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陆悠然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思绪很乱,她索性不想了,起来继续给师傅制药丸。
青瓷研钵在案几上碾出细响,陆悠然用银杵捣着露水浸透的半夏,碾碎的草药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墙角铜漏滴了三更,她依然没有睡意,只是那串铃兰香早被碾成齑粉,混在药末里蒸腾出呛人的苦意。
“悠然?”竹影在窗棂上摇晃,安王的声音裹着夜露渗进来,“怎么还没歇息?”
陆悠然被这突兀的声音吓得猛一转身,带倒药架,眼看着数十个青瓷小瓶骨碌碌滚落。
她赶紧跑过去接,却见安王快她一步,身形一闪,已用旁边放着的小药篓将这些瓶瓶罐罐悉数接住。
陆悠然凑上去,抢过药篓一看,一个没碎,松了口气。
这人总是喜欢在晚上神出鬼没,而且院子外都是他的人,他进来自然畅通无阻.......
“多谢,殿下找我有事?”陆悠然淡淡开口。
安王:“没事,我刚回府,见你屋子灯还亮着,便顺道过来看看。这是给你师傅做的药丸?”
陆悠然:“嗯。”
安王:“你急什么?你就算今天做好了,你师傅现在又不在。”
陆悠然:“总归我也闲来无事,早点制好了总是好的。殿下可否帮我个忙?”
安王:“你说。”
陆悠然:“待我将这药丸制好,殿下可否帮我把它捎回平安医馆,按脚程算,师傅应会比我先回去,费用还请殿下从我的诊金里面扣除。”
安王:“好,你制好了交给周管家便是,我会让他安排妥当,保管给你完好无损地送回去。至于费用,你就别管了。”
陆悠然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毕竟他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她解毒,他付酬劳,仅此而已,谈不上多大的情分。
此事结束后,他们也不会再有交集。
“多谢殿下这般周全,这份恩情我记下了。”陆悠然缓步走到他面前,福身郑重地行了一礼。
安王却并不言语,垂首端量着眼前的女子。
目光掠过陆悠然披散的乌发,发丝柔顺光泽,未束任何饰物,随风轻拂过洁白的手腕。
她身着浅青襦裙,领口水波纹暗绣随着呼吸起伏,锁骨线条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她生得肌肤如雪,未施脂粉的眉骨泛着天然的青玉光泽,鼻梁挺直,唇色淡得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一股清冽的药香传来,若有若无。
安王忽然觉得,胸臆间整天翻涌的烦闷之气,被这缕幽香浸透,连心跳都化作碾药铜杵的节奏,让人沉醉其中。
他每每白天看见陆悠然易容后的那张脸,总觉得碍眼,想让她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总是晚上来寻她。
但此刻,他却想把这张纯白无暇的脸藏起来。
陆悠然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注视着自己,有点不习惯。
抬首,却正好撞进安王那双幽深如夜的双眸,里面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安王微顿,玄色袖摆掠过案角未干的药末,他手腕一翻,从袖中取出一只银镯,淬银的寒光在烛火下流转幽蓝。
“给你赔罪的东西。”他抬手将镯子递给陆悠然,挑眉道。
陆悠然愣了一下,接过银镯,镯身暗刻云雷纹的触感透过薄茧传至掌心。
当她将镯子轻轻套上套上腕间时,淬银的寒意顺着皮肤漫开,竟分毫不差地贴合腕骨。
“殿下怎知.......”她正想问他是怎么知道她手腕尺寸的。
安王却突然绕到她身后,抬手托住她的小臂,另一只手落在她腕间的银镯上。
陆悠然只觉后颈突然泛起一阵火热,男性滚烫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她下意识想缩回手臂,却被男人铁钳般的手掌稳稳扣住她腕骨。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物渗入肌肤,与银镯的寒意在她腕间交锋。
陆悠然的呼吸蓦地凝结,浑身犹如剧毒蹿过般酥麻,愣愣地站在那。
“看好了,这里按三下。”
安王的喉音在耳畔低沉起伏,清洌的苏合香混着药气漫过陆悠然的理智。
他的拇指在银镯上点了三下,银镯内侧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只见三枚银针破空而出,精准钉入门板,入木三分,带起的风让陆悠然耳尖“嗡”地一响,连发丝都在发烫。
“这镯子...”陆悠然倒抽一口凉气,眼睁睁看着银针将门板的朱漆撕开三道裂痕,“竟有如此威力?”
“黔南苗疆的百炼银,射出十步之外不是问题。”
安王松开陆悠然,退后两步,玄色衣摆带起的风,将陆悠然鬓角的红□□得愈发明显,“你试一次。”
脱离了安王的禁锢,陆悠然玉白面颊上泛起的嫣红慢慢褪去,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凝神,右手中指与食指无声按在左腕银镯内侧的机括上——指甲泛着月牙白,指腹因用力泛起淡红。
陆悠然眉峰微凝,冰魄般的黑眸盯着木门,指尖骤然发力。
银针破空的刹那,她的下颌扬起骄傲的弧度,三枚银针稳稳钉在木门上,与先前针痕仅隔半寸。
安王倚着桌沿,双手环胸,看着门板上整整齐齐的六枚银针,微扬的唇角扬起满意的弧度,悠而一笑:“准头不错。”
说完便转身撩起袍子在桌前坐下,拎起茶壶,执壶的手腕微转,茶水在青瓷盏中旋出碧玉般的漩涡。
他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到桌对面,然后执起另一盏送到嘴边细细品。
陆悠然转身走到她平时看书的案几旁,抬手取过上头挂着的一个小药囊,这才到桌旁坐下。
她慢慢喝了口茶,然后将药囊往安王方向推了推。
一双眸子此刻格外明艳,看向安王道:“这镯子应当是能工巧匠之作,多谢殿下馈赠。”
“悠然除了会点医术,也无其他本事。这药囊是我平日看书用的,有凝神静心解乏之效。”
“殿下若不嫌弃,可将它放置书房试试。之后殿下若有需要,可随时送信到医馆,悠然定竭尽全力。”
陆悠然是真的不知道,该回安王什么谢礼,毕竟她也没啥宝贝东西,绞尽脑汁思索间,刚好瞅见了这药囊。
想着安王一天天诸事繁忙,朝堂之上尔虞我诈。
这药囊虽不贵重,但是是她研制的独门药方,好歹实用,所以就选了它做谢礼。
本来以为安王可能会嫌弃,或者跟她客套下。
结果她话刚说完,安王二话不说已伸手将药囊纳入掌中,还放到鼻尖闻了闻。
他轻轻挑了挑眉,神情愉悦:“闻着不错,本王收下了。”
末了又道:“后天本王休沐,带你出去逛逛,省得你在这院子里憋出病来。”
陆悠然下意识想拒绝,从小师傅就叮嘱她,尽量少出门,越低调越安全。
久而久之,她便养成了非必要不出门的习惯,偶尔出门要么是去采药,要么是给人看诊。
不过,他到底从哪里看出来她觉得憋了?
她每天在这院子里捣鼓捣鼓药材,看看药典,再不济看看话本子里的风花雪月,悲欢离合。
一日三餐都有丫鬟送来美食伺候着,也不用一天看很多病人,这神仙日子上哪找去!
正想回绝,抬头看见安王这张俊逸的脸,她突然想起,眼前这人是自己仇人女儿未来的夫婿。
她莫名来了兴致,对着安王灿然一笑:“好啊。”
安王盯着陆悠然清澈灵动的黑眸,只觉这眸子随时能滴出水来,女子笑魇如花,让他一下晃了神。
他盯着陆悠然看了半响,略定了下心神,温柔道:“早点歇息吧,明早还得进宫。”
说完径直起身打开门出去了。
陆悠然坐在桌前,静静看着安王走出去的背影。
月光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玄色锦袍在夜风中微微鼓荡,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那身影穿过庭院时,惊起几只栖息的夜莺,扑棱棱的振翅声渐渐融进更漏声中。
直到那抹玄色完全消失在月洞门外,陆悠然才起身去关门。
指尖触到门板时,六枚银针在烛光下泛着幽蓝寒光。
她小心翼翼地逐一拔下,针尖在指腹留下细微的凉意。
这些银针比师傅给的更细更韧,针尾还刻着细密的螺旋纹——这样的工艺确实难得一见。
将银针收回新镯的暗格时,机关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陆悠然不自觉地抚摸腕间银镯,云雷纹在烛火下流转着水波般的光泽。
她轻轻取下另一只手腕上的旧银镯。
那是师傅在她十岁生辰时,特意找镇上的老银匠打的。
这些年她一直戴着,素面银圈已经有些发暗,内侧刻着“平安”两个小字,被摩挲得几乎平了。
这些年,这银镯唯一一次被用,还是上次安王夜闯医馆时。
陆悠然将旧镯放进装满干茉莉的绸袋里,放到箱笼的最底层。
合上箱笼,铜扣轻轻一响,仿佛将一段过往也轻轻锁了进去。
烛火在夜风中微微摇曳,映得她眉眼间浮着一层淡淡的倦意。
她走回桌前,指尖掠过案几上散落的药末,青瓷研钵里还残留着半夏的清苦气息。
她轻轻吹熄了烛火,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幽蓝的月色中。
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是撒了一地的银针。
陆悠然缓步走向床榻,新镯在腕间微微发凉,与肌肤相贴的地方却渐渐生出几分暖意。
她躺下时,发丝散在枕上,如墨般铺开。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更显得夜色静谧。
她闭上眼,却总觉得腕间的银镯沉甸甸的。
她翻了个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镯上的纹路,思绪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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