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府门前,夜风乍起。
清风和石头早已等在门前,一人牵着马,一人掌着马车的缰。
安王牵着陆悠然的手,从廊屋中走出。
安王扶陆悠然上车后,回头看了杜谨一眼,沉声道:“今夜之事,若有半句传出——本王唯你是问。”
杜谨脸色骤变,急忙俯身应声:“谨遵殿下之命。”
院角暗处,一个小斯,一身灰衣,紧盯安王与陆悠然背影,直至二人步出府门。
他奉三皇子命,潜伏在这杜府多年,一直未曾立过什么功,今日总算是捞着点有用的信息。
马车驶出城门,一路向南。
城外山路崎岖,车轮辘辘滚过小道,夜色愈沉,林间虫鸣不绝。
陆悠然低声道:“殿下,不回王府?”
安王摇头:“王府人多眼杂,去梨云谷,清净。”
他顿了顿,目光柔和:“数日后,待使团离京,我赴苍州。你可愿同去?”
陆悠然抬眸,眼底闪过笑意,微挑眉:“可否拒绝?”
安王唇角微扬:“不可。”
陆悠然斜倚在车壁上,轻声问:“怎么忽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安王:“苍州紧挨云舒国的康城,那是康王的属地。要想事成,康王是关键。”
陆悠然点点头,没有再问。
当初在云舒国时,她还小,不曾有人跟她提起过外面的世界。
这些年,在大梁江南,离云舒国远隔万里,她并没有探听消息的渠道。
师傅怕她惦记着复仇,也几乎不曾提起云舒国的事,所以其实她对云舒国,算得上一无所知,自然是不知道这康王了。
但是她相信,安王自有他的计划。
马车在夜色中缓缓前行,风声入帘。
她靠着车窗坐了一会儿,随着马车轻轻晃动,渐觉困意袭来。
这些时日,她一直紧绷着,夜夜难寐,靠安神汤才能勉强入睡。
此时此刻,她却觉得很放松,渐渐睡了过去。
安王看着她的头靠在车壁上,随着马车颠簸晃来晃去。
他蹙了蹙眉,轻轻起身,挪到她身旁坐下。
然后抬手揽过她,小心将她的头枕在在自己腿上。
安王低头,凝视她的睡颜。
一手扶着她的肩,另外一只手缓缓卸下她发间钗饰,拨开她鬓发,一下一下轻抚她发丝。
她睡得极沉,呼吸均匀,神色舒展。
……
行至梨云谷时,夜已深。
谷口设了暗哨,清风早早便派人备好了屋舍。
安王将陆悠然从马车中抱下时,她仍未醒。
屋内点着暖烛,檐下悬着风铃,夜风吹动,声声清脆。
他给清风使了个眼色,清风忙上前,取下风铃,声息顿消。
他将陆悠然轻放在床榻上,脱去她鞋袜。
纵是盛夏,这深夜的山谷依然颇有寒意,他扯开一旁的薄被,盖在她身上,仔细掖好被角。
陆悠然翻身,呢喃一句,又沉沉睡去。
……
次日清晨,陆悠然是被窗叽叽喳喳的鸟鸣唤醒的。
睁眼时,帐顶素白微黄,透着晨光。
她盯着那纹饰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想起——这是梨云谷。
她竟然睡得这样沉,连什么时候到的都毫无印象。
掀开被子坐起,低头一看,衣衫完好,不由得轻轻松了口气。
她起身下榻,推门而出。
门外山雾未散,朝阳正缓缓升起,林中鸟鸣清脆,草木带露。
不远处的空地上,安王一袭白衣,正在晨光中练剑。
他听见脚步声,收势回鞘,走向她,唇角噙笑:“醒了?”
陆悠然点点头,抬手捋了捋鬓边有些凌乱的发丝,又下意识拉了拉袖口,神情略显局促。
“衣裳我已让人备好,在隔壁沐室,你先洗漱,在这谷中,你无须易容。”
她一怔,轻咳一声,低声道:“谢殿下。”
说完不敢多留,转身就走,裙角轻扬,几步便拐进了隔壁屋中。
陆悠然推门入沐室,木门轻响,晨光透窗,洒在青石地上。
沐室分里外两间,外间檀木架上,整齐叠放数套衣裳,素白、浅青、淡紫,皆是上好的料子,丝质轻柔。
这一晚上的功夫,他竟连衣裳都备好了。
她步入里间,只见纱帘低垂,没想到这里竟有一方温汤,水汽氤氲,热气扑面。
汤池旁,青瓷瓶盛花瓣,香气清淡。
她褪去衣裙,赤足踏入温汤。
水温适暖,漫过肩头。
她靠着池壁,指尖拨动水面,水波轻漾,只觉全身都放松下来。
这梨云谷不愧是前朝皇子挑中的地,当真是个好地方。
两日来,安王一直未曾离开梨云谷。
清晨陪她登高,傍晚随她绕林,寻各种草药。
偶尔停下,在溪边喂鱼,或在石桌前下棋。
他偶尔问她,过去这些时日的事情,她也慢慢愿意开口。
告诉他,是如何去了醉月楼,如何进了杜府。
她说这些时,他坐在一旁,静静听,偶尔摸摸她的头。
谷里只有他们两人与清风、石头。
那两人轻手轻脚,总是藏得不见踪影。
只有三餐时才会准时露面。
陆悠然看着他们端上来的饭菜,忍不住咂舌。
烤鹿肉,青蒸鳜鱼,野雉炖汤,山菇清炒,香气扑鼻。
陆悠然一直以为,他们只会打打杀杀,实是没想到,厨艺居然这么好。
……
又一日黄昏,安王递给陆悠然一幅画卷。
“这是?”
“打开看看。”
陆悠然伸手接过,轻轻展开画卷,一眼便红了眼眶。
画中女子一袭宫装,雍容华贵,眉目温柔。
这么多年过去了,母后在她记忆中的面容越发模糊,她总是竭力去回忆,就怕某一天,她想不起来母后的样子了。
她用手指轻轻摩挲那眉眼,许久,才小心翼翼卷好画轴,步回屋内,打开檀木柜,轻轻放入,动作轻缓,似怕惊扰画中人。
她走出屋门,屋外晚霞正盛,天边染上一层温柔的橘粉。
安王站在廊前,望着天边云影,不知在想什么。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风掠过她的鬓发,带着山谷暮色的凉意。
“谢谢。”她轻声说,眼中有光。
安王偏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扬:“我更喜欢实际一点的感谢。”
陆悠然怔了一瞬,随即抿唇一笑,双臂环住他腰,侧身轻轻抱住了他。
安王低头看着她白皙修长的脖颈,眼中掠过一丝暗芒,俯身在她颈侧轻轻咬了一口。
“唔!”陆悠然轻呼出声,脖子一缩。
她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便被他扣住后脑,吻了上来。
他的气息裹挟着山林晚风的冷意,却又炽热得惊人,带着占有欲的掠夺,长驱直入。
陆悠然惊得瞪大眼,呼吸一窒,身子僵硬地贴在他怀里。
他的吻太深,太急,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拆开来一般,她只能被迫迎合,慌乱无措。
她的指尖不知何时抓紧了他腰间玉带,心跳得飞快,耳中轰鸣一片,如坠云雾。
酥麻自唇间蔓延,似电流窜过全身。
她眼睫轻颤,闭目承受,喉间逸出一声低吟。
晚霞映二人身影,梨花瓣落,溪水潺潺。
……
京城,玉和宫。
国主终于松口,答应换与大梁五百匹种马。
数日后,即将启程回国。
嘉乐公主心情却不甚好。
她这几日,想寻安王教她剑法,却如何也寻不见安王踪影。
她心中隐隐焦躁,总觉得这安王就是故意躲着她。
他一个赋闲的皇子,哪里有那么忙。
终于,一封密信送到她手中。
她展开一看,顿时坐不住了。
“安王……带走了风月场中出来的贱人?”
她一掌拍在桌上,当即传令:“去安王府!”
她倒要看看,是何绝色?
敢觊觎她的男人。
安王府,朱门高耸,门前石狮昂首。
嘉乐公主步下马车,一袭绯衣,步步生风,眉目含霜,腰佩长剑。
一众丫鬟侍卫则随行在后。
府门守卫见来人是嘉乐公主,一个个面露惶色,忙跪地,低头不敢言:“叩见公主。”她挥手,裙角拂过石阶,径直步入。
守卫面面相觑,不敢阻拦,忙退至一旁。
周管家听到动静,急忙迎出,满脸堆笑。
小心翼翼地躬身道:“公主殿下,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殿下近日出门办差,不在府中,有事不如吩咐奴才转告?”
“办差?”嘉乐冷笑一声,“你少拿话应付本公主!我要是寻着了,就剁了你们这帮狗奴才。”
她不等周管家开口,提剑就往内走,周管家也不敢上前阻拦,只能小心翼翼陪着笑。
嘉乐公主像风一般席卷安王府,一间间翻查,一扇扇推开,最后到了王府花园。
但终究是没寻到人影,胸中怒火难消,看那花儿开得正艳,拔剑便往花树劈去,剑风所过,花瓣飞舞,枝丫狼藉。
“贱人!狐媚子!”她一边砍一边怒骂,眼中满是嫉恨。
直砍得剑气都散了,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衣摆飞扬,鬓发凌乱,仍不解气地怒瞪一圈。
“回宫!”她咬牙道。
府门口一众下人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声。
心里却早已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这就是未来的王妃?
这么大火气,张口闭口就要剁人,往后要是入了府,那还了得?
一旦哪天惹了这位主子不快,只怕就是一顿板子开道,命都难保。
也有胆子大的在心里暗暗腹诽:
这云舒国来的公主,举止粗蛮,毫无大梁女儿家的温婉矜持。
殿下那样高贵如谪仙的人物,竟要迎娶这般跋扈女子为妃,实在……
玉和宫中。
嘉乐跪坐在殿中,哭得梨花带雨。
国主脸色沉沉,厉声斥道:“胡闹!你堂堂一国公主,怎能做出这等失仪之举?”
“在王府撒泼,成何体统?朕看你就是被你母后惯坏了。”
嘉乐咬唇,红着眼道:“可他明明是儿臣的未婚夫,如今却将别的女人藏在外头……”
国主皱眉,目光冷下:“男子三妻四妾,寻常之事。安王妃位,唯你可居,其余女子,何足为惧?”
他顿了顿,语气缓了些:“云舒与大梁联姻,是国策,不容你胡来。”
“大梁太子已有正妃,你若嫁之,不过为妾。安王是太子胞弟,权势仅次太子,是最佳人选。”
“你若逼得他拒婚,为父亦无计可施,失的是整个云舒国的颜面。”
嘉乐公主垂下眼眸,指节绞得泛白,正欲开口。
国主却挥手,目光不耐:“退下。”
嘉乐公主不甘地咬牙,愤而起身,裙摆拂地,步出殿外。
她就是不明白,那贱人到底好在哪儿?
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贵胄子弟愿做她的驸马,在云舒国,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安王居然对她视而不见?
她抬手唤来随行侍卫,冷声道:“给我去查,查清楚安王去了哪儿——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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