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现今的体力,已如风中残烛,已支撑不了她一整天的活动。
现在的她不仅睡得久,而且睡得沉。颜云玦有时早上醒来,惊觉自己在落云的床上睡着了,甚至很不体贴地抢过她的枕头,紧紧抱在怀中。可她不为所动,头下枕着一小角被褥,冗自睡得香。
颜云玦推都推不醒她,要不是看她胸口尚在起伏,嘟囔着扒拉开他的手的动作显出几分生气,他才放下吊着的一口气,放心将她横抱下楼,继续赶路。
日光从熹微到刺眼,但落云只是在颜云玦身侧翻了个身,脸颊蹭着他垂落的衣角,继续着她的好眠,好像这摇晃的马车和睡着完全称不上舒服的硬座,就是她的助眠器。
落云是被声声悠长凄怆的鸟鸣声惊醒过来的。夕阳西下,投过窗户洒进来的阳光金光灿灿,带着炽热的红。
天边的光影透过车帘,照在身旁人的侧脸上。落云侧头凑近看他,恍惚觉得眼前人是画里走出来的人。
只是那抹夕阳似是不甘心就此消散一般,尽力释放着最后耀眼的光芒,以至于颜云玦被光照着的脸庞上,眉头紧皱,似是睡得不太自在。
几乎是本能般,落云悄无声息地挪到他对面,微微倾身,小心翼翼却又不停地变换着角度。直到那恼人的金光彻底从他脸上移开,她才坐定。
颜云玦甫一睁眼,发现眼前从白昼消沉至昏暗。他下意识环顾,却见一个黑影笔直地坐在他对面,一动不动的。
他差点没被吓死,心口猛地一窒,无数从前道听途说的怪诞传说涌入脑海,惊得他头皮发麻。凭着最后一丝理智,才勉强把尖叫声憋在嗓子眼里,化作一声造作的咳嗽:“你醒了多久?”
“没醒多久。”
落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和情绪,似乎并未察觉他方才的狼狈。
颜云玦故作慵懒的样子,扭着早已经僵硬的脖子道:“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坐在这里的。”
不然他也不会被她的身影吓破胆。
落云闻言只觉得诧异,颜云玦怎的连她换位置都留意到了?
可为他遮挡阳光的小心思,此刻让她耳根微热,羞于启齿。
于是。
“这里……的坐垫舒服。”
她找了个拙劣的借口。
“啊?”
落云语出惊人。颜云玦倒是没注意过这个,车里的坐垫难道不都是一样的吗?
似是察觉到颜云玦静默下的疑惑,落云忙开口道:“这里的坐垫更软和,坐起来更不易颠簸。而且……这坐垫下的流苏摸着也更趁手。”
颜云玦一时无言,只道:“你观察得还真是细致。”
“可不是嘛,毕竟在车上的大半天都在睡,总该让自己睡得舒服点。”
话音刚落,落云亦无言了。她丝毫不怀疑,还没等找到巫年,她就在路上一睡不起了。
车厢内的昏暗也掩不住她骤然低落的气息。颜云玦自是知道她所想,只沉着嗓音宽慰道:“我们已进至州地界,今晚在城里小作歇息,明日就能抵达祁鸣山脚了。”
落云其实很想找机会和颜云玦说。他们就算到了祁鸣山,以她这残躯,是否能安然无恙地爬上崎岖山路另说,传闻脾性古怪的巫年也不一定会愿意治她。
但听颜云玦信心满满和饱含希望的语气,她还是不忍心用现实的锐刺戳破他的期望泡沫,只随着附和道:“好,到了祁鸣山就——”
话音未落,落云被福笙一拉缰绳的急刹车晃得没坐稳,整个人向前扑去。还好颜云玦出手及时,拦腰把冲出去的落云稳稳捞进自己怀里,带回座位上。
颜云玦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车外一个略显稚嫩的男声,带着哭腔急切地道:“好心人救救我,后面有人……有人在追我!”
他迅速松开落云,拍拍肩膀,示意她不要动。他掀帘而出,掏出火折子,照亮一片黑暗。
一个约莫十岁的少年“大”字型立在马车前,逼停了他们的车。身上穿的衣服算不上华丽,俊秀的脸上还带着奶膘,许是因为被追得久了,眼泪和汗水混着打湿他的前襟,看上去有点狼狈。
福笙转头看颜云玦,两人对视一眼,颜云玦开口道:“可知何人在追你?何故在追你?”
“是……是山匪!近日此地不太平,山匪横生,我不过晚归片刻,便……便被追着至此……”
少年声音发颤,话未说完,便被后方响起的脚步声打断。听上去杂乱无序,人数不少。
路前方的黑暗渐渐消失,一伙人举着火把从小路的拐角处冲出来。
领头的人个子不小,可以说是魁梧强壮,满脸横肉,福笙看了都有些怵。后头跟着五六个人,个个看上去都是练家子。
“哟,兄弟们,看来今天能捞到一笔大的了。”领头的人大喊一声,粗犷的笑声在山里回荡。
“公子,我们快调头跑罢!他们身上都有兵刃,下手又狠厉,我们打不过的!”
少年吓得魂飞魄散,丝毫不见外,手脚并用地爬到福笙身边。
福笙没等来颜云玦的回应,只有长久的沉默。他把目光从眼前吓得发抖的小公子身上,移到身后的颜云玦脸上,只见他锁着眉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眼见山匪步步逼近,福笙赶忙出声唤他:“家主?”
颜云玦仍盯着那些大块头:“这些人,你有办法解决吗?”
“啊?”福笙看着越靠越近的大块头们,咽了下口水,“应该……没办法。”
颜云玦倏地侧首,余光瞥见安静的车厢,朝那少年道:“你身上可有用得趁手的防身家伙?”
少年闻言,在身上胡乱摸索一通,最后只在怀里掏出个弹弓,小心翼翼地递给颜云玦:“这个算吗……”
“算吧。”颜云玦无奈地接过弹弓,一跃跳下马车,朝福笙道,“你见机行事,留个活口。”
福笙闻言,立刻把缰绳塞进少年手里:“牵着,车里还有人,你别让马给跑了。”
少年手里扯着绳子稳住马,感觉到身后的车厢有异动。回头看,却又没看到有人出来。
落云从车窗里翻出去,撑着柱杖站在颜云玦身边,清冷的声音隐约带着点怒气:“为何不喊我。”
凭空出现的女子把少年吓一大跳,差点一脚踢到马屁股上。
“姐姐……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落云朝出声的方向剜了一眼,声音淬着冰:“地里。”
“我……”
颜云玦刚想开口解释,落云却无心再听,只留下一个略带怒气的背影,如离弦之箭,向前冲去。
山匪们举着的火把,正是指引落云的指明灯。光影交错间,落云娇小的身躯显得更加鬼魅难控。
只听几声沉闷痛呼与兵刃坠地之声,已有两三个火把跌落在地,兀自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福笙见状,也拔刀冲上去,三两脚把围堵着落云的山匪踹趴。
因为记着颜云玦嘱咐过她,不知对手何人,所以要隐藏实力,落云便迟迟没将柱杖里的剑抽出,只甩着柱杖当打棍。虽然打得痛,但并不能一击制敌。
可她的体力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的打斗,每一次挥杖,呼吸都沉重一分。双方不分上下缠斗着,消耗彼此的体力。
山匪里许是有个读书人,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趁着落云和福笙没注意,冲到马车旁,冰冷的刀架上颜云玦的脖子,大喊道:“都给我住手!不然我就杀了你们主子!”
兵刃相接的声音突然消失,世界顿时安静,一伙人齐刷刷往马车旁看去。马车上的少年也被吓得噤了声,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落云只往那方向瞥一眼,便翻个白眼,一棍子打在旁边的山匪膝盖骨上,一声惨叫划破了只持续不过一瞬的停战的平和。
“老子都说了停下!”
擒住颜云玦的山匪有点傻眼,第一次碰到这种不管自己人的场景,手中的刀都晃了一晃。
颜云玦趁着空隙,一脚后踢,精准地躲过山匪因失痛而放开的刀,拽着他的手,腰部骤然发力,径直把身后魁梧的山匪甩在地上,顿时一片尘土飞扬。
他一脚踩住对方咽喉处,下了狠力,让他只能发出不服气的破碎的低吼。
他的眸中寒光四射,朝被火光照亮的人影喊:“你们现在走,还能留条命。”
可惜没人听他的。
山匪们像是受到天大的侮辱,急于想要证明山中霸主的地位和威严,个个都杀红了眼,纷纷抛掉碍事的火把,挥舞着兵刃利器,毫不客气地往落云和福笙身上招呼。
颜云玦眼底最后一丝温度褪尽,把摔在地上的人掐晕,捡起刀,便冲进人群之中。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利落地解决正挥刀砍向落云的人。
落云见面前的陌生面孔无力倒地,在她眼前的人变成提着刀的颜云玦。点点火光足以明亮,看到他刀上斑驳的血痕,以及他眼中杀伐果断的决意。
不需多言,她顿时会意,像是演练过无数遍一般,利落地从拐杖中抽出细剑。不过半刻,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山匪,已尽数倒在血泊之中,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颜云玦确认倒地的人都没了动静,才放心地把落云牵出人堆,借着地上未燃尽的火把上下看她:“有受伤吗?”
落云只是摇摇头,然而方才搏杀时强撑的一口气骤然散去,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放任自己像是破了洞的孔明灯一般,稳稳坠入颜云玦的怀里。
“这还没事?!让你这么拼命了吗?!”
颜云玦又急又气,把她打横抱起,手臂此刻因极度的害怕而颤抖,却仍稳稳将她抱在怀中,冲着还愣在原地的福笙道:“把地上这个晕了的绑起来,一起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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