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谢府祠堂的供桌下蜷着个单薄身影。
七岁的谢无咎死死咬着袖口，把脸埋进膝头。布料被唾液浸透，泛着苦涩的浆洗味道。
军靴踏过青砖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铁锈味的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
布料上渗出的血渍比供桌上干涸的朱砂还要暗沉。透过垂帘缝隙，他看见父亲的头颅滚落在祖宗牌位前，母亲素白的裙裾浸在血泊里，像被揉碎的玉簪花。
"谢氏窥探天机，其罪当诛！"
铁靴踏地的声响越来越近，谢无咎屏住呼吸。忽然有冷梅香掠过鼻尖，祠堂大门洞开，月光泻入的刹那，他看见一道白影掠过庭前，剑光如雪，所过之处血花寂然。
"云涯阁在此办事，闲杂人等退避！"
一道清泉击玉般的声音划破凝滞的空气。
小无咎抬头时，垂布缝隙间正闪过一抹流云般的白。没有刀剑相撞的铿锵，只有衣袂翻飞的簌簌声，像春日被风吹落的花瓣。
"谢家幼子？"
谢无咎仰头望去。那人眉目如淬冰的剑锋，额间一粒朱砂痣，在烛火映照下似要滴出血来。
伸来的手筋骨匀亭，中指第二指节处缀着颗朱砂小痣，与额间红痕遥相呼应。
谢无咎盯着那红点看了许久，才怯怯伸出自己沾着香灰的小手。握住他的掌心凉得像山涧里的碎石，却让他冻僵的指尖慢慢回暖。
"云涯阁主江清召。"白衣人将他裹进素纱斗篷时，袖间落出几星寒梅冷香，"闭眼。"
谢无咎抿起唇不发一言，乖乖照做。
夜雾渐浓，江清召将斗篷裹在孩童身上。
"你会杀我吗？"
银铃轻颤，江清召脚步未停："若要杀你，何必救你。"
"为什么杀我全家……"翻过第三道山梁时，小无咎终于鼓掌起勇气开口。
肩头的手臂略微收紧："你们谢氏一族，能窥天机。"
"天机是什么？"
抱着他的人停下脚步。有风吹开斗篷缝隙，小无咎看见远处山巅浮动的云雾，像重重纱帐围着若隐若现的楼阁。
"是写在命簿上，又用朱砂划去的字句。"江清召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睡吧，到了唤你。"
无咎在清冽的梅香中沉入黑暗。梦里有人用沾血的笔，在泛黄的纸页上写下"谢无咎"三个字，又狠狠划去。
**
云涯阁的晨钟响到第七声时，小无咎学会了辨认天枢阁窗棂上的光影。
卯时三刻，第一缕日光会斜斜穿过西窗第六根棂条，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这时师尊素白的中衣下摆就会出现在门边，衣角绣着若隐若现的银线云纹。
"醒了？"
今日的嗓音比往常低哑，谢无咎偷偷抬眼，看见江清召眼下浮着淡青色。昨夜他又在子时惊醒，恍惚看见师尊坐在床边，指尖悬着一簇幽蓝灵火。
"弟子僭越。"他慌忙要起身行礼，却被一柄玉骨扇轻轻按回枕上。
"既知僭越，往后就少梦魇。"扇骨移开时带起细微的风，吹散枕畔残留的安神香，"今日学《清静经》。"
谢无咎盘腿坐在蒲团上，看光爬上江清召执卷的手指。
"师尊，这个字……"
他指着"劫"字右半部陌生的笔画，江清召倾身过来。垂落的发丝扫过手背，像一尾游过溪涧的小银鱼。小无咎屏住呼吸，数着师尊睫毛在经卷上投下的阴影，忽然发现那弧度与自己眼尾一模一样。
"此字读'劫'。"江清召执起他的手腕，在宣纸上运笔，"意为逃不开的命数。"
墨迹在纸上晕开时，谢无咎腕间的脉搏正急促地撞击着师尊的指尖。江清召骤然松手，袖口扫落案上青瓷笔洗。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两人衣摆，在月白色衣料上洇出深浅不一的痕。
"今日就到这里。"
谢无咎跪坐着收拾狼藉，听见窗外传来刻意压低的议论。
"阁主又破例了……"
"天枢院从不留宿外人……"
"听说那孩子能看见……"
砚台里的残墨映出他茫然的脸。铜镜里明明是最普通的杏眼，为何总有人说他眼里藏着天？正要伸手去摸，忽然被窗外飘进的一片梅瓣吸引了注意。
**
腊月初七，谢无咎满十岁的前夜，云涯阁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他跪坐在暖阁里誊写《黄庭经》，时不时呵口热气暖手。忽然有阴影笼罩纸面，抬头看见师尊立在案前，大氅领口狐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伸手。"
江清召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倒出条红绳串着的玉坠子。羊脂玉雕成的小麒麟不过指甲盖大小，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明日子时生辰？"师尊系绳结时指尖擦过他后颈，凉得像檐下垂挂的冰凌。
小无咎点头，喉头发紧。他从未说过自己的生辰，连谢府老仆都未必记得确切时辰。
"戴着，别摘。"江清召转身推开雕花窗，风雪立刻卷着梅香扑进来，"云涯阁的规矩，弟子满十岁要独自守岁。"
子夜的更鼓响过，谢无咎抱膝坐在厢房门槛上。麒麟玉贴在心口的位置，被体温焐得发热。忽然有细碎的响动从墙根传来，他拨开积雪，发现是只冻僵的蓝尾山雀。
"你一个人过冬么？"
他用衣襟裹住小鸟，想起师尊说过灵力可以取暖。试着按平日修炼的方法调动内息，掌心却"嗤"地冒出一簇幽蓝火焰。山雀惊飞时翅膀扫过他眼皮，恍惚间无咎看见无数画面如走马灯般闪过——
师尊跪在星盘前咳血、自己被铁链锁在寒潭、长剑刺入师尊心口……
"啊！"
幻象破碎时，谢无咎发现自己仰躺在雪地里，师尊的衣袖盖在他脸上。那截皓腕内侧不知何时多了道新鲜伤口，正缓缓渗出血珠，滴在他眉心。
"不要对活物用灵力。"江清召的声音像是远去了"尤其是你。"
作者对带水的名字有执念，别管了。
会开疾跑，时间线也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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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云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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