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
这一年，她还在上女校。
北方的秋天干冷。胡从胡同口往里走最后，看到这颗长出墙头的石榴树，姮音的家也就到了。
姮音背着书袋，推开家门，妈妈正坐在树下洗衣裳，隔壁的王婶坐在木凳上，手里捏着把瓜子，脚边落了一小撮瓜子壳，估计是来得早了。
“回来了？”
王兰头也没抬，拧干衣裳丢进旁边的大盆里，姮音应了一声，把书袋放回屋里。她又捞起一件浸湿的，在水里摆了摆，对着王婶继续说：“你说说，这三天两头的乱，我们老百姓做点小生意都难做。”
王婶嗑开一粒瓜子，噗地吐出壳，“可不是嘛，哎，我们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天塌下来也轮不到我们顶着。”
王兰说：“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姮音走出屋里，把两只袖子挽到小臂上方，拎起院角搁着的大扫帚，把院子里枯叶扫到一起，堆在石榴树下。
母亲依旧埋头洗衣，时不时和王婶絮絮叨叨地说着生活的琐事。
看着姮音利落地干活，王婶用脚把瓜子壳往拢了拢，方便她扫走。
她对着王兰咂了咂嘴，夸姮音：“不是我说，你这闺女，是真能干。放了学就回家，放下书包就干活，一点不娇气，是个老实孩子。”
王兰正用力搓着衣裳，听见邻居说自己女儿的号，她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应了下来。
她只有姮音这一个女儿，自然是要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着。别人夸姮音什么，她都爱听，心里也认。
“这孩子，是省心。”她应着，把搓好的小褂在清水里摆了摆。
就是可惜摊上那么个爹。这城里头，天翻地覆的闹腾，他倒好，连家门都没踏进来过一回。一次都没有。想到这里，王兰手上拧衣服的劲儿不由得大了几分。
姮音放暑假，她们母女俩整日里躲在家中，连窗户都不敢大开。街上隔三差五就响起砰砰的枪声，有时远，有时近，那动静吓得人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可她那口子，东方家那位满腹经纶的大儒生，说是去读圣贤书，寻求自己的大道理了，却把她们孤儿寡母扔在这乱糟糟的城里，不管不问。王兰心里不是没有怨，不是没有怕，有时夜里听着枪声，搂着女儿，忍不住哭出来，又怕吵醒姮音。
她想抱怨两句，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意思，也就不说了。
衣裳洗完了，姮音也把院子里的落叶扫得干干净净。
她放下扫帚，走到母亲身边，把盆端到晾衣绳下面，拿起靠在墙边的细长竹竿，将那拧成一团的裤子抖搂开，踮起脚，将衣裳一件件挂上去。
“也别太丧气了。”姮音一边挂衣服，一边说，“现在比前几年太平。”
“太平？”
王兰轻轻叹气。
“哪能这么容易呢，这世道啊，变得比翻书还快……”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打断了。
喧哗声是从胡同口传来的。
不是平日里小贩走街串巷时悠长的吆喝，也不是街坊邻居拌嘴的吵闹。
声音嘈杂，许多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又夹着几声惊呼。
远远听着，真像是一群受了惊的雀儿。
姮音把最后一件衣裳挂上去，拿起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心手背，走到院门边，把两只手搭在门框上，探出脑袋往外瞧。
胡同里本就不宽，此刻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朝着西头张望。姮音抻着脖子，从门缝里向外瞧。
原来是胡同口被堵住了，一队兵正站在那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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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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