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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天气多变。连着两日阴闷,今日又遭黑云盖了顶,一场风雨即将来临。
不知道此处长满荒草的、四壁透风的破宅院,能不能经得住这遭罪。
风闯进窗子,发出阵阵呜咽声。破旧的窗棂纸忽闪忽闪的,像打起的白幡。若是个胆小的,大抵是不敢住吧。
屋子里汗腥味、血腥味、药味儿并存,被风一搅和,齐齐的往门外冒。任谁闻一鼻子,都觉得天灵盖要飞脱了。
偏这位“姓叶的”就能坐在下风口处,不动如山。
他坐在门口的摇椅上,面上盖了一方香帕。香帕味道不错,透着一股子茉莉香。至于能不能完全遮住味道,只有“姓叶的”自己体会了。
比起味道,那方帕子才更让人吃惊。
满院子的草被风压的抬不起头,帕子却岿然不动,方方正正的遮在人脸上。如此一看,说“姓叶的”没点儿功力道行是万万讲不通的。
屋子里的低呜声断断续续,吵的“姓叶的”连叹两口气。香帕随着大喘气翘起了角,露出洁白光滑的下颌。
“师父,你什么时候醒啊?”
“师父,你都睡了三天了。姓叶的说你三天肯定醒的,你别吓我啊师父。”
这三日来,“姓叶的”三个字在柳落云的耳朵边转了不下百次。小琉羽一向待人谦逊,不知道那位到底做了什么让小琉羽不满的事,竟被他送了如此不受尊敬的“姓叶的”名号。
不管“姓叶的”做了什么,救命之恩是货真价实的。柳落云自当心存感怀,涌泉相报。
可现在,这三个字好似噩梦一般在柳落云脑子里炸响。小琉羽每提及一次,柳落云心中的感激就少一分,差不多都已经转成怒气了。
怒气冲冲的,让他牙根痒痒。
“姓叶的”的身份,柳落云不便过多揣摩。有一点毋庸置疑,他非富即贵。试想,谁出门还带个神医在侧呀?
这位神医很有两把刷子,配的药也是出奇的见效。一碗汤水灌进肚子,柳落云清晰的听到断骨合缝、血肉新生的“咯吱”声。
听着小琉羽声泪俱下,柳落云恨不得立即上蹿下跳,给小琉羽展示一下他恢复如初的身体。
可柳落云却醒不过来。
确切的说,他被人施了定身术。
定身术还没失效,它引来的麻烦事就已经到家门口了。
人有三急。性急、心急因身体不能动弹是表现不出来了,但内急却无论如何都回避不了了。
柳落云憋尿憋的辛苦至极。一憋再憋,随时都有可能返璞归真。
挨千刀的小琉羽的那双魔爪,时不时的拍着柳落云的肚子哭,那感觉……酸爽难耐,大概只有懂得人懂吧。
依照柳落云的认知,定身术最久的时效是十日。若“姓叶的”当真是个有术法的,且是个厉害的,那他岂不是要被尿憋死了?
活人怎能被尿憋死?这兴许是句玩笑话。可真真的就有被憋死的。
比如得病。再比如死要面子。好在柳落云不是死要面子的人。
柳落云已经想好了,至多再强忍一炷香。说不定一炷香定身术就解了。他不介意小琉羽笑话他尿床。如果他没忍住提前了时辰,小琉羽的首功是跑不了的。
“师父啊,徒儿跟您出来这些天还没学什么本事呢。要是徒儿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岂不是让家里人笑掉大牙呀。您可一定一定不能死啊师父,为了我您也要赶紧醒过来。”
【手……那个手……赶紧拿开……别拍了……】
柳落云拼命的撇嘴拧眉想制造动静。可惜他使了浑身解数,都没让身体动一动。
虽说小琉羽没接收到柳落云传递的莫须有的信号,但他也没再拍了,转头望向了门口处。
小琉羽说:“姓叶……”求人办事,态度最重要,自是不能再用这种称呼了。小琉羽赶紧调整语气,诚恳的问:“叶公子,我师父什么时候能醒来?能麻烦您身边的那位神医再给诊诊么?”
神医一早就被“姓叶的”遣出去守门去了,午饭时候也没见人进来。小琉羽不知道“姓叶的”的家规多森严,在他家他可不舍得让如此有本事的人当门童。
“姓叶的”静默片刻揭了方帕,不紧不慢的把方帕折叠成块放进了袖袋里。他又望着头顶的黑云瞧了会儿,才不经意的侧首瞥了床榻上的柳落云一眼,不急不缓的说:“一炷香。”
天杀的一炷香!
柳落云刚许愿说忍一炷香,“姓叶的”就定一炷香,这不是明摆着看他笑话?现在他恨不得扭着那位不曾谋面的“姓叶的”臂膀,来一场最原始的撕咬搏杀。
况且,他已经忍不了一炷香了。
空气中又传来“姓叶的”的话:“你出去吧。”
这话显然是说给小琉羽的。
【“姓叶的”这是要支开小琉羽?难不成他想单独看我笑话?】
柳落云的脑海混沌,想的都是笑话问题。
小琉羽似乎很怕“姓叶的”,丝毫没反抗的“嗯”了一声。走前,他还不忘拍拍柳落云的肚子。
【小琉羽你怎么可以走呢?那姓叶的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也不能把我独自留下啊。你还拍我肚子……你……】
柳落云心里又气又恼。一气一恼,果真什么都要提前了。就在他控制不住准备泄洪的瞬间,满身的绷带自动脱落,身体也恢复了自由。
他顾不得骂“姓叶的”几句,急忙忙往门外窜。
柳落云毕竟初醒,对破院落方位布置不了解。人窜到院中就傻愣住了。
这里除了草就是草,哪里有茅厕的影子?天公也不作美,豆大的雨说下就下,丝毫不给他缓神儿的机会。
“屋后。”
语气是冷淡或是嘲弄,柳落云都无心体会。冷就冷吧,嘲弄就嘲弄吧,尿都到门口了,谁还去管他呢!
柳落云一阵风的消失了,还带起了一片雨雾。由于跑的太快来不及刹住步子,他直直的撞到了拐角处的墙角,发出一声惨痛的“哎呀”。
“姓叶的”挑了下眉角,眼神里透着股子冷气。跟刚才那不疾不徐叠方帕的细腻公子判若两人。
这种冷气稍纵即逝。他收回目光,闭上双眸,身子开始随着摇椅晃动,说不出的惬意。
可“姓叶的”的那张长的阴寒的脸,着实冷清的与惬意不搭,好似摇椅上的就是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子。他晃,就由他晃。
院子破败。青石蓝瓦历经风雨碎了、裂了,却依稀能从铺贴细致的纵横纹路里看出主人对它的热爱。
水帘子顺着屋檐坠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大大小小的水花。很快,雨水就由急促的哗哗啦啦,变成一曲欢快的滴滴答答,映衬得那张冷清的脸也带上了些许柔和。
雨下的蹊跷,来得急走得快,把柳落云浑身淋了个透湿它就停了。
【雨是怎么回事?独为我一人准备的?嗬!上苍啊,您老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好在,人舒坦了。
柳落云边拧袖子边往前院走。这身短衫是不能穿了。
本就因掉进灭魂阵,挂出好几道大口子,又洇上了血,还被绷带裹出了一身汗,现在湿哒哒的……怎么也该换一套干爽的衣服。
柳落云嘟嘟囔囔的,猛一抬头,就看到“姓叶的”唇畔挂着个似有似无的……阴笑,让人瞄一眼都觉得周身生寒。
“姓叶的”的整张脸白的阴森森的,却长了口赤色血脂般的唇。唇角恰巧又提了个看不出多大的弧度,似笑非笑的,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吸血吃人模样。
柳落云终于知道为何小琉羽只敢背后喊人“姓叶的”,表面毕恭毕敬甚至到了惧怕的程度了。
“姓叶的”的这张脸,他看了都怕,比他那带血疤的脸更令人生畏。他开始心疼小琉羽了。那么小的孩子,能面对白无常的脸三日还没落荒而逃,是条汉子。
撇开“姓叶的”这张吃人的脸,身材还是蛮不错的。虽说他坐着,依旧遮不住纤长的身姿。尤其是一身黑白墨竹锦衣穿搭,说不出的大富大贵之相。而且,他的大富大贵全显露在身上。
一条黑玉带束腰,左侧挂了一枚羊脂玉佩,流苏所用的线都不是普通线,明晃晃的像金丝。拇指一枚墨玉扳指,衬得皮肤白净娇嫩。描金黑缎面的鞋子不染尘埃,大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态。如此有钱有品的公子哥往院子里一趟,倒让破败显得有格调了。
不过……为何“姓叶的”要一直坐在摇椅上?难不成他腿有疾?
柳落云上下打量着人,丝毫不去考量什么礼仪。
直勾勾的盯着人看确实不礼貌,不过背地里瞧人那是偷瞄,要把人看小了。
柳落云向来做事光明正大,决计做不来偷摸的勾当。人嘛,长相是父母给的,长的好赖都是让看的,总不能他丑或他俊就要躲着走吧。
“柳散修还要看多久?”
柳落云倏地回神。虽说他不把直愣愣的打量人当做不礼貌,可被人当面戳穿了多少有些尴尬。他刚要打个圆场,“姓叶的”又开口了。
“我倒不介意你多看个一时半刻,不过,外面的那些仙门人可不给你时间了。”
柳落云眉头一锁就往门外走。小琉羽被“姓叶的”支出去守门了,要因他让徒弟遭仙门人刁难就罪过大了。
不过,柳落云疾走几步又顿足回首:有件事需要弄明白。
上次掉进了灭魂阵里,柳落云可以当意外解说,这次却再难解通了。
他刚去小解时虽在雨中,但不妨碍他观察了周围的地形。此院落地处偏僻,两面环山一面水,残垣断壁间皆是岁月侵蚀的伤痕,周遭碧树荒草漫野,当是避世的好去处。若没人指引,断然是寻不到这里的。
况且小琉羽虽是孩童,心性却绝非同龄孩童可比,思虑不比成人少,提及前些时日柳落云养伤的庄子就可见一斑。那庄子建在深山里,地理相当隐秘,不是什么人都能寻到的。小琉羽说那是他偷偷命人建的,为的就是逃避他爹的打。若此处易寻难躲,小琉羽也定不会让柳落云在这里养伤。
柳落云问:“仙门怎会找到这里?”
“姓叶的”扯出来一个灿烂的笑,嘴巴大咧着更像吃人的魔鬼:“实不相瞒,当然是……本公子告知喽。”
“你是什么人?”柳落云问。
柳落云清楚他这样质问一个救了他命的人,已经不是礼貌的问题了。他还是问了。
有谁会把人救活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对方推进火坑呢?
“想要你命……不,想看你过的蝼蚁不如的人。”
“姓叶的”大手一挥,头顶黑云尽去,久违的日光耀的人睁不开眼,柳落云眯了下,定定的往门口走去。
按“姓叶的”所说,他想看柳落云过的不好,那应该不会让人为难小琉羽,况且神医也在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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