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正午,京城的街巷喧嚣如沸,阳光炽烈,晒得青石板路泛起微微热气。
陆悠然一身灰蓝色布裙,混在熙攘的人群中,步履沉稳。
她昨日与小乞丐约好,今日午时在巷口相会。
此刻她掐着时辰出门,先在街边摊贩处,买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用油纸包好,揣进袖中。
巷口人声鼎沸,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陆悠然远远便瞧见那小乞丐,蹲在巷角。
瘦小的身影裹在一件破旧的灰布衫里,只是那双眼眸却依然炯炯有神,扫视着过往的行人。
她走上前,蹲下身,从袖中取出肉包子递过去:“小兄弟,饿了吧?先吃着。”
小乞丐眼睛一亮,接过包子,三两口便吞下一个。
腮帮子鼓鼓的,含糊道:“姐姐,魏三爷的住处我打听到了!就在城东一处小宅子,门前有棵老槐树,很好认。”
他咽下包子,又道:“我昨儿跑了好几条街,才打听到的。”
陆悠然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小块碎银,递给他:“干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接过银子,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俺叫小虎,姐姐以后有啥跑腿的事,寻我就行!”
“这巷口我常待着,保准找得到!”他拍拍胸脯,语气透着几分得意。
陆悠然点点头,温声道:“好,小虎,我记下了。”
她起身,转身朝客栈走去。
客栈位于西市街口,生意红火,门前车马川流不息。
店小二站在门口吆喝,迎来送往,柜台后掌柜拨弄算盘,忙得抬不起头。
大堂内食客满座,谈笑声、碗筷碰撞声交织一片,热闹非凡。
陆悠然低头穿过人群,布裙轻摆,混在进出的客商与旅人中,无人多看她一眼。
她径直上楼,回到房间,反手闩上门。
随后她从包裹中翻出一套男子衣衫,深青色长袍,质地寻常,袖口略有磨损,瞧着像是市井常见的款式。
她坐在铜镜前,取出易容膏,细细涂抹。
不多时,镜中女子便成了个面容清瘦的男子,眉眼平淡,颌下添了几分胡茬,瞧着约莫二十出头,毫不起眼。
她换上长袍,束好腰带,将发髻重新梳理成男子样式,仔细检查无误后,方推门而出。
客栈大堂依旧热闹,陆悠然低头下楼,步履从容,悄无声息地出了客栈,朝城东走去。
城东的街道比西市清静许多,青石板路两旁多是低矮的民宅,偶有几间铺子,门面朴实。
陆悠然一路低头前行,目光暗暗打量四周。
行至一处巷弄尽头,果见一棵老槐树。
枝干虬结,树下是一扇黑漆木门,门上铜环微微泛锈,门楣上挂着一块不起眼的匾额,上书“魏宅”二字。
宅子外墙斑驳,青苔爬上墙角,瞧着与寻常民居无异,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森然。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叩门。
叩了两下,门内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瘦高的汉子探出头,面容蜡黄,眼神锐利如刀。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冷声道:“找谁?”
陆悠然压低嗓音,拱手道:“在下听闻魏三爷消息灵通,特来求教一事。”
那汉子眯起眼,道:“三爷的规矩你可懂?”
陆悠然早有准备,她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约莫十两,递了过去。
汉子瞥了眼银子,眼神稍缓,接过掂了掂,侧身让出一条路:“进来吧。三爷在后院。”
陆悠然跨过门槛,步入院中。
院子不大,收拾得却异常整洁,正中一株石榴树,枝头挂着几颗青涩的果子,院角堆放着几只陶缸。
汉子领她穿过正屋,来到后院。
后院比前院更幽静,一间小花厅坐落在假山旁,厅外种着几丛翠竹,风过时,竹叶沙沙作响。
花厅门半掩,门上挂着厚重的青布帘,帘角微微泛黄,似是经年未换。
汉子停下脚步,低声道:“三爷在里头,你自个儿进去。”
陆悠然点头,掀帘而入。
花厅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混杂着墨汁的气味。
厅内陈设简朴,一张紫檀木案几居中,案上摆着笔墨纸砚,砚旁搁着一只青铜香炉,炉内香烟袅袅。
墙角立着一架书柜,柜上书册摆放整齐。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太师椅,椅上铺着暗红色的锦垫,椅旁小几上放着一壶茶,茶香清冽。
魏三爷端坐于太师椅上,身形瘦削,约莫四旬年纪。
着一袭深灰长袍,袍角绣着几片竹叶,腰间系一条墨绿玉带。
带上挂着一枚羊脂玉佩,玉佩雕工精致,隐约可见云纹。
他面容清癯,颧骨高耸,鼻梁挺直,一双狭长的眼微微眯着,似笑非笑,透着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精明。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正轻叩着椅背,发出轻微的“嗒嗒”声,节奏缓慢却沉稳。
陆悠然拱手行礼,沉声道:“在下卢某,见过魏三爷。”
魏三爷抬眼,目光在她身上缓缓扫过,似要将她看穿。
他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卢公子,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陆悠然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从袖中取出三锭银子,总计三十两。
她轻轻放在案几上:“在下听闻魏三爷耳目遍布京中,欲求一消息,关于云舒国使团。”
魏三爷的目光落在银子上,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盖轻碰盏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放下茶盏,淡淡道:“云舒国使团?消息倒是不少,只是这价钱……”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卢公子可知,这等消息,三十两可不够。”
陆悠然早料到他会如此说,心中却不慌。
她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百两银票,轻轻推到案几中央,语气平静:“三爷若觉不够,这百两可够?”
魏三爷眉梢一挑,眼中笑意更深。
他伸手拿起银票,轻轻抖了抖,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将银票收进袖中,慢声道:“卢公子果然爽快。”
“云舒国使团一月后抵京,国主亲率,另有公主随行。负责接待的是太子与礼部侍郎杜谨。”
他顿了顿,目光微眯,“卢公子若还想知晓旁的,价钱可得再加。”
陆悠然心头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三爷,在下还有一问。杜侍郎此人,性情如何?若欲接近他,可有门路?”
她声音略低,“价钱好说。”
魏三爷眯眼打量她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沉声道:“杜谨此人,面上一派清正,实则好色贪财。”
“想接近他,最稳妥的路子,便是醉月楼的柳娘。那柳娘年轻时是京中名妓,如今掌管醉月楼,与杜谨交情匪浅。”
“卢公子若有心,不妨从柳娘下手。只是,这消息……”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陆悠然会意,从袖中又取出一张五十两银票,轻轻放在案几上:“三爷请笑纳。”
魏三爷瞥了眼银票,满意地点点头,将银票收起,摆手道:“卢公子爽快人,日后若有需,随时来寻我。”
他起身,袍袖轻摆,示意送客。
陆悠然拱手告辞,退出花厅。
院中的竹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竹影,洒下斑驳光点。
她知道醉月楼。
在安王府时,她曾听丫鬟们闲谈时提起过,这醉月楼,是京中最附庸风雅之地。
楼中姑娘不仅姿色出众,且精通琴棋书画,谈吐不俗。
京中文人墨客与官老爷们常去那儿喝茶听曲,流连忘返。
一些富商与权贵在那儿挑中了美人,花大价钱领回府中做姨娘,也是常有的事。
她走至街角,停下脚步,随手拉住一个路边挑担的货郎,沉声问道:“这位大哥,请问醉月楼往哪儿走?”
货郎抬头,咧嘴一笑,指着西市方向:“往西,过了三条街,瞧见那挂着红灯笼的楼便是。”
陆悠然点点头,谢了一声,转身朝西边走去。
与此同时,安王府内,萧晏站在书房中,面前摊开一幅地图。
暗卫们来报,无论是回清溪城的方向,还是去云舒国的路途,皆无陆悠然的踪迹。
萧晏指尖点在地图上,目光晦暗。
如今的她,便如水滴入海,难以寻觅。
昨日,清溪城的探子送来一封信,是陆悠然前些时日寄给医馆小丫头的。
信中,她谎称太子妃的毒尚未清,需在京中停留,却未提访医寻药之事。
若她真要沿途访医寻药,何必对医馆的小丫头隐瞒?
他沉声道:“她应还在京城。”
“加派人手,城中每一处客栈、茶肆、酒楼、医馆,皆不可放过。”
暗卫领命,躬身退下。
萧晏目光仍停在地图上,片刻后,他抬手一招,另一名暗卫无声现身,垂首听命。
“再派一队人,盯紧云舒国使团。”
他声音低沉,语气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凡有可疑之人靠近使团,无论是谁,悄悄带回,切不可伤人。”
暗卫低声应是,身影一闪,消失于书房。
窗外风过,卷起帘角,阳光斜斜洒进,落在他墨色长袍上,却照不暖他心头的寒意。
他长这么大,头一回感到如此无力,如此……害怕。
心头似被什么攥紧,喘不过气来。
他怕,怕自己来不及找到她。
怕她已孤身踏上那条不归路,怕她以命相搏,怕她从此消失在这茫茫人世,怕再也抓不住她。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那夜,她持银针抵他脖颈的模样,明明眼底有惊慌害怕,却强装镇定。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真容,惊艳如明月,却又孤绝如寒霜。
他自认从不惧任何事,可此刻,他真真切切地怕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