人。
到了山脚停好车，两人再次查看背包，确认无误后开始行程。
南方的野山，蛇虫鼠蚁多且不说，一场雨后野草和树枝就能疯长，要仔细辨认才能看到路径。贺远走在前面开路，时夏跟在后面。
或许是想保持体力和呼吸节奏，谁都没有说话。沿途群山耸立，人在密林中行走堪称举步维艰，贺远最开始只在落差高的地方回头拉她一把，到了后面，简直是硬拉着她上去。
贺远很喜欢户外运动，经常和一群朋友约着徒步探险或者公路骑行。时夏很少参加，这是她第一次怕这种野山，以前她只爬过开发好的景区里面的山，爬一段累了就坐缆车或者观光车。
一直到夜里他们才登上山顶，时夏躺在地上不想再动，体力几次耗尽之后，不用等第二天，她已经感受到肌肉的酸胀感。
贺远找了个避风的位置扎好营，才过来把她抱进帐篷里面。
卡式炉上热水咕噜噜作响，贺远把带来的火锅底料、食材和面饼全丢里面，很快帐篷里弥漫起香气。两人吃完后简单洗漱了下，贺远给她按腿，“想跟我说什么，值得你做这么大的牺牲？以前没见你这么爱爬山。”
时夏没说话，攒了点力气仰头去亲他，得到他狂乱的回应。
手沿着纤细的腰线上去单手解开扣子揉弄，衣服凌乱散落，两个人动作都很急切。
毕竟是冬天，爬山出的汗早就被沿途冷风带走，但今晚，两人确确实实出了一身汗。
贺远长年进行户外运动，身体耐性和爆发力上佳，她好几次挨不住要过去，却每次在关键时刻被迫停下来，他总是这样，喜欢看她失控，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肯给她，也不允许她独自达到。
到最后时夏完全沉浸在**中，身体碰一下就止不住发抖，一边胡言乱语的哀求一边骂他混蛋。
贺远密密麻麻的吻着她，满头是汗，额角冒着青筋，忍得发痛，却还是想多再看看她，她失控的样子实在很美。
一晚上反复折腾，天亮了，时夏被抱出去看云海，厚厚地云海遮住一切，天地间只剩下她和贺远两个人，她靠在对方宽阔的胸膛上，问他：“太阳什么时候出来？”
贺远给她梳理完凌乱的发丝，以为她因为看不见山顶的风景沮丧，低头安抚地亲了下她额头，安慰道：“太阳一会儿出来。”
时夏没再说话，两人一直等到太阳出来，山顶上高山草甸不是最佳观赏时节，入目只有一片枯黄，身后是重重叠叠的大山，眼前云层散去，露出一望无际的海面。
太阳从海里跃出，那一片的水面与朝霞融为一体。
两人看了一会，开始收拾东西返程，时夏体力全无，几乎是被贺远背下山。下了山也没急着回去，两人先去了当市一个拥有千年历史的道观。
以前两人来游玩过，当时时夏说过下次要再来上香。临近年底，来上香还愿的人络绎不绝。
神灵在上，言犹在耳，时夏不敢敷衍，恭恭敬敬地俯首作揖，奉上香火。
贺远没有进去，在外面的树下等她，他要求的只有她才给得了。
在车上睡了近三个小时才回到穗城，车在楼下停好，时夏慢腾腾收拾好自己地东西准备上楼。
贺远按住她地手，眼里看不清神色，“决定好了吗？”
时夏一脸平静，“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今天天气实在不好，阴沉沉地下雨，贺远伸手去捏烟盒，“先不要跟爸妈说，还有婚礼的事，我来处理，你不是请了年假，要不出去玩两天？”
时夏摇头，她不是小孩子了，况且这些事迟早要面对，躲不过。
贺远看着她上楼，越走越远，他的心也越来越慌，终于忍不住喊道：“时夏！”
时夏顿了下，没有回头。
睡一觉起来，时夏给顾言发消息约他见面，她总是犹豫不决，但一旦做好决定就会快速执行，不再给自己反悔的时间。
顺着记忆里的地址找去，许多年没有来，这里的变化却不大。一楼坐着的奶奶狐疑地看着她，在她上楼时突然打招呼，“靓女，你真系好耐冇过嚟喇喔！”
时夏有些惊讶地回应，以前她来这里总是偷偷摸摸，没想到有人竟然看见了，还一直记得。
老房子没有电梯，拖着酸痛的腿爬到五楼，不堪重负的腿打着颤在一户老旧的房门站定，时夏伸手敲门，短促的四声，中间略微停顿。
房门打开的时候吱呀作响，市内还保持着七八十年代的装潢，家具家电上盖着白色的防尘罩，屋里能坐的地方只有红木长椅。
顾言递了瓶矿泉水过来，“还记得暗号？”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衬衫，领口的那颗扣子散开，露出性感的喉结，头发齐整往后梳固定，完整地露出俊美的五官，眼睛上戴了副金丝边框眼镜，站在破败的房间内，有种陋室蓬荜生辉的感觉，和记忆中的少年只有几分相似。
时夏喉咙干涩，拧开瓶盖喝水，“我也以为我忘了。”
屋内陷入沉默，顾言换了个坐姿，长腿交叠，显出一点随意出来，“叫我出来却没有话想说？”
这间屋子是顾言生父留下来的，她高中时和他见面总害怕被老师同学发现，他就带她来了这里，她那会放学后经常在这里和他见面。
时夏回过神，先是诚恳道歉：“对不起。”
顾言平静的眼神扫视过她，“考虑了两天，就想说这个？”
时夏避开他的视线，看向餐桌，透明玻璃下面整齐压着两人的合照，“心动过。”
她的话没头没尾，顾言皱着眉，有些不耐。
时夏走到餐桌旁，手指隔空对着照片描摹，“从学校到这里不能骑车，要转两路公交，一共11个站。第一次来这里，房间里都是灰尘，我只能坐你腿上，你抱着我安静地看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视，当时天很热，你出了一身汗，其实我也很紧张，手心掐的通红。”
“第二次再来，这里就变得干干净净了，我缠着想看你小时候的房间，你绷着脸有点难为情，一张一张的给我讲相册里的照片，讲你的父亲，我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你从来没有这么多话过。”
“后来放学后会先绕路来这里，大多数时间什么也不干，只是看着你就已经很开心。”
“那天你质问我，答案就是我动心过，怎么会不心动呢，怎么能忘记呢？你是我年少无知时第一次心动的人。只是那时候稀里糊涂的的就跟你走散了，现在想来未曾没有遗憾。”
顾言的神色没有丝毫动容，反而更加冰冷，“所以你依然选择推开我，是吗？”
一口气说完，像是把心都掏空了，时夏也有些疲倦，平静道：“顾言，人都是要往前走的。我只是个普通人，周围谁不知道我们三人的关系，我不想接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不想让爸妈成为别人的笑谈，不想伤害任何人。”
顾言的眼神骤然阴沉，压抑的怒火在眼底燃烧，“时夏，是不是我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以为可以肆无忌惮的刺伤我？这是什么地方？你特意约我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
到最后顾言摔门离去，老旧的房门终于宣告退休。
时夏扶起倒地的餐桌，玻璃碎片划过手指，鲜血滴落在照片上，她一张张捡起擦干净，打扫好地上的碎玻璃，最后叫来师傅修好门。
门被关上那刻，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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