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车窗外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陆时屹开着车，沈清越安静地坐在副驾，刚从一场冗长的家族茶会中脱身。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下。旁边恰好是一所国际小学的校门，正值放学时分，穿着统一制服的小豆丁们像潮水般涌出来，叽叽喳喳的欢笑声隔着车窗都能隐约听到。
陆时屹原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沈清越抱怨刚才茶会上某个远房亲戚的嘴脸，声音却忽然顿住了。
他的目光被车窗外一个身影吸引。
那是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姑娘，约莫四五岁的模样，背着一个快比她人还大的卡通书包，正蹦蹦跳跳地追着一只翩跹的白色蝴蝶。阳光照在她红扑扑、肉嘟嘟的脸颊上，眼睛亮得像黑葡萄，笑得见牙不见眼，那股活泼鲜嫩的劲头，几乎要冲破车窗感染进来。
陆时屹看得有些出神，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按了下喇叭催促。陆时屹猛地回神，有些仓促地踩下油门，车子向前滑去。他却似乎忘了刚才抱怨的话题，车内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沈清越侧头看他，发现他下颌线微微绷着，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直到车子驶入沈家老宅所在的安静街道，速度慢了下来，他才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故作随意的僵硬，目光直视前方，不敢看她：
“喂，沈清越。”
“嗯？”
“以后咱们孩子……”他顿了一下，像是被“孩子”这两个字烫到了舌头，语速加快了几分，“……得像你。”
说完这句，他似乎觉得表达得不够全面，或者暴露了太多心思，立刻又欲盖弥彰地补充，语气变得强硬起来，仿佛在宣布一项重大决策：“脑子像你就行，省得笨气死我。性子还是得像我点！”
他顿了顿，似乎在脑海中具体想象了一下“像他”是什么样子，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又自顾自地找补，声音低了下去，更像是在嘟囔：“……不然出去准被欺负。小丫头，太软了不行……”
这番没头没脑、前后矛盾、既像宣告又像自言自语的话，就这样突兀地砸在了安静的车厢里。
沈清越微微一怔，看向他。他依旧紧绷着脸盯着前方的路，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漫上明显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某个晚上，她起来喝水，发现书房灯还亮着。推门进去，看见陆时屹居然没打游戏也没看文件，而是皱着眉头，对着电脑屏幕，屏幕上赫然是某个育儿论坛的页面标题——《如何培养女儿的性格既温柔又不失锋芒》。
当时他手忙脚乱地合上电脑，凶巴巴地质问她“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吓唬谁”，原来根源在这里。
车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初夏午后温热的气息。沈清越没有立刻回答，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看着路边有牵着孩子手慢慢走过的母亲，看着孩子蹦蹦跳跳的身影。
她的沉默让陆时屹更加不自在起来。他是不是说得太早了？太急了？吓到她了？还是……她根本没想过那么远？各种猜测在他脑子里乱窜，让他心烦意乱，几乎想立刻咬掉自己冒失的舌头。
就在他准备干咳两声，强行把话题扭回今天茶会的点心有多难吃时，沈清越却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轻柔，像在讨论天气，内容却让陆时屹差点一脚踩上刹车。
“像你什么？”她转过头，清澈的目光落在他侧脸上，带着一丝调侃，“是像你一样上课气哭老师，还是像你一样放学飙车被请家长？”
陆时屹：“！！！”
他被噎得瞬间失声，猛地扭头瞪她，脸颊涨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我……我那是不屑听！谁让那老古板讲得那么烂！还有飙车……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他急吼吼地辩解，差点咬到舌头。
沈清越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唇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微小石子，漾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就这一个极淡的笑，瞬间抚平了陆时屹所有的窘迫和慌乱。他所有张牙舞爪的辩解都卡在了喉咙里，只是愣愣地看着她那双含了极浅笑意的眼睛，心跳如擂鼓。
他忽然发现，她似乎……并没有反感这个话题。甚至……还在跟他开玩笑？
这个认知像一道光，骤然劈开他心头的忐忑不安。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期待瞬间涌了上来，冲得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憋了半天，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情绪找不到出口，最终只化作一句色厉内荏的、带着明显傻气的话，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放低放软了，像是在嘟囔，又像是在撒娇：
“……像我眼光好！行了吧！”
车子终于缓缓停在了沈家老宅门口。
陆时屹没有立刻解锁车门。他转过头，深深地看向沈清越，眼底翻涌着复杂而明亮的情绪，期待，紧张，还有一丝不容错辨的温柔。刚才那个关于“未来”的笨拙试探，仿佛在空中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线，线的另一端，连接着他从未敢仔细构想，此刻却无比清晰渴望的画面。
沈清越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也没有回答“行”还是“不行”。
她只是微微倾身，越过中控台，用一个轻柔如羽毛般的吻，落在了他依旧发烫的耳廓上。
一触即分。
然后，她解开车锁，推门下车，背影依旧清瘦安静，步态从容。
陆时屹僵在驾驶座上，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术。耳廓上那一点微凉柔软的触感，却像火星溅入了油库，轰地一声在他全身燃烧起来。
他看着她走进大门，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影壁之后，才猛地回过神，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然后，毫无征兆地，一拳轻轻砸在方向盘上，低下头，肩膀微微抖动，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极度喜悦和如释重负的低笑。
疯了。
真是疯了。
他抬起头，看向后视镜里的自己，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和傻气。那个关于“未来”的模糊形状，似乎因为那个落在耳边的吻，忽然变得无比具体而温暖起来。
嗯，眼光好。
这一点，必须得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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