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正是为南青艳设下的出师宴的日子。
夜色凄凉,槐花叠椿枝,月光透过青叶晕开朦胧光晕。
顾云舟坐在铜镜前,木梳顺着长发缓缓滑落。青发如瀑,明眸皓齿,映得镜中人脸色愈发清浅,他指尖在梳齿间顿了顿,铜镜里的影子忽然晃了晃——是推门而入的梁秋。
“陛下。”梁秋眨了眨双眼,看上去无辜至极,声音压得极低,“宴席快开场了。”
章华宫内,梁秋侍立在殿门一旁。
顾云舟踏入殿门,乐师正调试琴弦,金戈铁马的调子混着酒香漫开,满座皆是前朝旧臣与新臣,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追随着他到龙椅上。
最先起身的是太常寺卿叶恒,举杯时袍角扫过案几:“臣忧心陛下龙体,愿代劳祭祀大典诸事。”话里的试探像淬了冰。
空气凝滞了一瞬,剑拔弩张的气息使众人不敢言语。
顾云舟晃了晃酒盏,琥珀色的酒液贴着盏壁打转,审视的目光落在叶恒身上,“允了。”他清楚叶恒的野心,比任何人都清楚。视线扫过席间,沈卿尘常坐的那个角落却空着,他不自觉蹙了眉。
说来是他,不来也是他。
叶恒刚落座,乐声便换了调子。一位女子提着纱裙走上殿,珠帘遮面,行过一礼时环佩轻响。顾云舟望着她,忽然想起上一世的今日,也是这般场景,往事浮现,只不过那时他选了另一条路。
“陛下,家中小女愿献舞一曲,为出征将士壮行。”宋太仆的笑声震得烛火摇晃。
宋太仆身后的宋郁叹一脸愤恨,却也无可奈何。
顾云舟颔首。纱裙旋开时如月下流瀑,宋语年的指尖在空中划过,云纹步摇随着莲步轻颤,珠帘后的眼波比酒更烈。
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轻移莲步,步步生花,体态轻盈曼妙,纤纤玉指舞动,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纱衣在烛光的照耀下变得流光溢彩。
面上珠帘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云纹步摇轻响,指尖轻点空中,一颦一笑摄人心魂。
一舞终了,时机成熟了,他故作痴恋抚掌道:“宋太仆教女有方,寡人心甚慰,赏。说吧,想要什么?”
“回陛下,臣女想讨南老将军曾上阵杀敌的一把佩剑,还望陛下应允。”她的声音透过珠帘传来,清得像北境的雪。
顾云舟微怔,挥手让内侍下去取剑:“准了。”
不一会儿,下人将长剑双手递上,宋语年接过那柄长剑,行礼退下时,顾云舟望着她的背影沉思。
他目光如炬看向宋太仆,“只是寡人有个不情之请啊——寡人想纳令爱为妃,不知太仆肯割爱否?”
满座哗然。宋郁叹猛地抬头,眼中带上审视,顾云舟没有理会他的神情。
宋太仆忙不迭应下:“陛下恩典!小女三生有幸!谢陛下垂怜小女!”
“陛下万万不可!”林丞相猛地站起,朝服下摆扫翻了酒盏,晶莹透亮的酒液沾染上幽紫的衣袍,“后位虚悬,怎可先封妃嫔?于礼不合!”
江瑾瑜此时起身作揖,“陛下,听闻前几日小宋大人觐见过陛下,不知……”话说了一半又不说了,貌似没说什么,实则什么都说了,他又摇摇头,“是臣多虑了,小宋大人定是有要事相商,怎会如此呢。”
话毕,他又坐下,顾云舟的视线扫了他一眼,又定格在林丞相身上,江瑾瑜饶有兴趣的看着。
突兀的讥讽声响起:“坊间传闻陛下不近女色,原来也不过尔尔。”
众人:“……”
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般讥讽的话语入耳,真是尖锐刺人。
林丞相听完江瑾瑜的话,眉头紧锁,“陛下!臣在位之良久,断不可看陛下一步错,步步错啊!小宋大人几日前去了陛下宫中“秘策”,今日陛下便提出要纳妃,恕臣实在无法相信,小宋大人毫无私心啊!”
也有别的声音:“依臣看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林丞相的话不无道理啊!”
“陛下想纳谁碍着你们什么事?自己女儿进不了宫开始着急了?”
宋郁叹眼见情形不对,喝下一口酒,冷不防说:“江大人倒是会袖手旁观,臣只是有要事相商罢了。”
林丞相扭头看向他,“什么要事儿?臣不知小宋大人的要事是何等重要,实属抱歉,还望小宋大人能为臣解疑答惑。”
顾云舟指尖叩着案几,下边的臣子听到声响纷纷看向他,他早料到会有人出言驳他,声线平静无波:“如今这龙椅上坐的是谁?”
林丞相叹了口气,似是无可奈何,“自然是陛下您。”
“那便记好了,”他端起酒盏抿了口,“寡人的话,就是规矩,就是圣旨。”
宋太仆的谢恩声里,林丞相愤愤落座又瞥了一眼顾云舟。
江瑾瑜倒是毫不意外的挑了挑眉,袖手旁观?座上那位的心意已决,百八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吧,一条路摸黑走到底,那且看看他能走多远吧,如若是失了民心啊,那才真是……呀,失言失言。
林丞相闷声喝着酒,又实在气不过,偏头与他咬起耳朵来:“你方才怎么不拦着点陛下?无规矩不成方圆,这道理你难道不懂?”
江瑾瑜笑他太木讷,“你当真看不出陛下早有预谋?就连我都怀疑这场宴席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也别天天浸在那些个奏折里把自己浸傻了,你劝有什么用,听吗?不听。陛下有多倔你理应比我清楚,你没看到底下大臣有赞成有反对的,他都不管也不顺着那些阿谀奉承的人,当真有趣儿的很啊。”
他拿起云片糕咬了口,皱了皱眉,“难吃,这个别吃。还有,君怀你混迹官场多久了?也有几年吧?陛下再怎么说,也比先帝好。如若他拒谏,任凭风浪起,那你可以开始倒数民间起义的日子了。”
林昭瀛被他如此豁达大度的态度给惊到了,“可是介安,你坐御史大夫之位良久,叶大人的野心勃勃你没想过弹劾吗?陛下有错你也不提不进谏吗?”
江瑾瑜无语凝噎,就差翻个白眼了,“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陛下犯错?你可别逗我了,从古至今有多少帝王会承认自己犯错,你不惜命别拉着我啊。再者那叶恒没多少日子显摆了,说句不好听的虽然我认为挺好听的,叶恒他不知收敛,陛下不会放过他的,招摇过市,只是还需个时机罢了。”
这场宴席,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再者方才顾云舟的一番话语定会被拿去大做文章,他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他既作出了这个决定,就做好了担起千古骂名的决心。
顾云舟话锋一转,凛冽的望向南青艳那边,“北境匈奴屡犯边境,”顿了顿,又道:“寡人命南小将军为帅,一月后出征。谁愿同往?”
“臣等愿往!”南青艳的后边一齐人齐声在下边应和。
“有功者,赏千金,晋三级。”顾云舟举杯,“若能保边境十年无虞,寡人许你们世袭爵位。”
南青艳起身饮尽杯中酒,铁甲碰撞声清脆:“臣,领命。”
她目光灼灼,坚定的看向顾云舟。
顾云舟被一旁的太监斟满酒,酒液入喉时像火烧,他本就不胜酒力,此刻只觉头晕目眩。稍犹豫片刻,强撑着回敬一杯,胃里已是翻江倒海。
散宴时,他被梁秋扶着走在回廊。夜风掀起衣袍,有人从暗影里走出:“让我来。”
是卫凌。他接过顾云舟时,语气带着惯有的痞气:“史君这眼神呐,难不成怕小爷把你家陛下拐跑?”
梁秋忙道:“岂敢岂敢,臣还有个不情之请,劳烦大人送陛下回寝宫后,帮臣煮壶蜜柚茶为陛下醒酒。”
“知道了,史君你就放心吧。”卫凌把顾云舟扶得更稳。
待史君走远,卫凌才敢编排他:“怎么?几日不见啊,你倒是硬气了,敢硬刚咱林大丞相,还越俎代庖封了个妃?你这么硬气,怎么不让你的好皇弟退朝还政?”
顾云舟被他架着,走的七扭八歪,“你行不行的,我快倒了……”惊呼声卡在喉咙里:“放我下来!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成何体统?!”他被打横抱了起来。
卫凌挑眉:“你敢说小爷不行?质疑小爷的身手?再罗里吧嗦的,小爷我可就喊了。”他大步走向寝宫,怀里的人果然安分了。
*
炕前,卫凌笨手笨脚地煮着蜜柚茶,炭火燎了指尖也没察觉。顾云舟坐在炕上看着他灰扑扑的脸,笨拙的动作,忍不住笑:“你这模样,哪还像个暗卫统领?”
卫凌回头时眼冒火光:“你再埋汰我试试,信不信我现在送你去见先帝?”
许久,他才端着茶盏递给顾云舟,脸上沾着炭灰:“尝尝,小爷第一次煮茶。”
顾云舟不想拂了他面子,强撑着抿了一口,茶水又苦又涩,卫凌凑个脸过去看他反应,顾云舟没忍住喷了卫凌一脸。
“你喷小爷一脸是几个意思?”卫凌攥紧拳头,指节咯咯作响。
“抱歉。”顾云舟急忙放下蜜柚茶,拿袖角给他擦脸,“实在难喝,一下子没忍住。”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扎心且毫不留情。
“小爷亲手煮的,且是第一次。”卫凌反手攥住他的手腕,“喝完它,否则有你好看的。”
顾云舟看他这样,只好重新端起茶盏,全程皱眉闭眼灌完,舌尖还留着苦味。
卫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临走前顺手摸走案上的玉佩:“这个,当辛苦费。”
那玉佩触手温润,卫凌将它挂在腰间,顾云舟望着它消失在门后,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过了。
窗外的月光落进来,照得案上空位一片冰凉。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心慌。下次他见到卫凌定要讨回来。
[白眼]修死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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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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