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路边茶肆里,传来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腔调,夹杂着行人的笑语与孩童的嬉闹。
空气中弥漫着烤栗子和煎饼的香气,街角的酒肆门口,几个汉子正高声谈着市井传闻。
陆悠然走在人群中,和男女老少擦肩而过,耳边喧嚣,却无一字入心。
骄阳西斜,陆悠然来到了她的目的地。
醉月楼坐落在西市尽头,是一座三层木楼,雕梁画栋,飞檐翘角。
门前悬着两盏大红灯笼,灯笼上描着金色花纹,迎风轻晃。
楼前青石台阶磨得光滑,台阶两侧立着两只青铜香炉,炉内檀香袅袅,香气清幽。
门口站着两名小厮,穿着浅碧色短衫,笑容可掬,迎接着来往宾客。
楼内隐约传出丝竹之声,琵琶声清脆,伴着女子的低吟浅唱,柔媚却不轻浮,引得路人频频驻足。
陆悠然迈步上前,一名小厮迎上,拱手道:“这位客官,楼里今日有兰香姑娘弹琵琶,唱一曲《汉宫秋》。”
“客官可是要在一楼听曲,还是上二楼雅间,单点喜欢的姑娘?”
她压低嗓音,沉声道:“就在一楼听听吧。”
她从袖中取出几钱银子递过去。
小厮接过,笑容更盛,引她入内:“客官请,大厅还有几张空桌。”
踏进醉月楼,迎面一股淡淡花香扑鼻而来。
大堂宽敞,地面铺着青灰色地砖,擦得光可鉴人。
正中摆着一方檀木屏风,屏风上绣着芙蓉花开图,花瓣粉嫩,栩栩如生。
堂内散坐着几桌客人,有文人模样者端着茶盏低声谈笑,有锦袍公子摇着折扇与身旁同伴轻语。
堂角一方小台,台上坐着一名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着一袭水绿罗裙,怀抱琵琶,指尖轻拨,曲声悠扬。
她的眉眼清秀,肤如凝脂,弹曲时神情专注,唇角却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引得堂内宾客频频侧目。
陆悠然寻了一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桌上摆着一壶清茶,几碟点心,桂花香气淡淡飘散。
她低头抿茶,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
她足足喝了一下午的茶,嗓子都涩了,眼皮也快阖上,才见一名女子现身二楼栏杆处,俯瞰一楼大厅。
那女子约莫三十出头,着一袭绯色绣花长裙,裙摆曳地,绣着细密的牡丹纹。
发髻高挽,插着一支碧玉簪,簪尾垂下几颗细小珍珠,摇曳生光。
这女人虽不如楼下弹唱的姑娘年轻,却自有一份独特的成熟风韵在,眉眼间透着精明干练。
陆悠然心下暗忖,这应就是柳娘子了。
她低声问来添茶的小二:“楼上那位可是柳娘子?”
小二笑着点头:“正是,客官好眼力。”
接连三日,她每日用过午膳,便来醉月楼听曲,点一壶茶,静静坐着,不动声色地观察那柳娘子的一举一动。
陆悠然留意到,柳娘子经常会抬手轻按太阳穴,眉间微蹙,似有头痛之症,且她虽妆容精致,但难掩神色疲惫,只怕是夜间,也深受其扰。
陆悠然心中有了计较。
这一日,她回客栈前,特意去医馆买了几味草药,回到房中细细研磨,制成一小瓶无色无味的药粉。
此药对常人无害,却能诱发头痛,令人旧疾加重。
她次日又来醉月楼,趁大厅人多嘈杂,无人注意之际,假意扶着二楼栏杆,将药粉抹在柳娘常倚的柱子上。
几日后,她再来醉月楼,没坐多久,远远便见柳娘立在二楼栏杆处。
脸色比往日更疲态,手指紧按太阳穴,眉头紧锁,身旁小丫鬟低声劝慰,柳娘却摆手,似是强撑着。
她心知药粉已生效,柳娘的头痛怕是越发难耐。
她唤来小厮,低声道:“听闻柳娘子琵琶一绝,在下打江南来,特来这醉月楼,想请柳娘弹一曲。”
小厮面露难色,摇头道:“客官,真是不巧,我们柳娘子近日头疾犯了,怕是弹不了曲。公子可点别的姑娘?”
陆悠然故作遗憾,叹道:“原来如此,碰巧在下也有头疾,深知此症之苦。”
“家中长辈曾为我寻得一神医,配了些药丸,效果甚好。”
她从袖中取出几粒药丸,用油纸包好,递给小厮,“烦请转交柳娘子,许能缓解一二。”
小厮接过药丸,点头应下:“多谢客官好心,我这就送去。”
他转身匆匆上楼,步履轻快。
二楼雅间内,柳娘子倚在太师椅上,手指紧按太阳穴,眉心紧锁。
案上茶盏已凉,檀香袅袅却难掩她疲惫神色。
小厮叩门而入,躬身道:“娘子,楼下一位公子赠了些药丸,说能治头痛,特意让小的送来。”
他将油纸包呈上,恭敬退至一旁。
柳娘子抬眼,目光落在油纸包上,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她接过油纸,缓缓展开,内里几粒褐色药丸,散发淡淡清香,瞧着并无异样。
她心下迟疑,在来历不明的药丸,她岂敢轻信?
只是这些年她遍寻名医,头痛之症却愈发顽固,多少药方皆无济于事。
如今头痛欲裂,似有刀斧劈开,她懒得再计较许多,只想一试。
她冷笑一声,喃喃道:“罢了,左右不过一死。”
遂取一粒药丸,置于舌尖,以茶水吞下。
这边陆悠然依然坐在一楼,专心听着曲,她时不时端起茶盏,品两口,目光平静,心头却暗暗盘算。
此药丸药效极佳,但时效却短,柳娘若觉好用,定会再寻她。
数日后,陆悠然刚一踏进醉月楼,便见一名小厮匆匆跑来,正是之前帮她送药的那位。
他见了她,眼中一亮,忙迎上来,低声道:“卢公子,您可算来了!我家柳娘子吩咐,这几日让我啥也不干,就守在大门,若见赠药的公子,便带您去见她。”
陆悠然微微颔首,心中暗喜,面上却沉稳道:“有劳了,前面带路吧。”
她整了整青袍,随小厮朝二楼走去。
醉月楼二楼一间雅间,布置清雅,窗边花梨木桌上摆着茶盏,香炉内檀香袅袅。
柳娘端坐于太师椅上,着一袭月白长裙,眉眼间疲态已减,气色好了几分。
她见陆悠然进来,起身相迎,笑容温婉:“卢公子,您的药丸果真神效,我服了几日,头痛大减。今日特请您来,是想当面谢恩。”
陆悠然拱手,沉声道:“柳娘言重了,能帮柳娘一二,在下荣幸。”
她坐下,目光扫过柳娘子,却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审视。
柳娘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忽而轻笑:“卢公子,恕我眼拙,您怕不是男子吧?”
陆悠然心头一震,但也了然,这柳娘子做的就是女子的生意,不知见过多少女子。
自己只是易了容,换了男子服饰,瞒普通人可以,瞒不过柳娘子这等老练之人。
陆悠然微微一笑,低声道:“柳娘子好眼力。”
“在下确是女儿身,我本名璃月,因不愿给官老爷做小妾,逃至京城,扮作男子,只为行走方便。望柳娘莫怪。”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碧玉盒,内装数粒药丸,轻轻推到柳娘面前,“此盒药丸,赠与柳娘子,聊表心意。”
柳娘接过玉盒,打开一看,药丸圆润,散发淡淡清香。
她眼中闪过一丝欢喜,合上盒盖,笑道:“璃月姑娘爽快,我喜欢!”
“只是,姑娘既逃到京城,怎还来醉月楼这热闹地?莫不是有旁的打算?”
陆悠然垂眸,似是犹豫,片刻后方低声道:“不瞒柳娘,我来醉月楼,是听闻此地姑娘最擅讨男子欢心,想悄悄学一学。”
“又听闻柳娘与礼部杜大人是故交,此次杜大人负责接待云舒国使团。”
“我既逃不过做妾的命,便想做那最尊贵的妾。云舒国国主权势滔天,若能攀上他,我便有了依靠。”
“望柳娘能为我牵线,助我一臂之力。”
说罢她索性站起身,取出随身帕子,沾了些茶水,缓缓擦去脸上伪装。
须臾,镜中平凡男子化作一女子,眉如远山,目若秋水,肤如凝脂,容貌惊艳,宛若明月清辉。
柳娘子看得一怔,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拍手笑道:“好个美人!姑娘这姿色,若能见着云舒国国主,怕是所谋不难成!”
随即她目光微眯,细细打量片刻,爽朗道:“姑娘有志气,我最中意你这般争气的女子!”
“只是,云舒国国主的事,牵扯甚大,我虽与杜大人相熟,但想安排你见国主,怕也无把握。”
她顿了顿,语气诚恳,“不过,姑娘既有此心,我定尽力而为。”
陆悠然起身,深深一揖:“多谢柳娘子赤诚。只要柳娘子尽力而为,哪怕最终成不了事,我也感激不尽,届时愿将药丸的药方赠予柳娘子。”
柳娘子听罢,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她沉吟片刻,笑道:“璃月姑娘既有此心,又有这等姿色,我自当尽力相助。”
“既然姑娘若想在此学些本事,讨得贵人欢心,不如每日来此,我让教养姑姑教教你,如何?”
陆悠然心头微动,知晓柳娘子虽应允,却也是生意人,断不会白白出力。
她垂眸,语气恭敬:“柳娘子好意,璃月感激不尽。愿每日出五十两学费,只求学得一二本事,不负柳娘教导。”
柳娘子闻言,唇角微扬,满意道:“好,爽快!璃月姑娘若学得好,往后见那云舒国国主,自有几分胜算。”
末了又道:“明日辰时,你来此找教养姑姑,她姓林,唤林姑姑便是。”
陆悠然拱手谢道:“多谢柳娘子成全。”
言罢她重新细细易好容,起身告辞,步出雅间,缓步下楼。
醉月楼内丝竹之声依旧悠扬,台上女子换了一曲《长相思》,声声入耳,缠绵悱恻。
直到日头西斜,暮色渐浓,她方起身,付了茶钱,悄然离开。
夕阳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商贩的吆喝声渐弱,路边摊肆开始收拾,行人三三两两,各自归家。
陆悠然低头走着,灰蓝色布裙掩在暮色中,显得愈发低调。
忽地,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夹杂着车轮碾过石板的辚辚声。
她抬眼一瞥,目光猛然一滞,脚步不由顿住。
这马车她再熟悉不过,数日前,她每次入宫为太子妃施针,皆与安王同乘此车。
车内,他总坐在她对面,气度清贵,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与温柔。
近日,她一心筹谋如何接近柳娘子,几乎无暇念及安王。
此刻,这马车如一记重锤,敲在她心上。
安王的面容在她脑海中浮现,此刻马车里的他,在做什么呢?
看书,亦或是闭目养神?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波澜,加快脚步,朝客栈方向走去。
暮色渐深,街头灯笼次第点亮,她的身影没入人群,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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