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雨下了有些时日。
院里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打磨得发亮,雨点又溅起大小不一的涟漪。角落里堆放的竹笙也早已湿透,原本轻巧的竹架被水浸泡后此刻却显得笨重。
“小姐,这些纸鸢要是再卖不出去,我们就真的坚持不下去要关门了。”
雨声里,林家丫鬟小禾抱着成堆纸鸢闯了进来。那些纸鸢形态各异,纸面上还染着古旧的花纹,却早已无人问津。
林夜安撑着纸伞站在院中,伸手接过一只被雨打湿的纸鸢。竹骨的纹路像是受了点潮而褪色,染料沾在她的手心,轻声问:“小禾,作坊现在状况如何?”
“刚才又有两个匠人辞工。”小禾压低声音,满脸不悦,“掌柜的说,要是再接不到单,就只好关停作坊了……”
听到这话,林夜安叹了口气,心凉了半截。
自她从这林家大院醒来,已经度过了七天日子。她本来是一位感官设计师,却在工作途中意外触电昏厥,再睁眼便来到了这里,与这纸鸢世家的独女同名同姓。
她不停回忆着脑海里的画面,才得知三月前林父林母病逝,家道中落,林家的纸鸢再无新样问世。
自那之后,城中的“飞云坊”趁机疯狂打压,挖走匠人,垄断货源,如今这林家,仅剩林夜安一人。
“走吧小禾,去作坊看看。”
作坊位于宅院后堂,林夜安刚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往日,这坊中可谓是人满为患,来往的客流络绎不绝,把这儿围得个水泄不通,可现在只剩下几位老人,埋头扎骨。
他们看到林夜安,纷纷停下手中动作,眼神带着不安。
“大小姐,身体好些了吗?”陈伯缓慢开口,声音沉稳。
林夜安笑着点头,吩咐小禾把今早才做好的桂花糕分给他们。看见他们吃得认真,她的心里才有些安定,但仍然忍不住低声道:“这些日子生意不好,怕是拖累了各位。”
陈伯闻言,当即摆手,笑声爽朗:“林家待我们不薄,如今有难,咱们一起撑就是了!”
其他几位师傅也纷纷附和。
“陈伯言重了。”林夜安扬起嘴角,鞠躬郑重道,“若林家能东山再起,定不负这份恩义。”
话音刚落,门外却忽然传出一阵喧哗。
林夜安循着声音望去,发现几个衣着光鲜的男人不请自入,为首的是个三角眼厚嘴唇的秃头中年男子。
“林大小姐,别来无恙啊。”那男子假笑着拱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听说林家作坊进来生意惨淡,我刘毅可是特地来给你们林家雪中送炭的。”
“雪中送炭?哼,我们林家不需要,赶紧滚出去。”林夜安见到他,恨不得把胃里的食物都吐出来,挥袖扬长而去。
刘毅是个脸皮厚的人,面对林夜安这般无礼,倒还是舔着脸继续蹬鼻子上脸:“你瞧,这是飞云坊的收购契约,价钱嘛虽然不高,但也够你们几人另谋生路了,如何?要不要考虑把作坊卖给我们?”
“你个丑八怪,你少做梦了!”小禾沉不住气,站上前对着刘毅破口大骂。
小禾是个懂事的女孩,她从小父母离异寄养在林家,林家也对她不薄,完全算得上二女儿,正因如此,她才如此记恨刘毅。
林夜安见她失了态,当即挽住她的手背抚摸,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作坊我们是不会卖的,你走吧。”
林夜安将纸伞交给小禾,独自趟着水走到作坊正门,即使雨滴打湿了她的衣服,她也没半点怨气,而是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我知道你也只是为飞云坊跑腿的,我不想为难你,但请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不出三日,我们坊中必会做出让人眼前一亮的纸鸢,届时就是我收购你们的飞云坊了。”
刘毅也自知自己是个狗腿子,林夜安的话如无数把刀扎在他的心上,让他破了防。他刚想拿起棍棒大闹“鸢飞坊”,可这时屋子里的老师傅却从椅子上站起,他们身上的戾气吓得刘毅落荒而逃。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倒要看看,没有飞云坊接手,你们这破作坊还能撑几日!”
待刘毅离去后,作坊内又陷入寂静。
小禾急忙赶来替林夜安撑伞,护送她回屋子里,可看见陈伯们那满脸哀叹,不禁问道:“师傅们这是怎么了?”
“小林啊,你放才说要在三日内做出让人眼前一亮的纸鸢,可是我们这些老师傅都……”陈伯话还未尽,眼里却没任何期待。
“放心吧阿伯,我自有办法。”林夜安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忽然问道,“阿伯,这京城中可有眼盲孩童聚居之处?”
陈伯一愣,虽然不解她的用意,但还是回答道:“城西有一座慈幼堂,那儿倒是收留了不少盲童,大小姐问这作甚?”
林夜安没有回答,将目光落在手中的纸鸢上若有所思。
作为感官设计师,她可深知视觉并不是感受世界的唯一途径,若是让某种事物替代并成为那些盲童的“眼睛”呢……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发了芽。
下午茶过后,林夜安早早地将这些老师傅请回了家,接下来她得潜心做一件大事。
等到夜晚,月亮冒出了头后,林夜安便打亮了油灯点燃蜡烛,并将宣纸铺在案桌上。
夜已深,但窗外的雨却还在不停地下,但这丝毫没影响到林夜安,她手腕稳得出奇,一笔一划地掠过宣纸,不出四个时辰,便勾勒出一张简易的纸鸢改良图。
与其说是纸鸢,不如说是她前世的设计稿翻版。
那竹骨中掏出的细孔,可以在风吹过时发出不同的音律,而纸面上那些粗糙且拼接不一的纹路,能在手心留下独特的触感。
“看不见景色,那就让他们听见景色……”林夜安暗自喃喃道。
这是她的导师曾告诉过她的一句话,这句话不停激励着她,如今也终于排上了用场。
可她刚准备沉浸在自己最伟大的作品里,身后的小禾困的直打盹,却还是守在她身边,揉了揉眼:“我的大小姐,你歇会儿吧。”
“没多少时间了,你要是困可先睡去。”林夜安摇头,虽然她也感到精疲力尽双眼干涩,可还是不肯放下手中纸笔,“三日内必须得做出成品,否则刘毅那小子又会卷土重来。”
小禾此时早已困倦的不行,连眼睛都快睁不开。可她又无比爱戴自己的大小姐,于是再困也守在林夜安身边,提着油灯直点头。
整整一夜,林夜安画了三十多张草图,手指上的墨都发干难以擦去,直到鸡鸣声响起,她这才画出了最终成型图。
“搞定!”
林夜安伸了个懒腰,刚站起身眼前便一片漆黑。不知何时,身后的小禾早已躺在那草席上睡去,林夜安将她抱回房间里,盖上了被后轻声离开。
一大早,陈伯与其他老师傅推门而入,可看见作坊里的每个角落都堆满了废纸团,不由面面相觑。
“大小姐,这是纸鸢?怎么看都不像啊。”其中一人嘀咕。
“这竹骨打孔,风一吹不就散架了?”另一个皱眉。
林夜安并未忙着解释,而是把最终成品图推到他们面前,语气平静道:“这是能让盲童放的纸鸢,风声能替他们指引方向,纸面的触感能通过丝线告诉他们变化。你们试一试就知道。”
陈伯看着她眼神里的笃定沉默了片刻,虽还抱有些迟疑,却还是叹了口气:“罢了,信大小姐一回。”
然而,纸鸢的制作比想象中的难。
那些老师傅从早忙到晚,林夜安也主动帮忙,尽管众人都累得汗如雨下,但依旧没什么进展。那些竹骨打孔后常常裂开,纸面拼接的纹理也一度对不齐,从头到尾失败了七八次,满地都是废料。
林夜安也始终记录着失败的原因,然后不厌其烦地做出改进。
终于,在落日之时,一只全新的纸鸢成了形,形状酷似百灵鸟。它的骨架轻巧,纹理分明,风吹过时会发出清脆而悠长的声音,宛如琴音。
“成了!”
林夜安伸手抚过竹骨,脸上止不住笑意。
她自然也没闲着,带着这只纸鸢一路小跑往慈幼堂冲去。
自林父林母去世后,林夜安很少上街。今天这出一趟门,可是惊呆了京城的老百姓。他们都跟在林夜安身后,惊叹道:“哟,那不是林大小姐吗,怎么肯敢见人了?”
林夜安没为他们停留,反而加快了脚步。
不多久,她终于跑到了城西,四处寻找着“慈幼堂”的牌匾。
好在她眼神精怪,一下子就找到了地方。
堂里很是安静,那十几位盲童坐在屋檐前正听着雨落下的声音。他们看不到眼前任何事物,但对脚步声异常敏感。
林夜安刚踏入堂内,那些盲童便转过头来:“奶奶,有人来了。”
那些盲童指着林夜安的方位,不一会儿,一位老婆婆拄着拐杖走了出来,那是慈幼堂的院长刘婆。
据说她因为眼疾,导致自己年老之后视力急剧下降,虽然没落得看不见的地步,但也与盲人没什么两样。所以,她才创办了慈幼堂,收留这些可怜孩子。
“你是……”刘婆声音沙哑,话都说不稳。
“刘婆好,我是林家的林夜安。”林夜安虚心介绍,生怕刘婆认不出自己。
可刘婆听见她是林夜安后,禁忍不住笑出声:“原来是林妞呀,快请坐!今天来找我老人家有什么事呀?”
“刘婆,我研发了新的纸鸢想请孩子们试一下。”
那些孩子们虽礼貌地问好,可脸上却难掩失落。
对他们而言,纸鸢这种必须用眼看的玩具毫无意义。
林夜安见他们想失落离开,迅速取出纸鸢,尾部还系着长长的丝带,哄骗道:“今天的纸鸢可不是玩具哦,它可以成为你们的眼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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