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安王府的竹林里已传来细碎的簌响。
陆悠然蹲在竹林里,指尖捻着刚采下的草药。
晨光透过竹叶洒落,将她青色衣衫染成斑驳的碧色,怀里的药篓已经装满了半筐。
“悠然,你这挖什么呢?”清冷的男声惊飞了竹梢栖鸟。
陆悠然惊得指尖一颤,手中银铲差点把草药铲断。
一身玄色长袍的安王,不知何时立在三丈开外,金线绣的云纹在晨光中流转寒芒,发间玉冠松松地束着墨发。
身后跟着一身劲衣的清风,怀里抱着两把剑,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两人走路怎么跟猫似的,都没声响。
这大早上的竹林本来就有点瘆得慌,自己差点没被他俩吓死。
陆悠然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起身微笑着见礼:“见过殿下。我在找些草药。”
“你需要草药,让下人去外面采买便是,不用自己来找。”
“这竹林里晨间寒气重,还有蛇虫出没,你一个人进来太危险,以后还是少来。”
安王朝陆悠然走过来,边走边皱眉道。
他早上和清风在这林子里晨练,无意中发现了远远跟在陆悠然身边的暗卫,才知道这丫头在竹林里。
这小丫头胆子倒是大,这片竹林不小,今日雾重难以认路,她一个人居然也敢进来。
陆悠然:“谢殿下关心,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安王:“可还需要采药?你告诉清风,他帮你采。”
陆悠然:“不用了,这些已经够了。”
安王:“那走吧。回去用早膳。”
言罢,非常自然地从她身上取过药篓,扔给了清风。
额.....陆悠然本来想说,这药篓真的不重,她经常外出采药,背个小药篓不在话下。
但安王动作太快,她想开口时,清风已经把药篓背得好好地,且默默放慢脚步跟他们拉开了距离。
见此情景,她倒不好刻意去要她的药篓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安王往竹林外走。
安王漫步走在前面,玄色长袍被晨风掀起下摆,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碰撞,陆悠然看着眼前挺拔的背影,有些晃神。
“悠然,你可怕蛇?”安王突然驻足,转身时玉冠挑落几片竹叶。
“自然是怕的。”她抬头时撞上他含笑的眸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安王抬手一指脚边:“你看这里。”
陆悠然顺着他的手势望去,竹根旁赫然盘着一条青环蛇,蛇信子正对着她的脚探动。
晨露浸湿了蛇鳞,泛着冷幽幽的光。
她瞬间感觉从头到脚蹿起一股寒气,僵立在原地,藕荷色衣袖下的手指深深抠进掌心。
安王望着她煞白的脸色,突然觉得心头发紧——好像真的吓到她了。
玄色广袖一甩,袖中薄刃破空而出。
青环蛇的蛇头尚在吐信,半截蛇身已坠入泥中,血珠溅起,染红了半片竹叶。
陆悠然缓了缓,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全身才放松下来,到底是没忍住,气鼓鼓地瞪了安王一眼,然后越过他往前走去。
陆悠然觉得这人真真是幼稚,还玩这种吓小孩的把戏,而且自己居然真的被吓到了。
她从小就怕蛇,所以往常去采药,身上都带着药粉,毒蚁蛇虫闻了都溜得远远的,她断不会见到这些东西。
如今她没有药粉,想着这王府里的竹林有人打理,应该没那么容易碰到蛇,结果大清早地被吓个半死。
安王望着陆悠然气冲冲的背影,愣了下,嘴角上扬,刚刚的那点愧疚反而没了。
方才那双杏眼圆睁时,连眼白都泛着薄怒,倒比平日对着药典发呆时鲜活百倍。
他长这么大,除了父皇,还没被人瞪过呢。
不过这才是小姑娘该有的样子,这丫头平日里太拘束了。
清风在后面正咧嘴笑。
自家殿下一向心思深沉,生人勿近。
平日里京城的一些贵女见到殿下,要么讨好献媚,要么害羞不敢靠近。
可今日这小大夫给殿下甩脸子,殿下居然也不恼,还在那笑,可真是新鲜。
看见自家殿下一个冷冷的眼神扫过来,清风立马换回严肃脸,低头往前走。
安王快步追上陆悠然,凑到她跟前,看小丫头一脸不爱搭理他的样子,笑道:“生气了?”
“嗯,是本王的错,不该逗你。回头送你个好东西给你赔罪可好?”
陆悠然睨了他一眼,自顾自往前走:“不用,你准备好给我的一万两银子就行。”
安王挑了挑眉:“你还怕本王赖账不成?”
“别说区区一万两,就是十万两,本王也能随时拿出来。不过,话说,你打算怎么花这银子?”
陆悠然:“给小芷置办些嫁妆,给她寻一好人家。”
“然后我和师傅寻个世外桃源,过神仙日子,说不定我还能再寻个俊美郎君呢。”
安王轻笑:“你想得倒是长远,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陆悠然:“长得好看的,武功高强的,还要一心一意。”
安王颔首道:“嗯,凑巧本王就是。”
陆悠然被安王的直接逗笑了,回头盯着安王这张脸看了半响,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殿下太贵了,我养不起。”
安王有些好笑,本王这是被嫌弃了???
正想说点什么,他们已行至内院,周管家恭恭敬敬等在门口,笑呵呵道:“殿下,用早膳吧。”
转身又朝着陆悠然行礼:“老奴见过陆姑娘。”
安王脚步未停,随口吩咐:“添副碗筷。”
周管家听闻,抬了下手,后面站着的一个丫鬟马上小跑着去了。
早膳设在滴水亭中,白玉案几上铺着绣了冰梅的锦缎,错金云纹的银盘里,蒸腾着薄雾般的热气。
陆悠然走近时,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美味,越发觉得肚子饿了。
她也没客气,在安王对面径直坐下了,回京的路上他们也经常一起同桌用膳,她早习惯了。
她有点口渴了,看见案上摆着半尺高的玛瑙盏,盏中盛着琥珀色的杏仁酪,陆悠然舀起一勺,入口即化,味道清甜,一脸满足。
安王:“这翡翠包子,是宫里御厨传下的方子,你尝尝。”
陆悠然用银箸搛起水晶笼中的翡翠包子,咬破薄如蝉翼的外皮,松子的油脂香混着虾仁的清甜在齿间炸开。
不得不说,手艺真好,她又吃了第二个。
周管家捧着描金托盘候在亭角,眼角余光扫过安王眼里藏不住的温柔和笑意,心里有些感慨。
殿下如今虽已满二十,到了成婚的年龄,但是因为和云舒国的公主有婚约,所以这么些年似乎不曾和哪家的姑娘走近过。
这王府里除了些婢女,也不曾出现过其他女人。
他本以为陆大夫是殿下找来给太子妃调理身体的,未做他想。
但他伺候殿下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殿下对着外人露出这般温柔的笑。
连晨练时被露水打湿的玄袍都忘命人烘干,就陪着这陆大夫用早膳,这用心程度怕是不一般。
虽然陆大夫出身差了些,但若殿下喜欢,依陛下对殿下的恩宠,说不准能成为这王府的侧妃。
小姑娘性子倒是挺好,安安静静的,只是这姿色配殿下还是太普通了些,不过一双眼睛倒是生得不错。
周管家思绪间,陆悠然已用完最后一口百合粥,起身告别安王,回她自己的小院了。
陆悠然一上午都在院子一角捣鼓她早来采来的草药,刚翻完面,这会正靠在墙边发呆。
如今她在京城,得不到师傅的任何信息,也不知道师傅是否有寄信到医馆。
师傅年事已高,路途遥远,不知身体撑不撑得住。
头顶的太阳越发大了,晒得人发烫,陆悠然正想起身进屋,却听到墙外传来小翠和小荷的细碎私语。
这两个小丫头自从被安王派来伺候她之后,闲得很,因为她不喜人伺候,所以她们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院外候着。
“听说不久后云舒国国主带着公主入京,这次来,怕是要商量和咱们殿下的婚事了,那位公主可是早就和殿下有婚约在。”
小翠的声音里混着嫉妒的酸涩,“这公主是云舒国唯一的嫡公主,金枝玉叶,听说连陛下都要备下白玉步辇迎接呢。”
“可不,”小荷的声音压得更低,“这满京城不知道多少贵女都哭红了眼睛。”
“安王正妃的位子被云舒公主占了,谁还愿当侧妃在公主手下过日子?”
“你说这公主美吗?”
“肯定美啊,我听说书先生说云舒国自古出美人,何况是金尊玉贵的公主。”
“也是,只是不知道这公主性情如何,但愿是个好伺候的,否则咱们以后都有苦日子受了。”
这两个小丫头后续的对话,陆悠然没有细听了。
陆悠然指尖扣进墙缝,冰凉的青砖吸走掌心余温。
云舒国国主?
十二年前叛乱,杀她父皇,篡她父皇的位,逼得她母后**于寝宫的人。
她这么多年和师傅战战兢兢的生活,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都是那人一手造成的。
师傅曾说,母后留有遗言,让她不要复仇,让她改名陆悠然,希望她悠然自得过一生。
师傅也希望她放下,既然没有能力复仇,那就不要被仇恨困扰。
上一辈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只希望她安安稳稳过一生,才不负他受母后所托。
在此刻之前,陆悠然其实也没想过复仇,毕竟仇人远隔千里,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斗得过一国之主。
但真正听到她们说,仇人下个月就要来这京城时,那一瞬间,她下意识的反应是,自己有可能杀他吗?
原来,自己并没有那么不在乎,内心里自己是渴望报仇的。
她的父皇是那么地慈爱,她每每做错了事,甚至弄坏了奏折,也不曾苛责于她。
她的母后,是全天下最温柔的人,总是抱着她,哄着她,却被逼焚身于火海。
多少次睡梦中,她总梦见父皇满身是血,梦见母后在火海里挣扎。
而她只能远远看着,脚怎么也挪不动,拼命地哭喊,直到惊醒,才发现自己满脸泪水。
还有她的师傅,在带他逃离的时候,被箭射中了腿,落下了腿疾,这么多年都不曾真正痊愈。
这些血债,凭什么不找对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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